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凑合》逆风歌

83、第 83 章

　　景建国声音很平静，告诉他体检的时候发现身体有些问题。龚越起初很奇怪，虽然景建国信任他他很高兴，只是这种事情，他为什么不直接找自己的儿子，反而还千叮万嘱不要让景勋知道？

　　当然龚越虽然奇怪，却也丝毫不敢怠慢，他很清楚景勋对景建国的重视程度，因此在详细了解了情况以后，才做出了提前回国的决定。

　　那段时间着实是有些煎熬的，景建国颅内有个肿块，需要进一步活检才能最终定性，如果是良性，一个普通的手术切除就好，虽然也会有一些风险，但以现代医疗的水平，成功率基本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就怕是恶性的，按肿瘤大小估计，若是恶性，恐怕晚期的概率极大。龚越把会诊结果告诉景建国的时候，景建国沉默了许久，提出了活检结论出来以前先瞒着景勋的要求。

　　起初龚越十分不理解，可在听了景建国的讲述之后，便同意了他的决定。

　　难怪他一直觉得这父子两人明明互相惦念，却总像是有着一层隔阂，原来是因为不曾说明的许多难言之隐里，埋藏了太多的亏欠。

　　这段时间景勋的快乐他看在眼里，私心里龚越也不愿意景勋的心绪再出现不好的波动，但他心里是忐忑的，因为如果真相不如预期的美好，这种至亲离世的伤痛，他恐怕就不可避免的要再重温一回了。

　　所以他其实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加焦头烂额，不仅要来回处理工作上的事情，还要照顾景建国，更是抽出了所有能腾出来的空闲时间陪着景勋，龚越那时候想着，哪怕真的结果不好，也总要让景勋觉得身边有人可以依靠。

　　他费尽了全部的心力保护着他，或许是老天爷感知到了他的诚意，活检结果肿瘤是良性，景建国拿着结果老泪纵横，他不是怕死，他只怕景勋再重历一次地狱。

　　还好，命运终究有了一丝慈悲。

　　和主治医生商量过后，景建国决定尽快手术，两人一商量，反正已经没什么风险，没必要让景勋跟着提心吊胆一番，索性等手术做完情况稳定了再跟他提，免得他胡思乱想。却没想到，计划的好好的事情半路被刘皓坤搅黄了。

　　龚越面色不善的瞪了某人一眼，心想等他腾开手了，有些事恐怕必须得好好的和某些人有一个了断。

　　然而此刻一切已经于事无补，正如景建国和龚越所担心的那样，尽管知道父亲不会有事，景勋依然坠入了过往阴暗的沼泽地里，身陷在自责与恐惧的泥淖里不可自拔。

　　那天下午，景建国打电话给景勋，他刚刚得知妻子罹患癌症，心急慌乱之下失了理智，说了许多不该说出口的话。

　　“我和你妈妈辛苦一辈子，就为了能让你们好好过日子，你难道没有良心的吗？怎么能这样忍心看着她走到今天？要不是为了贴补你们，我们两个人怎么会捉襟见肘，到了生死关头，还得在你面前祈求帮助？刘皓坤究竟在折腾什么？！你没有脑子的吗？这么多年了，我和你妈妈欠你的，是不是应该还完了？”

　　景建国字字诛心，景勋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他独自一个人坐了一下午，没人知道他经受了怎样的精神打击，也是那天晚上，他向刘皓坤提出了离婚。

　　母亲的病重如同一记闷棍，彻底让景勋醍醐灌顶，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清醒带来的喜悦，而是不得不面对的早已无力回天的现实。

　　母亲早就觉得身体不适了，体检时推测有可能是子宫肌瘤，料想不是什么大问题，便一直拖着没去医院，那时候刘皓坤和景勋日子过的艰难，景母一方面不想给儿子添乱，一方面也是囊中羞涩，舍不得花钱。

　　这之前有一回景勋回家，无意中听到父母的对话。

　　“小手术而已，费得了什么事儿？医疗报销一大部分呢，趁早看了好安心，你怕麻烦儿子，我请假照顾你，再说当妈的生病了，他鞍前马后也应该。”

　　“算算算，你看景勋成日忙的，他手上那个公司活儿也不少，见天吃不好睡不好，还是少让他费点心吧，这两年艰难，等缓一缓好一些了再去，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景母拒绝。

