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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涉世之初的道路(1) ...

  •   珍珠项链已离身而去,马克斯也逃得无影无踪。伊娃紧紧搂住她的手臂终于放松了些,让露茜在一片空虚中感到尚有人陪在身边。

      露茜的喉咙因不久之前那阵失控的喊叫而隐隐作痛,当她在不经意间抬起手轻抚那里时,猛然发觉那里已经不再有什么东西会时不时硌着她了,空落落的就像有一个突然出现的洞穴,一下子把她所有的力量都吸走了。

      刚开始,那些从她身边路过的人会像看到一个疯子一般紧张地瞥她几眼,直到确认她没有伤害任何人的能力后才松下那一口气;她感到那种异样的目光一旦接触到她,便能够将她原地灼烧殆尽。但渐渐地,她开始发觉自己毫不在意,那些目光给她带来的感觉也变得若有若无了。

      呆立在小镇行人渐少的石砌街道上很久很久,她依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夜色如大团的阴霾般迫近,愈发浓重起来。黑暗随着夜晚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升腾而起,然后从高处压迫而至,把小镇以及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它之下。收完摊后的小贩急匆匆地离去,成群的夜鸟在屋顶上扑棱棱地振翅,不知何处传来几声尖锐的犬吠,最后一切都陷入了无边的静寂之中。

      纽斯达已经回不去了,同胞已被屠尽,卡汀城堡也早已成为了鞑靼的酒池肉林;若要去往密哈森又该朝着哪个方向前进呢?如今到那里去恐怕已经失去了意义——毕竟她可不认识什么采珠人家族,那颗本可以带去给他们鉴别的珍珠也在刚刚因她的大意而遗失了。

      在这个难过的时刻,纽斯达卡汀城堡里的炉火的光芒又在露茜心中跳跃起来,仿佛融化蜡烛似的要把她的心烤成一摊可悲的蜡油;甚至还有前几天林子里生起的篝火——难道今晚她们还得回到林子里去过夜吗?

      那个叫作马克斯的家伙是个该死的骗子,是个无耻的强盗!他决不可能是什么惩恶扬善的游侠!一想到他,他的名字,他那总是掩埋在兜帽下深藏不露的狡猾面孔,还有他那双善于伪装的紫眼睛,露茜就气得颤抖不已。

      她受那副天生的好心肠的唆使,救了他的性命,还差点因为他陷入危险的境地,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贪图她身上那一件仅有的珠宝;那颗珍珠对于她的意义所在他显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却并没有妨碍他无情地将它据为己有。

      他头一眼看见她,还不曾问过她的身世,便一口咬定她身上流着异邦的血,谎称要帮她查找珍珠的来历,还嘲笑她那不可忘却的仇恨,用尽奸诈的计谋终于把她诱骗到异国他乡的土地好方便他行骗。

      他到了该离开她的时候他也不曾放过她,非要从她这里强行夺走一个吻去——露茜简直不愿再回想起那一刻,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吻过嘴唇——然后就这样一走了之,把她留在这个人生地不熟之处。

      这样想来,此人实在是可恶可恨至极!他大概是个极其擅长行骗的窃贼,被人追杀也是罪有应得!伊娃对他的恐惧与排斥是正确的,她不该轻信他,更不该……

      可是现在,想起他来又有什么意义?随着正在降临的夜晚像一个用谎言祸害别人的坏蛋,毫不留情地把寒意一寸一寸地注入她们的肌骨,找个暖和的地方过夜越发变成她们的当务之急。至于第二天要去哪里,她们目前毫无头绪,也不得不暂且将其抛之脑后了。

      “小姑娘,你们是今天下午刚到这里来卖艺的吧?”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露茜的思绪。

      在说话者手中提灯的微弱光线下,露茜看到了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满是皱纹的脸。

      她吃了一惊,大概被吓了一跳,随后她发现那个人长得倒还算是慈眉善目。

      在灯光下,露茜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只见他套着一件长及膝盖粗布短袍,在腰间束着一条不太宽的节日彩色腰带,上面配色俗艳且针脚粗糙的刺绣显然是出自乡间妇人之手,由一些碎皮子拼接而成的靴子上沾着些已经风干的泥土。从衣着上看,他大概是个农夫,而且应该是本地人。

      他的短发是鬈的,颜色并不深,这足以表明他是个西密人,露茜想。当然也可能不是——毕竟那判断人种的方法是从骗子马克斯的口中得知的。

      “是的,先生。”她于是回答道,同时谨慎地揣测着那人的意图。

      “你们是第一次到这个镇子上来的吧?”那上了年纪的男人笑着问道,也打量着她们,成堆的皱纹在经历过风霜的脸部皮肤上颤抖着,“你们看起来像是从别处来的,是被坏男人骗了钱吧?”

      “算是吧……”露茜手里握着那把铜币,上面甚至还有马克斯手掌的余温。她虽然不愿承认,但是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有脖颈上一下子失去了负担空空如也的感觉,觉得竟然也无异于那么一回事。

      “今天这集市上的热闹啊,是在庆祝银带河汛期的第一天,你们应该也是知道这日子的吧。唉,明天这镇子上的人就不关心你们这些卖艺人的生计了,你们还是干些别的来糊口吧——对了,今晚你们有地方过夜吗?”

