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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   类中出异,必遭群起而攻歼,淤中得清,必受围观而揣疑。
      在别人都深陷囹圄时,若你太过突出了,就总难免被人用最深的恶意加以揣度,如今的大鹏山便是如此。
      当然,这背后,也未尝没有另外两大派的推波助澜。
      被扣上这么大一顶罪过,若是能忍,俞北也就不是俞北了。
      此时正是第四场与第五场比试的间隙,武斗会已经接近尾声。
      俞北狠狠把腰间名刀,七星之一的开阳,啪地拍在了桌上,出鞘的两寸白刃反射出森寒之光。
      “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头上扣!有本事拿出证据来我们当面对质!别在老娘背后叽叽歪歪的!”
      正说到兴头上的几人吓得瞬间噤声,脸色一阵黄一阵白,瞅了瞅俞北修长白皙的纤纤细指,又瞅了瞅宽阔厚重的狰狞大刀,一个字都没敢多说。
      “俞掌门莫要动怒。”许掌门漫不经心地一抚掌,“对于不明了的真相用已知的事实加以猜测,此乃人之常情,清者自清,无需辩驳。”
      玉石般温润的嗓音中却铺满了荆棘,句句意有所指。
      “阿弥陀佛。”皆空方丈拨弄着佛珠,好像突然从中发现了莫大的趣味。
      俞北冷笑数声,忽地长身而起,大鹏山众人见状也二话不说,呼啦啦十几号人全部跟随着俞北的脚步,居然就这么有了要走的意思。
      “这……俞掌门这是做什么?!”皆空方丈一脸错愕。
      “呵,我们大鹏山的四位弟子已全部比斗完毕,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继续被你们阴阳怪气地含沙射影么?”
      一抱拳,英气逼人的锐利双眉向上挑出一个不羁的弧度,俞北朗声道:
      “行得端,坐得直,我们大鹏山上下皆是如此。既已认定我们与魔教勾结,你我俱是空口白牙,辩驳也是无用,何必还多费口舌?我们大鹏山在此朝众位,告辞!”
      语毕,大鹏山一行人便不管在座众人如何反应,脚尖一转,连细软也不愿意理会,杀气腾腾地下山去了。
      百年武斗会,这还是第一次有三大门派之一提前离席而去的。
      有一便有二,有了大鹏山这么个表率,接下来陆陆续续又请辞了将近一半的人,有的意欲巴结或与大鹏山交好,表的是个态度,有的怕再出什么事端,想要趁机远离是非,也有的纯粹觉得没什么意思,打算各回各家。
      很快,硬着头皮草草比试完余下几场,武斗会就在这样的荒唐中不欢而散。
      我快速收拾了行装,到门外等候瓦山众人。
      天是晴的,风是轻的,我心里却沉甸甸压着自己也不明了的意绪。
      “你当真要回门派修那什劳子的‘心性’?”梅卫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夸张地瞪直了黑溜溜的双眼。
      我点点头。
      “何必呢?你明明就更想去……”
      “梅卫!”我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
      我的确想要查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幕后,意欲搅乱这武林的一滩浑水。
      我也想要自由自在地旅行,想要对酒当歌地快活,想要看不顺的就可以拔刀,想要惹不起的就可以逃跑,想要对讨厌的事物不予理睬,想要对喜欢的东西报以微笑。
      但不可以。
      因为我有个家。
      那比我想要的所有事物加在一起,都还重要。
      “无家便彷徨不能自己,落了家又窒于拘束,这便无解了。”我轻声说道。
      他一脸我看不懂的神色。
      “如何无解?寻个不拘束的归所不就是了?”
      “说得轻巧,若是这么简单,这世上又何来那么多你我这样的人呢?”我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双眼。
      那里面,总是蕴含着勃勃生机,仿佛盛着广阔无垠中漂泊的鳌鱼,逍遥且坚定地游向远方。
      只是偶尔,这条鱼也会现出一点失落了的彷徨。
      “你选择了你的道路,我也选择了我的。等你什么时候不必再徘徊于一簇又一簇的花丛中时,说不定我就决定浪迹天涯了呢?”觉得他难得茫然纠结的表情十分有趣,我忍不住调侃道。
      他有些羞窘,不服气地扒住我的肩头。
      “你你你我跟你说!真不是我不愿意定下来,实在总是以各种理由莫名就无疾而终了,我每一次明明都很认真,却总是突然就被告知我不是她们的良人,或是无端被追杀,我也莫可奈何啊!”
