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灭灯》弗rar

25、Amber Lounge

　　樊宸第一次参加摩纳哥的Amber Lounge是在跑F3的时候。那也是他第一次和像维斯塔潘、汉密尔顿这样的车手说上话。说的什么，樊宸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开了句玩笑说法拉利是“F3引擎”，搞得勒克莱尔捂着脸长叹了一口气。兰多·诺里斯对他疯狂挤眉弄眼，还冲他举了举杯。就是在那一瞬间，在樊宸的笑声和这些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喜欢这里。
　　要做F1车手，一定程度上来讲你就要表现得仿佛天生就是世界的中心，是什么少爷或者王子。莱科宁家当年不过是芬兰的普通百姓，从小自己修车长大的，但他在迈凯伦那几年仍旧让人觉得，他更属于这里，而非那里。不过Kimi自然不能落入什么刻板的分类里，他压根在所有分类之外。樊宸没有这样的天赋——既没有成为这些人的天赋，也没有彻底我行我素的天赋。所以他只能在和自己的偶像们聊得最开心的时候，感到孤独。
　　这些F1车手自然没有发现樊宸的孤独，或者说他们才是整个围场里最不在意这些东西的人。樊宸当年没有留到晚上的派对就走了，陈晖确实到了晚上才去。模特，歌手，DJ，到了晚上就只剩这些樊宸根本不认识的人。他们过着他们的生活，用他们的方式行走在世间。可以纯粹因为心血来潮就把“慈善”二字强行摆出，从而让他们做的一切都显得重要而正义。既然是做慈善了，那么这些活动就不再是为了强化那些本就掌握在他们手中的社交规则。
　　车手被他们簇拥着，穿泳装的模特陪他们吃喝玩乐。车手像是动物园里的野兽，他们是参观动物园的人。车手被关在笼子里，笼子有很多种品牌，例如Armani、Gucci、Tom Ford。
　　樊宸虽然没有让自己喜欢Amber Lounge这类活动的天赋，但却有一种总能让自己在各个环境下显得很得体的天赋。他的时尚品味自然不会是围场里最好的，却已经靠着“得体”二字一路冲到中上游。他开着普惠，在服务人员的引导下停在了一辆本田旁边。下车的时候，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陈晖发信息问他：到哪了？
　　读这条信息的时候，樊宸路过了陈晖的那辆CFM。CFM的量产车在平衡和动力性能方面有着其他众多品牌无法比拟的优势。那是一辆CFM Gulfstream 690，八缸，白色车身橙色刹车碟，从车辆后边走过的时候可以透过玻璃直接看见引擎。那车看起来不像是由零部件组装成的，像是直接从什么保温仓里孵出来的，天生就长这样，就该长这样。她停在原地的时候像是盘卧着的雪豹。CFM在陈晖的第一个领奖台之后把这辆车作为奖励送给了他。
　　进到会场之后，樊宸给陈晖发消息：我到了。
　　陈晖几乎是秒回：和老板聊天，走不开。后台见。
　　过了几秒，陈晖又追加了一条：你昨天成绩很好，泰雷兹看起来表现不错？
　　樊宸于是回他：你们是带了重油吧，还调低了引擎输出功率。
　　陈晖只给他发来了一个挤眼的Emoji。
　　摩纳哥是大晴天，T台下的水池被蓝天映得像什么蓝玛瑙，或者什么翡翠。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水气，周围都是谈话声、笑声、高跟鞋声。进了F1之后，樊宸总归也是有一些除陈晖之外的车手朋友的。他和扬·特里特森聊了一会儿天，然后等着队友卢卡一起走到了后台做准备。
　　化妆间不大，和外边的文明世界不同，这里显得兵荒马乱。模特们在镜子围出来的小空间里换衣服，车手们在房间另一侧的几个化妆台前化妆。樊宸走过去的时候，陈晖正好结束，和化妆师说笑着站了起来。他抬起手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头发，被化妆师半笑半骂地拦下来。因为那个抬手，樊宸在他的衣袖下看见了一闪而过的亮绿色。
　　他飞速和另两位车手打了个招呼，然后迈步走到陈晖身边，一把拉过陈晖的手臂，手指顺着袖口伸进去，指尖碰到了丝巾。他把陈晖的袖子往下拽了拽。
　　陈晖早就在镜子里看到他走过去，这看似不小心的暴露，也说不定就是故意的。
　　樊宸笑着对他用中文说：“你胆子也太大了。”
　　“今天都穿自己的衣服，不受车队品牌限制。灰西装配绿丝巾，被看见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樊宸的呼吸有些颤抖，看着陈晖毫不掩饰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晖，我们……”
　　“你昨天成绩很好。单圈，长距离，都很好。”
　　这话让樊宸微妙的心情荡然无存。他有些不舒服，有些不耐烦，但又不愿意直接冲着陈晖表现出来。所以他微皱着眉，抬起头左右瞟，最后视线落在了远处一个正在换衣服的金发模特身上。
　　“我不是，”他顿了顿，“我不是跑给你看的。”
　　“当然不是。”
　　樊宸猛地一下又把头转了回来，低下视线去看陈晖的手臂，好像自己的视线能直接穿透西装面料看到里边的那块方巾。
　　“你真的知道你戴着这东西来，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樊宸闭上了眼，很久没有说话。
　　他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甚至仍旧不相信陈晖。陈晖风一阵雨一阵太多次了。他有点想笑，好像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怒火都在这一刻重燃起来，好像这些怒火终于有了正当的存在理由。可是他的所有怒火又被一种完全不受他控制的温柔给化解了。他睁开了眼，知道自己可以亲吻陈晖，知道陈晖在等着他去亲吻他。知道陈晖就是想挑战他，看看他敢不敢在这里做出这样的事。
　　樊宸倒是不敢。
　　他猛地松开了陈晖的手，眯了眯眼，知道自己被陈晖带了节奏。陈晖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去拿化妆台上的手机。樊宸上手搂着陈晖的腰将他从化妆台前带出来，自己则挤进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站到了座椅前。化妆镜的灯光下，樊宸看见陈晖的耳朵红了。他可以在镜子里看见陈晖的侧脸，看见他突然紧张认真起来的神情。
　　两人交换位置的同时，樊宸在陈晖的耳边说：“你终于想明白了。”
　　陈晖回过头看他，眼神里竟然有一点恐慌。
　　这眼神让樊宸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上海的那一个月。他心软下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像被摄魂一样鬼使神差地就凑到了陈晖身侧，略微低头，吻了吻陈晖的脖子。那个吻太轻了，也飞快，还被樊宸用肢体角度严严实实地挡住。他人看来，只会觉得樊宸在陈晖耳边说了什么话。
　　“我爱你。”吻完之后，他嘟囔了一句。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陈晖瞬间清醒。樊宸几乎是肉眼可见陈晖的变化，看着陈晖从起初的震惊到后来的冷静，从起初的兴致到后来的沉默，眼神里还有点难过的意思。这难过让樊宸想要立刻抬手抚平他。樊宸花了八年时间才从悬崖底爬上来，爬上来之后他在悬崖边坐了一会儿，刚刚手一松又跳下去了。他自己也觉得挺好笑的，只是笑不出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陈晖把他按到了座位上：“你先准备吧。快开始了。”
　　然后他抬头迅速左右扫视，神态警觉，动作熟练。在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的短暂瞬间里，他突然露出来了头盔下才有的攻击性。那是一种冷静、算计，却又非常癫狂的眼神。他的视线死死锁住樊宸的双眼，然后带着一点陈晖特有的狡黠，抓起了樊宸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
　　陈晖有很多任爱人，大多数人在他表现出这样一面的时候都会被完全震慑住。但樊宸轻轻笑了一下，好像这不过是第一节自由练习赛的前十五分钟。

