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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真实 ...


  •   ——既然我不知道该去相信谁,那还是哪个不信的好。

      所有人都知道古老约定是旧神信仰中的重要部分,被视为战士的尊严,是高贵且不容冒犯的,任何一个旧神信徒都不可能拒绝它。

      但是祭司却没有答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老拉文,开口:“我不接受,这是毫无荣誉的战斗。”

      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旧神的代表,居然拒绝了古老约定的挑战!

      哈根骑士也是惊骇不已,但他作为在场地位第二高的人,不得不发话,都忘记了回避祭司的真实身份。

      “最高祭司大人!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我拒绝挑战。”祭司懒懒地重复,他觑了陷入绝望中的老拉文一眼,说:“一个人犯了错不应该由另一个人承担,即使是父女。”

      哈根骑士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他用力攥紧剑,沉声道:“如果被王知道这件事情……”

      祭司轻蔑地笑:“王想要的,可不是只会挑战强者送死的莽夫,旧神的勇士,从不是嗜血的蠢货。”

      哈根骑士举棋不定,以他的身份即不能决定审判的仪式,也不能评价王的想法,更没资格去对一名祭司解释旧神教义,他能做的实际上只有威慑,只是一把让人去看的锋利宝剑罢了。

      “那……”

      在即将下达命令的前一刻,他再次被人打断了。

      “这可不是为挑战强者而送死的莽夫。”

      祭司转头看向第二个站出来的人,一个年轻的少年?不对,是少女。

      萨娜走到老拉文身边站定,因为心中紧张,导致她面部紧绷,眼神如冰。

      “为拯救女儿而赌上性命的男人,你至少应该称他为父亲。”

      祭司打量她罕见的金眼睛,但没看太久,语气悲悯:“光赌命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他早先能好好教导孩子,又怎么会有现在的局面。”

      “一个村庄的铁匠……”萨娜暗暗吞咽下一口口水,努力让自己语言流畅,别显露怯懦,她说:“从能走路就开始握锤子,终年在铁砧边工作,哪里知道什么是光明神?又哪里知道信仰光明神是好是坏?”

      祭司眼睛微眯,认真注视这些村民,他心中愚昧又无知的贱民们。

      “何况——”萨娜将拳头用力攥紧以掩盖颤抖,顶着强烈的压迫感继续开口:“自王继位以来,国家战争不断……拉文叔叔不仅是伍德村的铁匠,更是杜兰斯特领领主,即哈根骑士的主人,埃里克王子的铁匠之一,他每天为应对巨大的武器需求努力工作,妻子又早逝,不可避免地疏忽了对孩子的管教……这并非、罪不可赦的事情。”

      “那你的意思是……”祭司的话到口边又改了,只是一念之差,他将那句诛心的‘王的错’咽回肚子,并非因为慈悲,只是懒得询问早已知晓答案的话。他以手摩挲法杖,年轻的脸上扬起笑容,温和地说:“信仰光明神无错咯?”

      “我不知道。”萨娜试图扬起笑容,但她的笑僵硬的可怕,她将左手斜放在胸前,微微弯腰再次行礼,说:“如您所见,我也只是一个村民,同样不曾信仰光明。”

      祭司笑得更加温柔了,如刀,他问:“那你信仰旧神吗?”

      萨娜僵住了,试图压抑的、努力封锁的记忆冲击她脆弱的壁垒,她觉得她应该点头,辩驳已经足够,祭司的态度已经有软化,让他合乎心意应该就能得到一点机会。

      可是她不能,那是背叛,对家人,对现在,对自我的背叛。

      “……不,我不信。”

      祭司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他喜欢未知,就像魔法,就像阿兰特尔德,就像这奥修斯的一切,这是他停留在王宫的唯一理由。

      “那你信仰什么呢?既不信旧神也不信光明,难道你信仰黑暗?异族的神明?还是魔法?”