　　“你就心疼你儿子吧，刘皓坤也真是混，要不是他拖累，咱们也不至于这样，所有家当都给他贴补进去了，也没见他折腾出什么名堂，事儿倒是惹了一大堆，弄得我和建设都翻了脸，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头。”景建国叹气。

　　“谁说不是呢？你看看咱周围的老伙计，退休了哪个手上没攒上个百十来万的？咱俩倒好，至今还是月光族，说出去都怕人笑话。”景母苦笑。

　　“这话千万别让景勋听到，总归是为了儿子好，可能还是时机不到吧，皓坤挺努力的，当初要不是我们撺掇，景勋兴许也不会走这一步，自己种的因自己受，别给孩子添负担。”景建国急忙阻止了妻子的牢骚。

　　门外的景勋内疚的无以复加，暗暗决心攒一点钱就主动带母亲去看病，谁知还没等到他存够手术费，景母就被确诊了癌症。

　　景建国发了一通脾气，可当儿子出现的时候，景母却依然笑着安抚他：“我没事，你别担心。”那是景勋此生最晦暗的一段时光，他被囚禁在方寸之地，四面都是又黑又高的围墙，他在逼仄之地苦苦寻求着逃脱的办法，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束手无策，求救无门。

　　这人间，于他而言，已成了无间炼狱。

　　他已经不敢寄希望于刘皓坤身上，在他再次验证了他的猜测之后，景勋背着父亲，卖了奶奶离世前交给他的砚台。

　　那是景家的传家宝，景勋是长孙，奶奶至死，都没坏了景家的规矩。

　　然而还是来不及。

　　他没来得及换回奶奶的命，最终也没来得及换回母亲的命。

　　母亲走后，带走了景勋人生中的最后一抹光彩，从此后他的世界，只剩下苟延残喘的苍白。活着是为了偿债，他的生命里尽是不想面对的人，不想面对的事，没有一分一毫属于自己，他像是行尸走肉般的游离着，不知道生命于自己还能有什么意义，更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感知除了痛苦之外的其他。

　　若不是景建国，景勋或许早随着母亲去了，死亡只需要闭上眼睛，对那时的他来说，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那才真正是生不如死。

　　他真的没有办法，再承受任何更残忍的打击了。

　　如果景建国出了什么事情，如果他在这世上的最后的眷恋也将不复存在，景勋真不知道，哪里还会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龚越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才决定有些事先不告诉他。

　　手术室外一片沉寂，三人各怀心思，时间焦灼的缓慢移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景勋踉跄着跑过去，主刀医生见他面色苍白，急忙安抚：“手术很成功，病人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无形的黑手终于松开了钳制，景建国沉睡着，头上缠着几圈厚厚的绷带。他看上去有些虚弱，却没有行将就木的死气，景勋终于相信，父亲是真的没事了。

　　景建国第二天下午才醒，这期间景勋不吃不睡的守着，龚越劝也没用，对方一直把他当成空气，他知道景勋心里难过，也就没有勉强。

　　景建国朦胧中见到儿子的脸，目光先是移到了站在他身旁的龚越身上，像是在询问景勋为什么会出现，于是景勋彻底明白，原来龚越只是从犯，景建国竟也想瞒着自己。

　　这会儿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景勋先请医生来检查景建国的情况，又仔细询问了护理的注意事项，然后就一言不发的仔细照顾着他。

　　一周之后景建国基本痊愈，这期间景勋一直没离开过医院，龚越回去替他取了几件换洗衣物，晚上两人轮流守夜，但景勋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看来这一次真是气得够呛。

　　这天下午，景勋推着景建国做完检查回来，景建国给龚越使了个眼色，龚越猜到他们父子有话要谈，便寻了个借口出去。

　　正巧遇上提着果篮来探病的刘皓坤，龚越勾唇一笑，把身后的门仔细关好，回头对他说：“刘总，这会儿不方便探病，找地方聊聊吧。”

　　病房里

　　“还生我的气？”景建国接过景勋递给他的水杯，轻笑着说。

　　“我不该生气吗？”景勋皱起眉头：“这么大的事情，您为什么要瞒着我？”

　　“多大的事情？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景建国吃了药，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就是不想让你白白提心吊胆，才没同你说。”

　　“有你这样的吗？出事了不找我，反而去找龚越？他就这么得你的信任？”景勋愤愤不平的指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