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0、第六十九章 ...
-
江湖近来诸事繁多。
正魔两道有头有脸的人物接连暴毙,全是各派杀手的手笔,再然后,便是一夜之间浮现出无数杀手的尸骸,流沙帮排名前十的一下去了一半之多。
等一切稍稍消停后,人们才都接到消息,知道鬼门悄无声息地换了掌舵人。
杀手界的动荡过后,倒是难得安稳。
不知是否年关将近的原因,正魔两道似乎不约而同有了暂时歇战的意思,小摩擦不断,却没有再闹出什么大事来。
至少,表面上看,如此。
金麟镇是正道打听到的炎教老巢所在,而这次,根据易炎的消息,他们并没有再弄错。
我与许方铭窃听到的一袭谈话足以让我们推断出许多东西。
那大刀客,凌姓男子,与薛姓男子,想必都是正道之人,谈论的,则多半便是讨伐炎教的事宜。
目前来看,正道将会兵分三路,分别由三大门派为首,白鹿喻云山,猕猴指青门,红鹰代大鹏,各自率领着人马攻打炎教。按照各个门派特点与得来的消息推断,大致上,鹤和熊可能指的是鹤门和金桥山庄,狗,兔,和雁则分别为剑冢,响云庵,和朱雀阁,而野鸡多半代表着那些无门无派的单独势力。
一切都在朝计划进行。
凤山之约前,我们便已打算好了接下来的行程,炎教老巢的位置,比起正道,我们要知道得早得多。
秃驴的心思并不难猜,必然是想要一统武林,做那人上人的,纵然现今是暂且与魔道联手,但以其目空一切的高傲性子,岂会容忍制约于人甚至屈居人下?伐魔于他,有百利而无一害,既可以砍去魔教的爪牙,又可削弱正道的力量,还可以借此巩固威望,因此即使已经知道了魔教并没有他所图的上部秘籍,讨伐炎教,他也依旧势在必行。
不如说恰恰因为如此,他更得乘人们未全然来得及对秘籍一事做出反应的当下,加紧步伐,早日剿清炎教,再腾出功夫追踪秘籍去。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一步赶到炎教扎根的金麟镇,守株待兔呢?
此次由于凤山之会,仓促间有了变数的伐魔行动,反而成了我们的绝佳机会。
然无论各方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也无论谁和谁之间打打杀杀,该过的生辰,总是要过的。
就在今日,小泽九岁了。
他戴着许方铭精心缝制的虎皮帽,腰带上别着影十三赠的乌亮短匕,在热闹的集市里东望望西瞧瞧,几乎看花了眼,偏偏有想要一探究竟的东西时,却瑟瑟缩缩不愿上前,只在那里低着头,绞着手,远远留意着动静。
每当有那热情好客的老板伙计见他腼腆,操着口音招呼他过去,他便会受惊般地一溜烟躲到易炎屁股后面,惹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午饭自然是极好的,易炎打听到了好吃又不过分拥挤的地方,早早订下私密的雅间,一桌子都是小泽爱吃的菜。至于晚饭,一行人就没有特意去寻地方了,看完一出戏和一出杂耍后,旁边就是一整条的食街,各色小吃把每个人的胃里都塞得鼓鼓囊囊。
“小泽,玩得还开心吗?”
夕阳渐渐沉了,红艳艳的晚霞盖了半边天,仿佛远方着了火似的。
听到许方铭的问话,小泽乖巧地点了点头,露齿微笑道:
“嗯,开心的。”
没过多久,他转过头去,悄悄捂着嘴,夸张地打了个哈欠,眼神有些困顿。
影十三见了,忙道:
“玩了一天,也该累了,要不我们回客栈,让小泽早点歇息吧?”
小泽又微笑着点了点头,瞥一眼天际,换到了易炎的右手边,半侧脸上被夕阳镀上的金光褪去成一片柔和的影子。
“等等。”易炎叫住准备往客栈走的一行人,“小泽,我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就一个,不会很久的,好不好?”
