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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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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玻璃窗被打得哒哒响,跟小脚老太太敲门似的,拿起拐杖一通乱敲,很没有礼貌。
但老天爷向来不讲礼貌,也道理也他︱妈不讲。
魔鬼。
何熠把脑袋闷在被子里,床头柜上的手机咿咿呀呀地唱着:“听——海哭的声音,一定不是我,至少我很冷静……”
冷静你大爷!
何熠抽出一只手,几乎是一巴掌扇在了唱歌的手机上。一接通,音乐卡在一个“听——”立刻断了,断得有些诡异,他搓了搓按接听键的食指,似乎接的不是时候。
对,他就不该接。
“哎呦我的哥啊!您总算接电话了!”许尤喊得挺大声,“我手机落您那儿了,明儿见个面带给我呗。”
某许姓不要脸铁子在电话里喊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一点儿也没有打扰人休息的愧疚。
何熠沉默片刻,比起听海哭的声音,他现在更想听听许大牌被揍哭的声音。
这人太欠了。
也就是没红过脸,动过手。
下次得找个机会试试。
“明天你过来领死吧。”
“哟,我还以为你这次拿了个状元可以得瑟一个暑假呢,好歹象征性地浪几天又没人怼你,你倒忙着睡觉,我都替你放着学霸资本不用浪费叫屈……”许尤满腔愤慨地非常替他铁子感到不值,但可惜本人并不领情。
“我睡觉呢,有屁快放!”
何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会儿心情的确不大好,早上开始就有些低烧,半天下来又没睡踏实过。
心情不好,所以看谁都不顺眼儿,说话没怎么经过思考就往外蹦,一不留神脏字就给蹦出来了。
“没事儿?我挂了!”
“哎——”
何熠狠狠地摁着小破手机的关机键,往床头柜啪的一放。许尤这个唠嗑子整得跟一个机关枪似的,哒哒哒地响个不停。
烦躁。
轰——!又是一声闷雷。
操,什么破天气?
何熠坐在床上惊得哆嗦了一下,脊背那儿已经冒了一层冷汗,血压更是蹭蹭地往上蹿,不用手摸他都感觉得出来脸在发烫。
这应激反应过头了。
平时他几乎不会感冒,更别说发烧了。这会儿在家里一通翻找也没瞅见个药盒的影子。啧,早知道趁老妈在家的时候就应该生个病什么的,摸清楚常用药放在哪里,现在哪还用得着折腾自己一个病号。
是啊,所谓学霸的求生欲在这个时候都不管事儿了,他现在就一脑子浑浑噩噩,睁眼闭眼看见的全是一堆噼里啪啦的小星星。
金灿灿的,从左到右打着旋儿晃得人头晕眼花。
按道理,许铁子知道他生病,买个药还是陪去个医院肯定都不是问题,毕竟认识快三年的人,能担些什么事儿他心里多少有点逼数。
然而面子高于一切!
脚能崴,腿能折,面子就是不能丢!
这套面子理论在他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仍然临危不乱地自我矜持着。
啧啧,多么有原则的人呐。
可惜原则不能当饭吃,唉不对,当药吃。
何熠只好弄了个冷毛巾贴在额头上,再用被子把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
几天前老爸老妈出差去了,没人管饭他只能自力更生,何熠连续吃了十几天的面疙瘩汤养生。
没油,还管饱。
第一天:面疙瘩汤。
第二天:面疙瘩汤。
第三天:……
然而眼下,自己这么一烧,味觉给烧没了。平时再怎么靓丽的面疙瘩汤已经被他用意念逼到了小角落,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
该吃什么呢?叫个外卖吧。
馄饨面,牛肉煎包,排骨年糕,面疙瘩汤?啊不。盖浇饭,盖浇面,砂锅粥,面疙瘩汤……怎么又面疙瘩汤了,吃盖浇吧,排骨盖浇饭。
其实平时他从学校回来,老妈倒是经常下厨煮个砂锅粥,有菜,有肉,有咸蛋黄,光闻一闻就觉得人生美满了。
但是绝对不能有葱!
然而老妈最爱的就是葱!
想想一碗闪着油花的粥表面均匀地漂着一把葱,何熠感觉自己就不大能坐得住椅子了,高中之前他还能说服自己这没准儿是叛逆,你来什么我就给你杠什么,等这阵子过去了就行。
但是这种癖好一直维持到现在,不是你放一点我可以给你面子装看不见的那种,而是绝对的不能忍受!