      以为伤口早就愈合,但是只有当再次将它撕裂的时候才会惊觉,里面流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肮脏的脓水。

      “……我谁也不信。”

      萨娜张开嘴用力吐息,嘴边的白气升腾四散,有的融化了雪,更多的被雪同化。

      她的眼中有痛苦光芒在闪烁。

      “八年前,我的母亲被乌鸦宣判为魅精,火刑,火焰一直烧到天亮,最后只剩漆黑的灰,连同飞雪一同散去。”

      “八年前,我的长姐在新婚之日被乌鸦宣判为女妖,噬刑,那夜东面的狼嚎响了整夜,如同恶魔的低语挥之不去。”

      祭司沉默,思考,然后确定,说:“纯种人族的骨灰并非黑色,噬刑也不会持续整夜,奥丁的信徒救了你,你有纯粹无暇的金色,邪秽最喜欢窥觑纯洁的东西。”

      “我不知道……”萨娜神色恍惚的回答,她喃喃:“过去我不相信,现在我不知道,将来,也许我会赞同,但是——”

      垂落在身侧的拳的缝隙间渗出了红色。

      “因为被伤害过,所以我不信旧神的许诺,因为被极坏地伤害过,所以我也不相信光明的良善。我不知道我能相信谁……既然我不知道,那不如谁也不信。”

      祭司眉梢轻佻,悲悯地叹息:“迷途的羔羊,也许只有真正的神明能拯救你。”

      萨娜用力摇头,似乎这样就能甩去那些杂念,她祈求:“我现在不需要神明的拯救,我想要你的慈悲。”

      祭司会意,他回答:“犯错的人要付出代价,原本他们暂时是无罪的,可是因为传教士的幻阵,与传教士有相同信仰的他们变得有罪了,他们得支付代价。”

      萨娜现在冷静异常,她回头望拉文娜,提议:“放弃信仰,改变信仰,去信奉你的旧神怎么样?”

      祭司淡淡地说:“信仰可不是说变就能变的东西。”

      “为什么不能?我们是奥修斯人,先民的血裔,这本来就是流淌在我们骨血里的东西,如果旧神仍在,信仰尤存,我们为什么要去追逐光明?”萨娜以冷酷的目光逼迫拉文娜,容不得她做出任何反驳。

      “听到了没,放弃它,光明不属于奥修斯的土地!你要在这里活着,你要你的父亲活着,就必须改变,拉文娜!”

      拉文娜眼中茫然化作潮湿的泪水,她回头望人群,看不到福纳森,她转头看血人,心中感觉害怕,她又扭头看同为信徒的同伴,心中越发茫然,最后她的头不听使唤了,被一双滚烫的手强硬对准左眼有丑陋燎疤的陌生面孔,金色的眼瞳残酷地注视着她,逼迫她去改变。

      她感到恐惧,重逢时的惊喜、不安、怜悯,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陌生的恐惧,萨娜不再是小莎娜,拉文娜也早就不是拉文娜了。

      如果这一切就是光明,我为什么会恐惧地流泪?如果光明是守护,我为什么要让父亲折下脊梁、赌上性命?如果光明是忠诚,我为什么看不见福纳森?如果光明……是萨娜的眼睛……

      为什么它如此残酷?

      ‘既然我不知道,那不如谁也不信。’

      萨娜的话回荡在她木然的脑海里。

      无法抹去的血滴缓缓脱落,连同女孩最滚烫的泪水一起坠落,灼伤了萨娜的手,灼伤了奥修斯的雪白大地,更灼伤了老拉文那颗父亲的心。

      “拉文娜!”

      老拉文踉跄地从雪地上爬起,扑过去抱住女儿,用自己宽阔的胸膛庇护她,用强壮的双臂保护她,为她遮挡风雪,为她掩盖痛苦。

      萨娜松开手定定地后退了两步,滚烫的泪让冻僵的手麻木,她轻轻合拢手心,心中告诉自己这已经够了。

      “这个惩罚足够了吧。”

      祭司无趣地耸肩,道:“我到觉得是奖赏呢。”他转头对沉默不语、履行职责的哈根骑士道:“给他们半个小时忏悔,然后执行审判。”

      “是。”

      哈根骑士迈步前行,他与萨娜擦肩而过,说:“小鬼,我的主人是‘战车’艾斯本王子,不是‘血斧’埃里克王储,没有下次。”

      萨娜一震,意识到自己先前说错了话,连忙道:“对不起!骑士大人,我记住了!”