他矮下身,询问地望向他,摇了摇他的小手。
小泽垂头,抿抿唇,轻声答道:
“……好。”
我松开了不知何时攥紧的刀柄。
易炎带我们去的地方,似乎是一处偏僻的山丘顶上,沿途并没有路,全是半人高的杂草,小泽被他护着骑坐在脖子上,就这么健步如飞地一路蹚了过去。
小泽稳稳坐在高处,一双眸子神采奕奕的,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十分精神。
山丘顶上廖无人息,只有野旷渺渺,清风徐徐,灯火和喧闹仿佛都随着愈渐弥逝的夕阳一同远去了,留下一抹遗世独立般的安静与平和。
很美的风景。
“哥哥?”小泽歪过头,有些不解。
易炎把小泽放下来,再次屈膝蹲在他面前,眼对眼,鼻对鼻。
“小泽,你开心吗?”澈亮的目光宛如白水,映照着面前小小的人影。
小泽怯怯的眼神与他相迎,一触即分。
没有人说话。
沉默,在风中蔓延。
良久,大颗大颗的泪珠忽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自小泽眼眶滚滚而落,打湿了脚下苍白的野花。
“呜……呜……呜……”小泽不可自抑地抽噎着,越来越大声,却一句话语也没有。
细碎软绵的哭声糅在风中,高起来,又低下去,既不响亮,也不尖锐,仿佛柔弱无助却又怀抱惊恐的幼小动物,满溢着情感,却总蒙着一层忌惮不得而出。
我垂着头,死死盯着草间的一颗顽石,感受着胸口那里,随着小泽的哭声一阵更盛一阵的揪疼。
许方铭不明所以,且慌张极了,想要上前去,却被影十三一把拉住,看着她摇了摇头。
易炎什么也没做,就只是那么执着小泽的手,温柔地凝视着他。
顾怜着,守候着,等待着……
直到他哇的一声嚎啕,仿佛用尽全力,歇斯底里的嘶吼,所有的伤心,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思念,都顺着这一嗓子倾泻了出来。
他终于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泣不成声:
“呜哇哇哇哇……不在……呜哇哇啊……都、都不在了……”
以往小泽的每一个生辰,不论身在何处,瓦山的大家都会赶回去,赠出精心准备的生辰礼,花上一整日的时间带他吃喝玩乐。一群人到底做了些什么,其实已不大记得,但唯有那种极尽温暖的愉悦感,还鲜活地萦绕在心头。
原本该是甜蜜的味道,如今却唯有苦痛。
尤以一个一夕之间,几乎丧失了所有的孩子而言。
故作懂事的笑脸与欢快底下,是深深埋藏着的,无处可说的悲伤。
易炎上前,用力拥抱了他,接着是许方铭,然后是影十三。
一个接一个,他们依次拥抱了他,用尽所有的珍重与怜惜。
易炎望向我,未言一语。
我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无形中有着一股力量,推着四肢冰冷的我迈步向前,踩过一株株杂草,跨过一颗颗砂砾,掠过空气中看不见的不尽尘埃。
我站到了他面前。
他泪眼婆娑瞪着我,眼皮红肿,涕泪交错。
我抬起双手,一寸寸抚过他的发丝,脸庞,鼻翼,眉眼,然后合而为一个拥抱。
“他们在的。”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风里,雨里,沙里,雾里,每一次日出,每一次日落,每一次四季,每一次轮回……”
“一直,永远。”
……
“睡下了?”
“睡下了,明早起了该眼肿呢。”
静谧的屋檐上,月光款款流泻。
“有酒吗?”我盘膝坐在正中,看着或近或远的几豆灯火接连熄灭,轻声问他。
他嘴角噙着笑,自腰间解下一壶温酒,递到我嘴边。
“没有酒,我岂敢来寻你?”
我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大口。
他凑近了,用指尖挑起我颈间坠着的桃木人像,好奇地盯着。
“这不是你给他的吗?”他不解道,“怎么又还回来了?”
我摇摇头。
“不知,他只说要我戴着,且不许偷瞧里面的东西。”
“是吗?小孩儿神神秘秘的。”他目光闪烁,饶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到底有什么呢……”
我又灌一口酒。
“你说,若是我们此次一去不归,小泽……”我斟酌着适当的言语,“会如何?”
他不假思索道:
“大概,会很伤心吧?也说不准,自此便全然崩溃,一蹶不振。”
月色忽然有些冷了。
我缩了缩肩膀。
“那……那便……”
——不去了吧。
这样一句话,哽在喉间,我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若能轻易放下的,就不叫执念了。
他轻叹着靠过来,一抖披袍,将我拥着裹入怀中,勃勃的暖意驱散了寒气,我下意识数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感觉自己的似乎也跟着协同了起来。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你说一句不想继续了,我绝不会多言。”他清越的嗓音里全是温柔,“我立马带着你和他,我们远走高飞,浪迹天涯,什么江湖,什么正邪,统统当它狗屁,我们只管游遍大好河山,吃遍珍馐美味,想走就走,想停就停,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去。”
我静静听他说着,想到那样的美好,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来,鼻头却有些发酸。
从小到大,我从来求着梦着的,也就是这样的日子而已。
饥也好饱也好,凶险也好平淡也好,倘若是自由的,这些又有什么所谓呢?
“但若是你放不下,也无关要紧。”他又道,“生与死这事,我不是阎王爷,打不了包票,但总归是会陪在你身边,走到最后的。”
“不论这终点在明日,还是经年。”
我蜷缩着,整个人窝在他心口,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一句诗——
雨霁天未清,与君共月明。
按计划动身那日,小泽的眼肿还未全然消退,正举着个温鸡蛋傻傻敷着,听见我们要走了,手一抖就把鸡蛋摔在地上,任由其披着满身裂缝咕噜咕噜滚出去好远。之后他倒也没哭,只是丧着个哀戚的脸孔,活像出殡一样沉着目光一路把我们送出门。
我与易炎将要扮作一对无门无派的侠侣,混进正道讨伐炎教的队伍里,而一则由于人多了容易露出破绽,二则因为还需要有人看顾小泽,商议之后许方铭与影十三就被说服,留了下来。
许方铭红着眼眶,搂着小泽一个劲哄,就是不看这边。
“我们会照顾好他的。”影十三朝我们保证道,回头看了看,“你们……保重。”
“保重。”我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若是乱起来了,记得躲远点。”
“我晓得,已经打探好去处了。”
他在晨光下肃然站得笔直,再不像个影子里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