老妈有时候被他逼急了就会冲他吼:“你到底在犟什么!”
这时候他只能扯着嘴角笑笑:“没犟。”
老妈继续吼:“你哥最爱吃的就是这个一把葱的砂锅粥!你现在这个不接受那个不想要,以后走上社会可没人给你好脸色看,人总要学会接受的这个你总该知道,看看你哥……”
何熠只对老妈毫无逻辑的指责和天马行空的扯淡表示无奈,他哥人又不在这,看空气么啊看?
嘶,得拽回来,何学霸这么优秀的脑子竟然跑偏儿了。反正老爸老妈现在也不在家,他这是饿傻了非得把自己往“不爽”这条路上带。
外卖来的有些晚。
快递小哥递给他沾着小水花地盖浇饭袋子时,他注意到对方的衣服湿漉漉的,没比手里的袋子好哪儿去。
“小哥辛苦了,这雨挺大。”他客套地说了一句,脸上费了点劲儿硬是没挤出一个恰当的笑容。
不过有口热饭吃,特别是在生病的时候,还是很能让人感到幸福的。
何熠套了件长袖缩在餐桌的椅子上,放弃了之前裹着的那条被子,一勺一勺地挖着盖浇饭吃。
只剩一个鸡蛋的时候,何熠犯了选择困难症,本来没所谓的事搁脑子犯浑的时候,特别容易胡思乱想。
鸡蛋这东西吧,噎嗓子,干,还腥。
如果吃了,等会儿就要喝水,喝水可能还会呛,呛了就会喷个天女散花。
老妈说,吃东西不能浪费!
散完还得自个儿收拾,更何况他现在压根儿不想动,最好吃完就倒在床上睡饱了再起。
老妈说,你哥在家的时候从来不挑食!
我要睡觉。
管他呢?
扔了。
何熠刚心满意足地扎进被子里时,“咚咚咚”地一阵敲门声很不和谐地冒了出来。他用脚丫子想想也能知道是哪个事儿逼上门来找抽。
“熠啊!我来了!”一开门就看见许尤笑嘻嘻地冲他乐,有点傻。
“你现在来个什么劲儿?这么宝贝你的小破手机呢,我又不能把它吃了。”
“哎,你家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给你送药你还怼我。”许尤递给何熠一个小袋子,何熠瞅了一眼,是一小盒尼美舒利分散片还有几片退热贴。
“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他皱着眉问许尤。
“你刚刚电话里那声音听着就跟二胡弦往小提琴上抽似的,嘶啦嘶啦地,鼻音那么重自己没听出来啊?”许尤很自觉地往沙发上一靠。
“洗澡了没,一身臭汗往我这沙发上蹭,脏了我等会儿让你把这全舔一遍。”何熠扯了扯皱起一摊褶子的沙发皮。
趁着许尤在捣鼓手机,何熠开了一包冲剂兑水喝了,剩下的跟退热贴一块随手扔在了茶几上,啧,苦得牙有些打颤。
“说吧。”何熠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给许尤。
“说啥?”许尤瞄了他一眼。
“你找我就给送个药呢,我是糊涂了但是没傻。”何熠坐在了对边的沙发上,捧着杯热水小口吹着气。
“咳咳,那我直说了啊。”
“奏吧。”何熠朝他点点头。
许尤把可乐往茶几上一放,拽了拽衣服领子,这让何熠觉得下一秒他就要宽衣解带了。
他眯了眯眼,放在平时这只是个小到他都不会去注意的细节,现在因为发烧的关系,眼睛自发加持了滤镜功能。
视力可见的范围内的外圈儿全是马赛克。
中间的一块儿跟加了大光圈似的。
看得异常清晰。
连个小细节也没放过。
“说就说,”他盯着许尤的动作,“别发神经乱扯领子。”
“啧啧啧,我又没对你动手动脚地瞎激动个什么。”许尤指着他,意味深长地说。
“是啊,我生病的时候你也没见过,”何熠突然放低声音,“我干什么都跟别人不一样,万一我把持不住……你说呢?”
“靠!”许尤叫了起来,“何熠我拿你当铁子,不带你这样的啊!”
