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二章 ...
-
雪和着雨，细细密密飘着，还未落到地上，便融化了，于是房屋和街道，无处不变得湿漉漉的，透着寒气的潮意肆意蔓延，侵蚀，很快便将整个金麟镇笼在了掌中。
众人齐聚的堂屋里，难得的寂静，针落可闻。
平日里摆放着精致茶具的矮几上，一具尸体安安稳稳地仰躺在上面，被雨淋湿的面庞显得格外安详，没有一丝一毫的苦痛神色。
“你是说，令夫人昨夜匆匆离去，在寻皆空方丈的路上被杀而亡？”许掌门面色沉着，微微睁大的双瞳却透露出几分不敢置信。
陈昏，或者说易炎，重重点头，哑声道：
“正是。她昨夜不知为何，突然冒着雨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我得去找方丈’便消失了踪迹，待我追过去找到她时……”他忽然哽咽，却仍然强撑着说完，尾音几乎绷出了金鸣弦战声，“她……她已经……成了一具……尸首。”
其哀色，不免叫人动容。
周岭面有不忍，将手搭上他肩膀，重重地捏紧又松开，仿佛在借给他力量。
“既然陈夫人遇害前是去找的方丈……方丈你可知，她寻你是所为何事？” 朝阳殿殿主颜素发问道。
“老衲并不知晓。”皆空方丈摇头，“说来惭愧，我与陈夫人，并不相识。”
颜素挑了眉。
“方丈当真不知情么？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去寻谁，若当真毫无瓜葛，为何三更半夜找的是你，而不是别人呢？又为何恰恰好在这路上……死了呢？”
众人有些骚动起来。
一些人觉得，这是朝阳殿殿主在为前些时候凤山上的私怨，寻方丈麻烦，未免小肚鸡肠且不合时宜。另一些人却觉得，这里面必有蹊跷，颜殿主此话问得极好，甚至……
“是不是路上遇害的，还不好说呢……搞不好是会面途中或之后起了杀心，然后挪尸雨中用来毁灭某些痕迹……”
我听到有人小声嘀咕道。
皆空方丈闻言一瞬间眼帘微垂，拉耸着的眼皮便遮住了所有神情。
再抬眸，眼中清清历历，一片坦荡明睿之色。
“颜殿主此言，恕老衲不敢苟同。”他徐徐道，“陈夫人的尸体乃是在路边灌木丛中发现的，非是我房中，那条路，通得到我住处，亦通得到旁人所在。熟人多相寻，却未必相寻皆熟人，寻人的理由千千万万，便是今日应陈贤弟之邀在此相聚之前，敢问在座诸位，又有多少人知道，所为何事呢？若硬要因此便推责于我，未免牵强。”
耳语声渐渐小了。
“阿弥陀佛。”皆空方丈道一声佛号，转而又道，“凡事讲究因果，若要知道陈夫人为谁所害，便需要了解她为何而亡。我听说，阮贤侄你昨日，与陈夫人有些争执？”
这下，众人目光又齐刷刷聚到阮文舒身上了。
阮文舒却没方丈那么好的定力，一听这话马上跳了脚。
“你这秃驴，说什么呢？我不过与那臭女……陈夫人争了两句，犯得着杀她？”
既不礼貌，也没什么道理，一如既往的不讨人喜欢。
当下，许掌门便板起了脸，神色不悦。
“不过是第一日的一点口角，你便能怀恨在心，对他们夫妇二人处处针对，这话，可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况且方丈为长，死者为大，你怎能如此无礼？”
“我的徒弟，还轮不到许掌门来指手画脚地管教。”金桥山庄庄主沈雪峰不悦道，“文舒性子直接，却不会杀人。”
这却是半点都不客气。
自正道几大派接连出事后，金桥山庄便凭着不错的实力，一跃由三四流跻身成为了二流门派，名望上去，说话便也硬气了。
放在以往，沈庄主断然是不会这般公然与青门派叫板的。
许掌门嘴角又向下了几分，清隽的眉目间有些阴翳。
因着瞿漫庆师徒的事，如今，便是一小小的金桥山庄，也不把他们青门派放在眼里了么？
当下，便也反唇相讥道：
“沈庄主看自己徒弟，自然怎样都是好的，那陈夫人泉下有知，却未必这么想，与其怨我说道，不如平日里早早管教严厉些，也免得犯下这等害人性命的祸事。”
“这还没个定论呢，许掌门倒是急着定罪了！好大的威风！”
“沈庄主也别急着推脱，不如与我们说说昨晚你的宝贝徒弟身在何处，都做了些什么？”
“深更半夜，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可有人能作证？”
“笑话！你睡觉让人在床边看着的么？”
两人眼看着吵将起来，皆空方丈只管微阖着眼在一旁阿弥陀佛，俞北明显看着热闹不打算插话，颜素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随时想把话题重新扯回方丈身上……众人这边望望，那边瞅瞅，只觉得事态棘手。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反应的伯参师姑突然出了声：
“左胸中剑，普通剑伤，毫无防备，一击毙命，神情安详，就只有我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吗？”
吵着嘴的两人一默，继而愣怔。
“你是指……鹤掌门？”许掌门亲眼见过鹤掌门遇害之后的场景，率先反应过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鹤掌门……鹤掌门？！”
“这么一说，当真是相像。”
