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而已》流浪的梦行者

80、第七十九章

　　“这么一番折腾，说起来还是炎教帮了我们大忙呢。”易炎笑道，“你猜我们这是往下数第几层？”
　　戴齐圣四处瞧瞧，实在辨不出每一层的楼梯都有什么分别，不过略一思索，便也想明白了，比了个八的手势。
　　最初与阳打了个照面的时候，他曾提到，以为正道中人已经打到了第八层。换言之，机关的启动，原先定在了正道位于第八层的时候——
　　毕竟没有什么，比叫正道众人浴血奋战整整两个八层，才发现自己由于楼层上下倒置回到了原点，更能满足严百里且符合炎教利益的策略了。
　　于我们而言，倒是格外方便，跨过这最后几级楼梯，便是与严百里兵戎相见的时候。
　　转了个弯，不及我们定睛细看，便听到一阵乒呤乓当的打斗声。
　　几步开外的地方，伯参师姑和荆鸿，已经同一个红衣人战得不可开交。
　　红衣人平眉扁嘴，挺鼻薄唇，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瞳仁微张，仿佛一口深邃的古井，看不进什么人物，亦照不出什么颜色，自成一方天地。
　　他头发束得极高，鬓角有丝丝缕缕的银白，血色虹石制成的簪子松松垮垮别在发间，似乎一个腾挪就能晃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袭张扬红衣，与其余教众和两位护法都不相同，厚重且拖沓，珊红，火红，与赭红错落深浅，无序且交杂，长长一截边角翻上来，看似随意地掖在腰带间，一鼓一鼓吃着风。
　　落花门前雪，百里红衣过——
　　“百丈红”，严百里。
　　他的武器是一对弯钩，由不知名兽骨与兽皮制成，通体青黑二色的斑纹，唯钩尖淬了冷光，位列江湖八大名器之五，名蛇吻。
　　招式之间大开大合，绝无多余的动作，仅仅是将每一次抬手，沉肩，举步，出钩都利落地做到了极致。
　　看着不过寻常，真要应付起来，却绝非易事。
　　严百里以一人之力，周旋于伯参师姑与荆鸿两人之间，居然丝毫不落下乘。
　　“师姑，退开罢。”我忽然扬声道。
　　场上的白色身影回眸与我遥遥对望一眼，便干脆利落地抽身退了出去。
　　“怎么说？”易炎半揽住我的肩，凑过来问道。
　　我顺势将空酒壶系回他腰间。
　　“荆鸿是独行侠，不惯与人联手，而师姑素来强势，二人一起，荆鸿完全施展不开手脚。”
　　那是与严百里战过八回，甚至在凤山之巅，重创了他的荆鸿。
　　“杀严百里，他一人，足够了。”
　　左手六尺巨斧，右手七尺长钩，身材魁梧的荆鸿耍起来，却好似瓷碟银箸，分外轻巧自如，一对铮铮铁臂交替挥舞，飒飒有声。
　　使双武器的人多一主一辅，长攻短守，右先左后。荆鸿亦是如此，长钩主攻，横得彻底，也纵得干脆，一招一式绝不拖泥带水，有雷霆千钧之势，巨斧则在周身严防死守，巧妙地一次次拦住严百里刁钻的攻击。
　　走的是至刚的路子。
　　严百里又不相同，双钩如灵蛇游走，飘忽莫测，少有劈砍的动作，明明上一刻迎头而下的一片银光，下一瞬就拐了个诡异的弧，绕到肩头去了，明明交叉守在胸口好好的一双钩子，转眼就能直取面门。
　　以柔克刚，克住之后，再一击毙命。
　　仿佛面对着猎物的草间巨蟒。
　　第一百一十七招的时候，严百里使了个绞首的杀招，荆鸿不得不撤招，转攻为守。
　　第一百二十三招的时候，荆鸿忽然反转巨斧，用柄尾朝严百里虎口撞去，同时钩尖一挑一缠，别住了严百里至于前端的钩身。
　　第一百四十二招的时候，荆鸿逼得严百里一个脚步不稳，巨斧劈碎了他的前襟。
　　……
　　“咦？”我忍不住惊疑出声，“这是？”
　　易炎也紧盯着看得双眸发亮。
　　“难怪难怪……深藏不露啊荆鸿。”
　　戴齐圣不解地望着我们。
　　【炎魔要败了吗】
　　要败，是当然的。
　　但我们讶异的并非在此，而是——
　　荆鸿的一钩一斧，俨然已经不知不觉中成了斧主其攻，钩固其路。
　　与先前全然相反。
　　常常有人将行武比作落笔，有人终其一生，钻研一只手上的功夫，也有人通了关窍，两手的本事齐头并进，但皆止于左右分立，泾渭分明的程度。再要融合，便好像常年干涸的沙漠，突然用来行船，或是常年海运的汪洋，突然要走马车，不伦不类起来。
　　能如荆鸿这般，以两种武器，左右攻守兼备，切换自如，真真正正以一人之力打出两人之势的，除开他之外，如今的江湖，一个也没有。
　　左右之分，于他，真的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严百里要逃。”
　　“长得丑，想得美。”
　　易炎话音刚落，我们四人便冲了上去，一人一角堵住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封死了严百里所有可能的退路。
　　也不怎样，就只逼着他不能以轻功甩开荆鸿罢了。
　　最终，严百里死在了荆鸿手下。
　　属下被屠，退路被截，引以为傲的红衣几乎碎裂成布片。