　　当晚的派对果真在午夜之后被推向了疯狂。樊宸不知道自己吻了几个姑娘，也不知道自己看着陈晖吻了几个，他不在自己的舒适区里，所以那种细小震动的背景焦虑让他不敢轻易地将感官刺激停下来。Amber Lounge派对里的所有影像资料都是不可以外传的，组织方也只会选一些车手本人已经发到社交媒体的相关内容作为宣传素材。他只在某一个瞬间清醒过一两分钟——那时候他被陈晖推到了一个角落的墙上，身体的震动多少唤醒了他。他视线余光里看到一个跑F2的车手正在和姑娘亲热。他刚认出来那人是谁，就被陈晖一巴掌呼在脸上把头掰了回去，正视对方。
　　陈晖说：“我们不应该……明天还有比赛。”
　　樊宸笑了笑，搂着陈晖的脖子吻了上去。
　　他太久没有亲吻陈晖了，几乎忘记了那种感觉。或者说，直到他重新记起，他才知道自己忘掉了多少。起初，两人的嘴唇都有些干燥，吻时断时续，火花一点一点燃起来。
　　但陈晖按住了樊宸的手，摇了摇头：“我们不应该……明天还有比赛。”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多少有些希望樊宸真的不顾一切把他拉回酒店房间。但他知道自己是注定要失望的，也明白这种失望对两个人都有好处。
　　“我爱你。”樊宸在他耳边说。
　　陈晖依旧没有回应。
　　他们的关系自然已经变了。陈晖手腕上的方巾代表他自己给自己选择的归属——他是属于樊宸的。他的这种归属也是一种占有。真到了这一刻，他却突然明白了自己之前迟迟不想承认那是爱情的原因：樊宸一再强调“我爱你”，不等于他在感情里没有保留。
　　樊宸一直都有所保留。这种保留让陈晖抓狂，也让他害怕。他就算把樊宸的衣服都剥掉了，樊宸也还有一层他剥不掉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他都搞不清楚自己剥不掉的是什么，直到，在周日的赛道上，他看着樊宸一厘米一厘米地把他往护墙上逼。最后时刻，陈晖害怕了。
　　墙太近了，他不需要领奖台，他更需要完赛。
　　“他疯了吗！”陈晖在车队无线电里大骂，“他这样会把我们俩都杀死！”
　　“稳住，亨利。我们已经在向赛会投诉了，赛会也已经在调查了。下面你需要完成你的比赛。”工程师回复他。
　　“他是个疯子。”陈晖喘着气说，“他是个疯子！操！他一直都是个疯子！”
　　“亨利，你刚才做得很好。冷静。”
　　比赛工程师的声音像是机器人一样，帮助他管控自己的情绪。但陈晖知道，刚才的攻防根本就无关技术也无关胆识，只取决于谁更不择手段——谁更脏一些。大概两三圈之后，陈晖才重新找回比赛节奏。而那个时候，他已经被身后的红牛超过了。他尝试进行反攻，但轮胎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CFM的车在这一站有点吃胎，他又已经没有新的软胎可用，所以换上的是一套跑过七圈的旧胎。红牛的机械抓地力根本没有给陈晖任何反超的机会。到最后，工程师告诉他樊宸可能被罚时，因此需要他尽量再往前推一些。可他坐在那辆车里只感到无能为力。
　　冲线的时候，陈晖距离樊宸5.187秒。

　　删减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