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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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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参师姑,你那招隔山打牛好厉害,能不能教我啊?”
“呵呵,还不到时候,小云你的内力还修炼得不到家呢。”
“可是我想学嘛!教我教我,拜托啦师姑!”
“小丫头,真是拗不过你。”
“这隔山打牛啊,就像往一个细颈瓶子里注水。”
“若是不管不顾一股脑倒下去,水没了,瓶子里却没多少,再凶猛些,瓶子便倒了,碎了,所以,得要一点一点,控制住方向,控制住水量,慢慢往里倒,才能成。”
“这牛,可不好打,需要日复一日,严加苦练。”
“有朝一日,待你能做到隔绳断树而不伤其绳,隔水定沙而不掀其纹,就跟师姑一样厉害了。”
“……好难啊,师姑我学不会,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小云莫急,再大些吧!等你长大一点,把内力习得更深厚一点,不会动不动就一耗而空之后,再来练就会容易许多了。”
……
伯参师姑一直以来,就与寻常长辈不同,是个古里古怪,有数不完离奇想法的人,譬如——
为何男子就不能描眉画面,女子就不能袒胸露乳?
为何人人都说猫爱吃鱼,院里的小花皮闻到了,却总是满脸嫌弃地蹬腿刨坑?
林林种种,不胜枚举。
她有时像个顽童,有时又像个智者,脑子里永远藏着一座座荒渺不经的宝库。明明武学天分奇高,她却偏偏另辟蹊径,不爱鹤门绝学,反而喜欢挑拣出那些寻常人都知道的普通招式,一个劲去钻研解析,直到通透为止。
隔山打牛便是其中之一。
云鑫小时候没学会,长大了也早就忘了这茬。
但我却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偷偷苦练了很久,
因而当我知道这秃驴知觉并不敏锐,甚至需要倚靠蜘蛛来探查四周时,就隐隐有了这个想法。
趁他自鸣得意,胜券在握而最无防备的时候,无声无息地从背后偷袭。
借着倒下这一动作的遮掩,我左手撑向地面,实则却是运满最后一点内力,全力击出的一掌。他身后,原本静伏着的剑刀集令而起,精准地朝他命门飞驰了过去。
隐蔽,干脆,而致命。
本该这样的。
但我没有料到,他的那招寒冰地狱,使我的内力也捎上了咄咄逼人的寒气,也正是这丝寒气,让他察觉到了背后袭来的杀机,仓促间一扭一躲。
剑刀划过,于他侧颈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死亡,选择了与他擦肩而过,将我拥入怀抱。
他终于是动了怒,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后知后觉而产生的惧怕,不再游刃有余,指尖发抖地捂着脖子,一脚把剑刀踹得远远的,片刻后,脸上扭曲成一个恶毒的笑意。
“知道吗?你的书呆子二师兄,蒋羚,原本是不必死得那么痛苦的。”
“我告诉他,你朝陶正平近上一寸,我就让人断你一根骨头,两寸,就两根,三寸,三根……”
“六十九,整整六十九根,直到咽气都不消停。”
“瓦山都是死心眼,硬骨头,我原本以为,你会不一样的。”
“阿弥陀佛,可惜了。”
雷霆之势的攻击,转眼就到了眼前。
而我,避不开。
其实,就算避开,我也活不长了。寒冷让我的意识渐渐消散,疼痛也归于虚无,整个世界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
不甘心。
大仇未报,我不甘心。
但是奇异的,我没有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后悔之情。
不后悔自私,不后悔孤独,更加不后悔那一刻鲁莽地选择了与他硬拼而非屈服。
的确,暂时的屈服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是更好的选择,活着,就还有希望,而死了,则什么都没有了。
明明不想死,明明不能死的。
但心里却始终有个声音在朝我嘶吼——
这个人,唯有这个人。
死也不朝他低头。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柄剑呈绝尘逐电之势,破空而至,撞而激荡起一阵浩如泥流的风云,连地上的石板都粉碎成无数砂砾,浊烟渺尘,经久不散。
握着剑的指尖干净,修长,有着厚厚的茧子与风霜的痕迹,十指如钩,遒劲有力。
持着剑的时候,它是果敢的,扶上我肩的时候,它却颤抖得那样厉害。
这只手的主人,我认得。
易炎。
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那一瞬间,我只想到了这个。
意识没入无尽的深渊。
……
冷。
好冷。
我紧紧抱住自己,打颤的牙齿磕破了嘴唇,血,滴落在水里,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等等……
水?
我为何会在水里?