      伊娃瞥了露茜一眼,只见露茜愣了一下,有意地把脸转向别处,对这个早已达成默契的问询不置可否。

      最后,在那上了年纪的男人还未移开的、颇有打探意味的目光下,伊娃有些犹豫地回答道:“倒是没有……”

      其实露茜想的是,之所以她们会被马克斯引到这里来欺骗,说到底都是自己一个人的过错,她可再也没理由对着伊娃指手画脚了。

      “要是你们不嫌弃,今晚就到我的房子里来过夜好了。”

      “哦,大叔,你太好心了……等等,你是开旅馆的吗?不好意思,我们恐怕没有足够的钱付给你……”伊娃应付起来她面前那上了年纪的男人突如其来的热心有些慌乱,一贯腼腆的性子使得她说出那些回绝的话语时嗓音越来越低,最后吐出的那些词句几乎要被夜间刮过的风给吞没了。

      “哈哈!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可没有什么旅馆。我不过是个住在镇子外边的穷农民,在我家那破屋里住一个晚上怎么会还要收你们的钱呢?”这话倒是印证了露茜先前对他身份的猜想,也让露茜对他稍稍安心了些。

      伊娃凑近露茜,对她耳语道:“我们应该上他家去吗?他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

      露茜本能地想要相信眼前这个农夫,虽然他的外貌因为常年的劳作而显得十分沧桑,但是露茜依然能够感觉到他的年纪应该跟理查德不相上下。这样的农人以前在纽斯达并不少见,理查德常会去和他们坐到一起闲聊,以兄弟相称,露茜自己甚至有几次抚摩过他们粗糙的手掌。因此,眼前这个同样身为农夫的人主动提出帮助她们时的热情态度也赢得了她的好感。

      可是刚刚被算得上是“生死之交”的马克斯欺骗,露茜心中依旧忐忑。她坚信,上一次之所以被欺骗是因为她拒绝相信伊娃的直觉,屡屡无视伊娃的真诚警告,轻信了那个表面光鲜内心龌龊的混蛋。这种错误对她来说一次足矣,这回无论如何她也不该再擅作主张了。

      她唯一能做出的决定就是把决定的权利交给伊娃:“伊娃,你真的觉得他不会欺骗我们吗?”

      “他有房子也有地,要是骗人肯定没法逃得没踪没影。再说了,现在我们身上也没有什么财物值得他来骗呀。”伊娃挨着她的耳际,小声回答道。

      那农夫说道:“两位小姐啊,我只是个穷种地的而已,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干出什么勾当伤害你们呢?晚上外面又冷又危险,我的小屋虽然破烂但还算是能够遮风挡雨,难道你们真的宁愿露宿街头吗?唉,我好心收留你们俩过夜,实在不愿意来就算了吧。”

      露茜发觉自己已经抱紧了颤抖不已的双臂,刚刚入春时的夜晚比冬季的冷得还要刺骨。要是真的露宿街头也没法像在林子里那样就地生起一堆火取暖,万一半夜遇到邪恶的盗贼更是会让她们凶多吉少。那农夫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或许接受他的善意、去农家小屋度过一个舒适的夜晚才是她们目前所能拥有的最佳选择。

      眼看着那农夫就要撇下她们转身走了,露茜连忙拦住他,充满歉意地恳求道:“好心的先生,请别误会!我们是因为自己胆小害怕才这么说的,我们当然相信您是好人。我们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也非常乐意接受您的帮助!请您原谅我们、帮帮我们吧!”

      “是呀是呀,我们真的非常需要您的帮助,请收留我们住过今晚吧!”伊娃连声附和道。这可怜的瘦小女孩冻得脸色发青,她抱着胳膊,试图用纤细的手掌温暖自己的上臂,一边尽力地吸着鼻涕。

      “我不会怪你们的,可爱的小姐们。哈哈,要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最容易被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欺骗了,是该多留个心眼儿。”那农夫领着她们向更浓的夜色中走去,一边贴心地举着提灯替她们照亮脚下的路,“白天你们卖艺的时候,我也挤在人堆里看了一眼,可惜实在没有余钱可以给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呢!对了,那个吹笛子的男人,是不是抛下你们俩溜走了?”

      “是呀!唉,他还把露茜的项链拿走了——也不知是用什么办法一下子解下来的。除了卖艺赚来的几个铜币,我们身上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维持生计了。”伊娃嘟囔着。

      伊娃有些腼腆,有时却又很招人亲切,那种善于与人亲和的能力算是她的一种天分。她似乎很快就和那农夫熟络起来,时不时和他并排轻快地走着,闲聊着。

      “你们俩年纪这么小就出远门卖艺吗?吃过不少苦头吧?”

      “我们是躲战乱来的,活着能来到这里真的很不容易呢……”

      “你们的家乡在哪里?父母都还在吗?”

      “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我们是从纽斯达来的。您知道纽斯达吗?”

      “哦,纽斯达啊!一定很远吧?”

      “我们赶了好几天路呢……”

      “以后可要当心些,别再让别人给骗了,要知道相貌好看的年轻男人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

      “您说得是呀,我们以后一定会多加小心的……”

      ……

      露茜在后面跟着他们,她的脖颈因为摆脱了珍珠项链的束缚而变得轻盈了,却无力支撑起她低低垂下的、颇感沉重的头颅。

      她知道她的头顶已经被安上了一顶名为“挫败”的荆冠,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脱下那件称作“耻辱”的袍子,以及“后悔”的锁链,也会在日后拖住她的双踝,与她的脚步长久相随。

      她一路无语,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开口便会是:“我那时实在不该轻信了他的啊!”

      当他们走出镇子的石砌街道,踏上镇郊的田野时,露茜感觉到地上那些杂草锋利而坚硬的叶片不断地穿过她那双早已被磨得破破烂烂的羊皮软底鞋,如薄薄的刀刃般切割着她的双脚。而她只能咬着牙,无可奈何地忍受着这微弱却又清晰的疼痛,还有那发自心底的怯懦而又孤寂的感觉,努力跟上前面两个人的步子,在手提灯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向前方全然未知的那片黑暗里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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