“啊……”何熠顿时笑开了。
本来只是想逗逗许尤玩,这小子还当真。
“我这柚子真可爱。”何熠笑着说。
“哎咦——,”许尤搓了搓胳膊,“恶心死了,换个词儿。”
“贱了吧唧的。”何熠说。
“哎这个好。”许尤对他点点头。
“有什么快说吧,刚刚扯远了。”何熠提醒他。
许尤清了清嗓子:“就是我发现我妈吧,在网上认识了一男的,就那种普通的交友网站啥的,我这不是怕她一冲动就……就被人拐跑了,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何熠大概摸清楚是什么事儿了,“怎么帮?”
语气并不热烈,只是想听听这不让人省心的孙子能怎么折腾自己。
至于答不答应,两说呢。
“我妈跟那人约好明天上午了,西城路二环口那附近有个铜锣巷子,休闲街差不多的地儿,在那里见个面聊一聊,你就跟我一块去在那守着,好有个照应,没事儿的话半个小时就散了。”许尤这一串话听起来很诚恳。
何熠喝了口热水,哈着热气。这话逻辑严密,没毛病,十有八九是真的,这小子犯不着闲的没事儿干编瞎话骗他玩。
“不帮。”他把喝完水的玻璃杯“咚”的一声放在茶几上。
“为什么?”许尤愣了愣。
“没看见我一个病号呢么,眼神真好使。”
“你不已经吃药了么,再说我看你也没病得多厉害,还有精力调侃我。”许尤啧了一声。
何熠没接话,他不打算帮,一是自己的确不大乐意折腾,而且前两天闲着没事看了新闻,西城路那一片一直不太平,万一惹了些闹事的甩不掉麻烦就大了。
“我回房睡了啊,你要在这呆着随你,走之前把门关好。”何熠不想再跟他废话,头挺沉的,要好好睡一觉才行。
这么一颗优秀的脑袋,真怕一烧给烧坏了。
不划算啊不划算。
何熠一头扎进软塌塌的床垫。
整个西城区的夜晚很安静但一点儿也不寂寞,灯光不约而同地都亮了起来,偶尔有醉鬼徘徊在某个街角口晃悠着,晚归的人这会儿都匆匆地往回赶,K吧里还有人在喊着什么,听不清。
大晚上还能见着的除了闲人,要么就是摊上事儿的。
比如现在扑街的这个。
顾北的脑袋正被人摁在一个水泥的洗器池里,嘴里沾着一股恶心的腥味,鱼腥?土腥?血腥?傻傻分不清。
只感觉嘴角有东西在流。
脑子里没来由地唱了一句:我是这条街最靓的仔……
最衰的仔才对。
摁着他脖子的那双手是他老大的,他叔今天可能是打牌赢了不少,没用鞭子抽他,改用手了。
鞭子抽得实,手打得狠。但比较一下,顾北更希望是手,毕竟打他的人自己也会疼。对方犹豫了几秒钟,他就能喘息几秒钟。
被抽了这么多年,都给抽出经验来了。
嗡嗡的耳鸣声过后听力变得异常警觉,有汽车从门前的道上急驰而过时,车轮划过水泥地时的刺耳乍响在耳边被放大了无数倍,顾北此刻只想费点劲儿爬起来。
不然耳朵会聋。
“操。”不知过了多久,背上恢复了知觉,随之而来的是火辣辣的痛感,一跳一跳的疼。
“嘶——”,准时破皮了,顾北活动了一下胳膊,从洗器池里爬了起来,脑供血似乎不太足,一时头晕得厉害。
他扶着旁边的电线杆,抬起头,眼前站了个一尺高的人,过了几秒等重影消失了后他才认出来这人是隔壁杂货店老板七八岁的儿子。
小孩的嘴里咬着个冰棍棒子,这会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脚无措地愣在原地没动。
“看什么看,很好看么。”顾北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因为路灯坏了,光线不好,手上有没有血看不出来,要进屋借个光才行。
小孩跟个蜡像似的定在他面前,张了张嘴,“我……不,不是,是故意,意的。”
“别挡路。”顾北往前走了两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小孩一直挡在屋门前,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他这会儿刚被揍了一顿真的很不爽,想打人。
“对……对,不,不……”小孩似乎想道歉,可能是被他吓的,结巴变得比原来更严重了。
顾北没心思听他接着磕磕巴巴的道歉,上前推开小孩给自己辟出条道,不过竟然没有推动,那小孩自己退缩地让开了。
顾北叹了声气,废物么,连个小孩也干不过,想想又觉得是在地上趴太久了,胳膊使不上力。
这地方怎么就没一个正常人。
揍人的,被揍的,疯子,酒鬼,结巴……
真他︱妈神奇啊。
顾北往小破屋里瞅了两眼,老大这会儿已经在屋里舒舒服服地坐着了,跟他叔挤在沙发里一块看电视呢。
俩人的表情出奇地一致,都盯着屏幕上的小品乐得眉开眼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下要搁几年前顾北揉揉眼睛会觉得自己在做梦,但现在他知道要是自己表现出一点异常,等会儿只会被收拾地更惨。
这几年他被叔抽的理由有很多种。
今儿手气差了,看见你个吃白饭的就不爽,拿起鞭子就是一顿抽。
这批货又没人要了,生意惨了,就把你抽得更惨。
常常把他抽得晕头转向。
顾北摸了摸嘴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血腥味儿,真流血了还。
刚刚为什么被打来着?