      哈根骑士面色肃然,他指挥手下去监守那些忏悔者,自己和其他骑士去执行噬刑。

      所谓噬刑,是废除对象的一切反抗能力,让他承受被野兽生吞活剥的残忍刑罚,如果目标是人族,他们所要做的,是斩断肢体。

      &&&&

      “每一次坦白,每一次回忆都是一场战斗,承认自我就赢了,拒绝就输了,我这次赢了,希望你能放下一些,她已经付出了代价。”

      萨娜对着后院的衣冠冢低语。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果决,如此鲁莽地直面一个真正的强者、上位者,身后没有同伴、没有依靠,只有自己,心中的杂念、恶念、软弱与恐惧闪烁不停,不仅要去挑战强者,还要刨开自己的伤疤,因为她只知道两件事。

      一、永远不要试图去糊弄比自己强、比自己聪明的人。

      二、如果想要去拯救,那就去赌上一切,生命的代价只会多不会少。

      萨娜转身,面着父亲的衣冠冢坐下,心中思绪翻飞,过了许久,她扫去墓上的雪,缓缓开口。

      “你可能要对我失望,但是我为自己骄傲。”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恐慌也很痛快,我感觉自己完美地走在疯狂和理智地分界线上,过去回忆那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很害怕,很痛苦,我一直想做和你一样温和友善可靠的人,羞愧于自己想要报复,不安对痛苦感到愉快……我害怕变成你说的那种坏人、疯子。”

      手上雪逐渐融化,变作冰冷的水,她感觉这和拉文娜的眼泪好像。

      “但是说出来后我才发觉,父亲,这本来就是我,想要报复,我承认自己的恶念,它们是我的一部分,我不可能去背叛自己。”

      “我以后也许会变成一个糟糕的人。”萨娜以复杂的眼神注视家族的墓区,道;“我理应感到羞愧,洛特家出了我这样的后代,我使大家蒙羞了,可是我必须要告诉大家,这是我想去做的事情,我没办法欺骗自己,蒙住自己的眼睛,按照别人的规矩思考。”

      “半个月前我丢掉了木匠的工作,因此我的后代不会再有姓氏,我是最后一个洛特了。现在,我也没办法像大家一样做个温和友善又可靠的人,我变成了一个让人哭泣的坏家伙,今天我把隔壁的拉文娜弄哭了,我强迫她改变信仰,她仿佛死了一次。”

      “对不起……”萨娜站起,心中又涌起了新的情绪,无奈的,低落的,和之前那会儿很像,她揉揉发酸的眼睛,感伤地笑叹:“就算我这么说,你们没办法来教训我的了啊。”

      萨娜握着弯刀,敲响牛骨器告知出门。

      &&&

      炉火噼里啪啦地燃烧,老村长呆呆坐在壁炉前,火光照亮他苍老的面孔却无法照亮整个长屋。

      “伍德村要完了……”

      每个人都要付出代价,协助修士维持魔法的叛徒付出了代价,信仰光明的信徒付出了代价,最后管理这些叛徒的伍德村更是难逃其咎,他们将带走村里仅剩的七个壮丁投入军队作为处罚。如此一来,村里只剩下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和四十岁以上的老人,再加上村长又收到了全国范围内的征召令,杜兰斯特领是此次的重要征兵点,战争要开始,征召要持续,年轻人一成年就会被拉走,年老的一到年纪就要死去……

      绵延了一百二十年的伍德村,三十年前鼎盛时期曾有三百人口的伍德村,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就被掏干净了,而这一切是在他担任村长期间发生的。

      老村长随手将不离手的烟枪扔进壁炉,惨然道:“全完了……”

      他蜷缩在壁炉边的身影佝偻,宛如僵死的老狼,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暮气沉沉,不久就会引来群鸦的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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