      眼见他越急越乱,越抹越黑的蠢样子,我笑得有些停不下来,一转头就看见雨晴师姐和小泽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在他们面前这样地肆意欢快过,我略微尴尬地把梅卫从肩膀上扯下来,冲他们低头打了个招呼。
      雨晴师姐自从那日目睹方青画身亡,戴齐圣恸哭后就拒绝与我交谈了。
      作为唯一一个知晓我杀过人,又最是能够伤别人所伤,乐别人所乐的同门,她显然是突然意识到我犯下的过错,说不定远比她想的更为深重。
      这样的冷漠已经是她气急了才会有的表现。而小泽自从缓过劲来后,就为自己居然会对平日最宠他的云鑫动手而愧疚万分,一直在忙于讨好她,并且出于一点点小孩子特有的小心思,总是躲着我。
      这样一来,唯二两个喜欢主动与我搭话的同门都对我不理不睬的,大师兄又因为与鹤门的兰师姐分别而情绪低迷,回程的路上,大家与我便一直疏远着,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这一日午后,我在房中躺倒准备小憩。
      一连数日的晚上我都不能入眠,白天总是昏昏沉沉的。
      知晓我一向在瓦山就有午睡的习惯,雨晴师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小声问道:
      “师妹,师妹,几个小家伙吵着要出去游玩庆祝,你要一起来吗?”
      近日行至以小食与玩物著名的郝连镇附近,年纪小的师弟师妹们便吵着要为大师兄和雨晴师姐好好庆贺一番。武斗会上大师兄险胜青门派许掌门的大弟子葛律,雨晴师姐在第三日的重赛中也赢了魏霜,瓦山派因此颇扬眉吐气了一把,大家自然十分高兴。
      只是……
      这样近乎呢喃的方式,以我一贯的午睡程度……
      师姐,你究竟是想叫醒我,还是不想呢?
      我装作熟睡的样子,听到她呼出一口气,掩门出去了。
      过了半晌,我披上外袍起身,悄悄地推开一条窗缝。
      我与雨晴师姐的屋子位于二楼,正对着南面最热闹的街道,也是客栈的大门方向。
      从这里,能够很清楚地看到瓦山一行十一个大大小小的身影,说说笑笑地出了客栈走在一起,亲密得看不出他们之间,其实原本并没有血缘的羁绊。
      我若去了……想必也没有人会开心,何必徒增阴霾呢?
      再度闭紧窗子,屋内重归于昏暗。
      我静静地坐在桌前,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愿去看,多希望时光停留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此刻,不要再流淌。
      ……
      青青的苔藓,汲汲的蝌蚪,榕树参天,像是笑着垂目的慈祥长者,牵挂着弯弯长长的胡须,给顽皮的猢狲们荡着秋千嬉戏。年代悠久的假山后面有个隐藏得很巧妙的树洞,被层层密密的藤蔓完好地遮挡起来,长宽深浅仅够收纳一个孩童,是孩子们之间最为紧俏的“宝地”,从前云鑫动作快,总是占领次数最多的那个。
      我最喜欢的却是溪水旁一簇不起眼的灌木,把自己埋进去后既看不到别人,别人也寻不见你,还会被一种好闻的沁香所环绕,是我可以尽情安眠的地方。
      瓦山的一草一木与我记忆中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熟悉得让我感到陌生。
      我的住所是唯一一个毗邻着荒草,又狭窄又破旧,绝不可能容纳第二张床铺的房间。当初我一眼就看中了这里,执意坚持之下,师傅便无可奈何地同意了,其余众人觉得过意不去,还一窝蜂地过来帮我把房间装饰打理了一番。
      众人绞尽脑汁之后,房间里看着小虽小,却十分温馨了。
      躺倒在新换的被褥间,我熟练地将自己蜷缩在东北面的角落里,呆望着木门前脱落的锁扣上,锈迹斑斑的岁月痕迹。
      小时候,我还不懂得控制情绪,有一次把蒋羚打伤,被师傅怒骂后,心里又是苦闷又是愧疚,无处纾解下偷偷把自己锁在房里,掌心用木刺戳得鲜血淋漓。
      事后被雨晴师姐发现,她抱着我就开始流眼泪,足足有半个时辰。
      雨晴师姐哭泣的时候一向都是默不作声,只会决堤一般地淌泪珠子,看着很是让人心疼,于是从那以后,哪怕再难受,我也没有弄伤过自己。也因为那件事,我的房门再也没有落过锁,久而久之锁扣就成了一个不需要更换的摆设。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匆匆的光阴总会在各个角落留下它的烙印,就像曾经的宝地已经属于了另一批孩子,小时候布置的房间变得破旧而幼稚,没人理会的锁扣废置成了零碎……
      有些东西,一旦变迁了,就再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样子。
      很久以前,我渴望长成大人,因为大家都说,长大了,就会知道该做的事和不该做的事,然而真正长大后,我宁愿还是那个无知的幼童,不用了解是非,也不用明白对错,天大的问题,也有明日的自己顶着。
      我疲惫地闭上眼,内心有个不断叫嚣着的丑陋小女孩,她一遍又一遍地嘶吼: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没了锁的牢笼发出不堪重负的悲吟,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
      “你是我……”
      “但我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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