远处传来男子的高声呼喝,吓得我猛地后仰,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在了石壁上,我吃痛埋首,尖锐的疼痛扎入脑骨,朦胧的记忆回了笼。
是了……
他们对我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我杀了他们。现在那些人正在找我。
不能让他们找到。
溪儿是个坏孩子,但是溪儿不想被他们找到。
随着记忆渐渐归位,四周也愈发清晰了起来。布满青苔,滑溜溜的石壁,锥子一样的钟乳,顺着钟乳涟涟而下的滴答,四面八方断续传来的窸窣,妖怪一样扭动耳舌的水草,还有没到胸口的黑色的水。
我在一个没有光亮的小小溶洞里,衣不蔽体,没有食物,没有工具,不知道水底下有什么,也不知道水面会不会涨上来。
我只知道,害怕或是慌乱,饥饿或是寒冷,我都必须在这里躲着。
哪怕最后变成一具浮尸……我也必须是这里的浮尸。
时间的流逝早已无迹可寻,在这样一个小小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溶洞里,讨论光阴,并没有什么意义。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脚下轻飘飘的,有时感觉还踩在地上,有时又突然完全失去着落,什么都感觉不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让人恐惧。我试图回想一些开心的事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完全想不起来,那些与娘亲在一起,五彩斑斓的回忆好像突然凭空消失了,留给我的只余下一团团张牙舞爪的黑雾。
我呆呆的,几次沉下去,又挣扎着露出水面,一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软得像面条,若非伸手狠狠掐上去时指尖还有冰冷僵硬的触感,我几乎都要以为它们并不存在了。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我说话,蛊惑着我——
为什么还要挣扎呢?
沉下去吧……
沉下去吧……
沉下去吧……
沉下去吧……
但是死亡是那样的可怕,水流呛进眼耳口鼻不能呼吸的滋味是那样的难受,让我从骨子里生畏,一遍遍抗拒着。
突然,一点光晕照了进来,明晃晃地刺入我眼中。
那光很温暖,很明亮,我却仿佛见到了什么深渊里的恶鬼一样,尖叫着往石壁上扑腾,不顾那里无路可逃,也不顾自己磨伤了腿脚。
“在这里!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
一双毛茸茸的臂膀揪住了我,不顾我棉花一样的拳打脚踢,扯着我朝外蹚去。
“嘿你个小兔崽子……弄不死你!”
气急败坏的粗嘎嗓音模糊在水花里,我呛咳着,挣扎着,很快耗空气力,不动了。
到了岸边,更多的火光,更多的声音围绕了过来。
“死了吗?怎么死了?”
“没死!小兔崽子命硬着哪!哪那么容易死。”
“没死给老娘起来!快起来!”
“什么玩意儿真是,躲啊!你再躲!弄老子一身水……”
拳头雨点一样落下来,我抱头缩成一团,像个湿哒哒漏了破了的沙袋子。
一个老妇人披头散发冲过来。
“啊啊啊啊啊你个小贱人!我儿啊……我的宝贝哟……你还我儿子命来!”
周围人一下子都让开了,生怕被波及,一个熟悉的女声缩在人群后面嗫嚅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老妇人想要抓着我的衣襟,破碎的布条却早就没哪处好抓了,她手里一滑,我便又扑倒在地上。她也不在意,半蹲在一旁挥舞着双手,疯了一般见到哪抓哪,长长的指甲撕扯下一块又一块的皮肉,鲜血四溅,活像屠宰猪羊。
有很多看热闹的人,他们指指点点,说说道道,却从始至终,只是冷眼旁观。
她话骂得越来越难听,但我的确也没想着反抗,心想打吧抓吧,就这么弄死我算了。
但突然间,隔着重重喧闹,我捕捉到了那么轻微的一声:
“噗嗤”。
轻若浮毛,静若晚风,但我的确听到了。
艰难地转过头去,我对上了一双眼睛,天真,稚嫩,圆圆的,亮晶晶的。
里面泛着笑意。
很单纯,很单纯的笑意。
就好像娘亲带我逛集会时,我看到了好玩有趣的人偶戏,所情不自禁的那样。
也不知触动了我的哪根神经,就在那一刹那,无法自抑的怒气怨气恨意杀意统统袭上了心头,将一双原本了无生气的眼睛染成了深不见底的黑与红。
我突然就生出一股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一把将身上犹自泄愤,痛哭不止的老妇人掀翻到了湖里,在众人炸起惊叫的瞬间,连滚带爬地朝老鸨冲去,糊着满头的鲜血,扛着满身的伤痕,死死瞪着的双目阴森,锐利,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像一头濒死的蛮牛。
人们让开了路。
他们的眼神是惊恐的,就像看着什么吃人的怪物。
老鸨跌坐在地上,尖叫声几乎撕裂苍穹。
我没有理会她,亦没有理会任何一人。
我只是一个纵身从她上方跃了过去,踉跄几步,然后一溜烟跑走,离开了那里。
永远的。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五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