　　死得十分憋屈。
　　“严魔栽你手里，死得不冤。”伯参师姑缓缓道。
　　荆鸿披头散发，整个人煞气四溢，面上却十分寡淡的样子，没有半点大仇得报的痛快，闻言垂头看了眼手中提着的严百里头颅。
　　“冤不冤，他都得死。”嗓音微哑。
　　“是个人物。”她哼笑道，“不知你师从何处，可愿意透露？”
　　荆鸿没吭声。
　　他似乎一向如此，不与严百里对上的时候，便看起来沉默又乖僻，微皱着眉，魁梧的身躯往哪里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一动不动，仿佛永远都是不高兴的样子。
　　“……锯嘴葫芦！哼！跟那老太婆一个样子。”
　　荆鸿明显一个怔愣，蓦地抬起头：
　　“你认识家师？”
　　老……太婆？
　　我还以为，按荆鸿这么个打斗的风格，他师傅怎样也该是个男子。
　　“哟，现在又想同我说话啦？”伯参师姑毫不客气翻个白眼，“这么厉害，自己猜猜看啊！”
　　“……”
　　就在荆鸿一脸又急又窘，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伯参师姑忽然又笑开了，被岁月染上风霜纹理的眼角逐步绽开，满是欢快。
　　“行了，同你打个趣而已。”她摆摆手，“你师傅以前喜欢找我下棋，回回下回回输，输了就跟自己生气，跑去山林里当木桩子，站几个时辰气消了再回来接着下。”
　　我眉角一跳，忍着没出声。
　　鹤门由上到下，从老到小都喜欢下棋，只一个例外，就是伯参师姑。
　　因为师姑是个臭棋篓子，谁都能输，且怎样都能输，就连有一次大师兄绞尽脑汁，让她毁了七八次棋，也没能令她赢上一回。
　　这样的师姑……居然有人能回回同她下棋都输？！
　　怕不是个臭棋篓子成的精？
　　“我知道了，您是师傅的那个棋友！”荆鸿似是想到什么，好一阵瞪眼咧嘴，整个人忽然鲜活起来，“她每次出门下完棋回来，都要生好久的闷气，变得特别喜欢说话……”
　　“说什么？”师姑笑眯眯打断道。
　　“……”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戴齐圣笑得厉害，震到伤口，无声地抽着气。
　　易炎拉拉我的袖子，小声在我耳旁问道：
　　“你师姑居然认识竹仙元有一？”
　　竹仙元有一，是五十年前江湖上一个有名的人物。
　　她有名不在外貌或是武功，而是因为她的一手厨艺，据称，她能将最普通的青草，做成世间最顶尖的珍馐美味。
　　她所有菜肴中最出名的，是一道竹筒肉。
　　玉船青影婆娑，商匪文武齐桌。
　　红糜醉卧庙宇，金佛诀离莲座。
　　竹仙的称号也由此而来。
　　“我与阿元相识，有什么可奇怪的？”没曾想师姑居然听到了他的话，倏而转过头来瞪着易炎质问道，“我很孤陋寡闻？”
　　“没有没有……”
　　“你觉得我不配和竹仙交朋友？”
　　“不是，我……”
　　“那就是你觉得阿元配不上我？”
　　这回轮到荆鸿瞪他了。
　　“不敢不敢不敢。”一连三个“不敢”甩出去，易炎将脑袋晃成了陀螺，“我就是好奇问一问，绝没有对任何人不敬的意思！”
　　“哼……”
　　瘪瘪嘴，师姑将他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遍，目光如炬，似乎带着点微妙的……惋惜？
　　惋惜什么？
　　没能抓到话柄借机收拾一通么？
　　我连忙将颇有些手足无措，懵然着反省自己的易炎扯到身后。
　　“师姑。”
　　我只低低招呼了两个字，就见师姑蓦然红了眼眶。
　　偏偏嘴里还一贯的不饶人。
　　“翅膀硬了，不来看老婆子我了是不是？”她插着腰，一个健步迈到我面前，抬起手指猛揪我鼻头，“什么浑水都敢往里面蹚，什么人都敢去招惹，这么不怕死你怎么不干脆在榕树下刨个坑把自己也埋了啊？啊？！”
　　我曲着腿，埋着头，任她一下下将我鼻头蹂躏得通红。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里面像突然开了一条缝隙，酸酸的，软软的，流出不知所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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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伯参师姑：“茶和酒。”
易炎：“酒！”
伯参师姑：“红豆酥和绿豆酥。”
易炎：“绿豆酥！”
伯参师姑：“狗和猫。”
易炎：“猫！”
伯参师姑：“榕树和桑树。”
易炎：“榕树！”
伯参师姑：“月桂和紫荆。”
易炎：“紫荆！”
伯参师姑：“雨和雪。”
易炎：“都不选！”
伯参师姑“……哼！”
易炎：“……我这到底是过关还是没过关啊？”
寒凌：“师姑没骂你，就是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