“可是谋害鹤掌门的那陶老贼，不是已经被炎教杀了吗？”
戴齐圣忽然拍了拍手，引大家看向他后，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魔”字。
“对啊！陶老贼是死了，他徒弟血封侯可还在，魔教也还没灭呢！”
“也就是说，这事是魔教干的？哪个魔教？山海殿？魔窟余孽？还是……炎教？”
“如果是炎教，那岂不是说明，我们当中混入了他们的人？”
“我们的计划被知道了？”
“他们还会不会再杀人？”
“他们？你怎么知道不会是‘她’？那血封侯可是鬼门的人！杀人如麻！”
俞北撑着额头，被吵得额角青筋直暴，脸色愈发显得惨白了。
“统统闭嘴！”她耐不住一声大吼，有如平地一声惊雷。
世界淸静了。
一旁粗眉大眼，长相忠厚的青年连忙续了一杯热茶给她，担忧地望过去。
俞北一饮而尽，拧眉喘了口气，这才没好气地道：
“炎教知道便知道，有什么要紧？计划？我们有什么计划吗？不就是攻进去，一路杀上楼？能有多缜密！知道了，便打不了了吗？”
“还是说，你们便要就此打住？行啊！也不用伐什么魔了！各自回家吧，就说我们莫名其妙死了一个人，所以不敢打了，缩回温暖安全的壳子里去吧！”她缓缓扫视众人，一双眸子有如盛着滔天繁火，锐不可挡，连憔悴的气色都遮掩不了分毫，“但待到哪日魔教屠遍九州，血流成河的时候，可不要扯着嗓子，哭喊什么苍天不公，没人来救你的话！”
“该担不担，便无担可担！当战不战，便无战可战！”
鸦雀无声。
满室的人就那样迎着她的目光，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甚至……
抬不起头。
之前的争论与慌乱突然便显得如此滑稽，如此不堪。
未战先输，说的便是他们吧？
“战！”
“怕什么！大不了一死而已！”
“区区魔教宵小，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
随着接二连三应和声激荡而起的，是此起彼伏的战意。
这支队伍，直至此刻，才真真正正是有了伐魔的的样子。
望着俞北，我忍不住想，当日，她率领大鹏山上下讨伐苗窟之时，是否也是这般，毅然决然，不顾生死的模样呢？
火一般，却比火更盛。
铮铮然，比断弦还要决绝。
这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女子。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甚至可能，比计划还要好一些。
昨夜，当我在与薛连周旋之时，易炎将山海殿的另一个细作——盲蛇——给杀了，用的是一柄普通长剑，一击毙命。随后，他便直接对盲蛇的尸体进行了精巧的易容，使之变成了“陈夫人”，也就是我原本的身份。
而盲蛇的真实面貌，甚至死前狰狞的表情，都掩盖在了那一层经过易炎特殊处理，外力无法揭开的的人皮之下，恰恰好为我们提供了便利。
伐魔迫在眉睫，仓促之下，竟是无人看破，那桌上死去多时的“陈夫人”，从里到外，都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个人。
而我，作为真正的“陈夫人”，则吞了许方铭给的另一份丹药，使粗哑的嗓音变得尖细起来，扮作了铜陵镖局的姚蒲蒲，也就是盲蛇盗用的身份，重新混在了队伍里。
至此，我与山海殿派来的监视之人无声无息地做了交换，而秃驴那边，有凤山迷阵内的事端在前，“陈夫人”的离奇死亡在后，纵然两次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躲了过去，怀疑的种子，也已经在众人心中埋下了。
只待伐魔当日，时机成熟，便可破土而出。
……
“陈夫人”的死，最终也没有定论，便只得暂且搁置。
众人散去后，寻到机会，我悄悄问易炎：
“俞掌门的蛊毒可是解了？”
她之前一瞬间，有明显的不适。
易炎点点头，答道：
“别看她那个样子，实际上功力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不过是还有些头痛失眠一类精气神上的毛病，才看起来憔悴。”
“就那个给她递茶的，前前后后一直跟着她的青年，有印象吗？”他比划了下，“有他在，俞北不会有事的。”
“嗯？”
我当然记得，那是个我从未见过的面孔，生了一副老实稳重的相貌，做事也妥帖，对俞北，简直可以称作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惹得俞北的徒弟韦小花都没了什么发挥的余地，瞪着那人的神情，不像讨厌，也不算喜欢，倒是很有那么点一言难尽的意思。
“那是神农先生的小徒弟，本是看在我面子上去略尽绵力的，谁曾想动了情，为给俞北祛毒疗伤，几乎把小半个神农谷的奇珍药材都给悄悄搬空了。”
“……那老头岂不是要气死？”
他长叹口气作担忧状。
“可不是嘛！闹得鸡飞狗跳的。”眼中却是不容错过的一丝幸灾乐祸。
我想想在神农谷心惊胆战，守着试药的易炎，看他在鬼门关外转悠的那段日子，心里……竟也觉得十分解气。
该！
让他拿乔！
让他扣门儿！
作者有话说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