不记得了。
他走进屋,叔没正眼瞧他,一边咳一边笑着说:“去把血擦干净些,皮这么薄让人瞅见了还以为是我这个当叔的不待见你这个小辈。”
对,这不叫欺负。
用他叔的话来说,这叫待见你。
顾北当然没觉得叔是关心他,大概是小品实在太好笑了,人家更愿意看电视乐。他扫了一眼餐桌那儿,地上一片飞散的玻璃渣。这才想起来为什么被打,刚刚一不小心打碎了叔的小酒杯,里面还有半杯二锅头,空气里飘着一股酒味,混着嘴角的血腥气。
太压抑了。
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走进自己狭小的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碘伏和棉花球,咬着牙抹了点在嘴角上,又背着手在后背上涂了点,“嘶——”,疼得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熟练地处理完伤口后,顾北弓着背把脸埋进了床垫。
床板不和谐地嘎吱响了一声。
是个人都觉得这样活着太他妈憋屈了。
是个人都觉得这傻小子太他妈能忍了。
可他就这么从小活到大了。
还活着啊。
真不容易。
就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上学了,一个破普高。叔从来没说过为什么愿意供他上学,只不过一喝醉就开始骂骂咧咧他考了个什么破学校,考职高都比这个省钱呢,还能赚个技术活。
你小子混完高中就赶紧来店里帮忙。
懂不懂?
操︱蛋的玩意儿?
每次骂完,顾北都有点懵。
不,准确地说是迷茫。
空气中满满的都是。
还有莫名的愤怒,堵得脑门发胀。
他不想把一辈子搭在他叔的店里,他也想自己找点事儿做,但无论是辍学还是滚蛋眼下都很不现实。
这他︱妈不是能一个人浪迹天涯的时代。
认清现实后,顾北只感到浓浓的疲惫感,一种这辈子被别人握住了的无力感从神经深处蔓延到胸腔直至整个身体都陷了进去。
连后背的的疼也感觉不到了。
你是不是被打傻了顾北。
看吧,从小打到大,他总算不负众望被打傻了……
老大是叔店里的主干,负责买卖酒的生意,只懂得怎么催人做事,吼一嗓子,抽一鞭子,底下的人没几个敢不老实。
懂点事的时候顾北就担了记账这项工作,每次他得绷着神经,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记错个什么字换来的就是一顿收拾。
就像个没用的软柿子,让人踹一脚就能直接摊地上的那种,然后被过往的行人踩得稀巴烂,顾烂柿子就被他叔和老大东一脚西一脚地踢到这么大。
顾北傻坐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烟来叼着,又从床垫底下上抽出一本毛边儿的杂志翻开,里面夹着的东西他只有闲着没人找他的时候能翻出来看看。
是张发黄的简谱。
他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地刮着,毛毛的感觉。
前几天连着下梅雨把纸闷坏了。
唉这么不小心……
叔这时突然进来,没敲门。
顾北一惊,反应迅速地把杂志连纸塞进了被子里,烟头差点给抖掉一段,叔的视线落在他那根烟上,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但他还是条件反射似的把烟迅速掐灭了。
“小北,明早有批货你和大杭去催催,”叔看着他,语气不紧不缓,乍一听还挺慈祥,“好几天都没送过来。”
大杭是老大的名字,从顾北能记事起,这人就在他叔店里干了,一直以来就“大杭”地叫着,语气再亲切一点的话说成是亲儿子也不过分。
“好的,叔。”
“行了,你再核核账。”
“哎。”顾沉答应着。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开坑了哈,努力存稿中的作者跪在电脑前喝了一口咖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