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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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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砚和谭全雨开车快到蓬莱山庄时,正在下雨,车窗外雨声隆隆,雨痕一道道。
笔直的公路两旁高大的阔叶树,没人修剪恣意朝天疯长,被夏雨浇打得泛着深沉的碧色。
平日暴土扬尘的公路被突如其来一场雨打湿,清晰又清新不少。
两人路上换着开车。
天色稍亮,开车的谭全雨饥肠辘辘,跟副驾驶的他提了一声,先找点东西吃。
周明砚嗯了一声。
谭全雨就近找了家海鲜大排档,一眼望过去,逼仄的店面里,摆放几张桌子。
这车是周明砚的,他车里常备一把长柄黑伞,打开车门撑伞下车。
天地间泛起下雨的潮气,远处连绵的青山此起彼伏,海天相接之处笼罩着厚重的雨雾。
屋檐下几个村姑在撬生蚝,戴着手套的手拿着一把小刀,顺蚌壳把刀尖探进去,轻轻使力,撬开了壳,露出雪白的蚝肉来。
谭全雨好奇过去看,周明砚收了伞进店。
两人进店时,是黄珍珠招待的,她在桌上放下手里的开水壶和两副碗碟。
又在一旁边桌上取了两个茶杯,斟了两杯茶送过去。
周明砚抬眼,注意到了眼前的女人,低头时颊边垂落的长发遮住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流转间几许顾盼生辉。
周明砚问,“有菜单吗?”
屋檐下的雨珠滴答滴答连成一片,谭全雨从店外回来落座,也注意到她。
谭全雨眸里存了几分惊艳之色。
模样不像是村姑,这边靠海,海风一刮,女人皮肤黑又粗糙了点。
这服务员倒好,不受恶风疾扰,一张瓷白素净的脸,下巴尖尖嘴唇丰润,睇人时一双杏眼流转,风韵天成。
不过,再打量她那身村里打扮,也的确是村里的人。
黄珍珠刚想摇头说没菜单,姑父便迎了上来,眼睛看着客人,话却是对她说的,语气一般,“去厨房帮忙。”
黄珍珠嗯了一声,转身去厨房了。
店里简陋得没有菜单。
周明砚听着老板介绍这边正当时的海鲜,他挑了几样。
姑父拿纸笔记下菜品,眼神落在周明砚身上。
在这种地方能看见这种人也算稀奇,估计又是来看海的城里人。
气质矜贵,簇新的白衬衫间,瘦削的下颌线条,眉宇自带一股冷漠疏离感。
姑父也知道他们是开车来的,瞧那蛰伏在雨里的黑色轿车,前长尾长,线条流畅,暗暗在心里把菜品价格翻了一倍。
记下菜品,老板钻进厨房里,油烟机的声音开始运作。
周明砚拿着热水壶倒出热水冲洗碗碟,就听见谭全雨问,“你来这干嘛?鸟不拉屎的地方。”
谁能想象,这方圆十里附近就一个村子,靠着一片贫瘠的海,渔船三俩,商业凋敝,连村里人灰头土脸的。
周明砚回得简洁,“度假。”
谭全雨从周明砚的臂膀望过去,他正拿着茶杯喝茶,他侧脸线条明显,一夜未眠面容懒倦。
周明砚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间茶杯杯身上的梅枝舒展,轻笑道,“我可没让你来。”
这话在谭全雨听来倒是实话。
两人自小到大的交情,即使周明砚出国读书还是友谊不减。
这次他毕业回国,谭全雨找他,几日里喝酒聊天一起玩乐,不亦乐乎,跟小时候一样。
所以他一说要来海边,谭全雨不假思索就跟着来了。
老板给两人端上菜,典型的南方海边的特色菜。
圆形的原木色桌板上,赤油浓酱的爆炒螃蟹,洒上青翠葱花的豆腐鱼酸菜汤,葱姜细丝豉油蒸鱼,外加主食一份,时令海鲜炒河粉,缀上勾芡后翠绿的芥蓝。
姑父上完菜回来,黄珍珠正在厨房里,坐在小凳子上剥蒜切葱,要把夜里的材料准备了。
灶头上还坐着高压锅,蒸着荷叶生蚝,姑父走到一旁调弄蒜蓉辣椒泥。
他还是不拿正眼瞧她。
黄珍珠在这帮忙几天,姑父的性格也知道一点。
爱喝酒加之脾气暴躁,夹杂着农村人的固执迷信,知道黄珍珠老公刚死,又死在这片他赖以为生的海里,觉得她不吉又晦气。
要黄珍珠做事,都是姑姑在当传声筒,若非必要,姑父是不跟她说话,就算说话,也不拿正眼看她。
姑姑也知道一些,背后宽慰她别和姑父这人一般计较,又叮嘱她,若是见姑父喝酒便躲着他点,怕他发酒疯时她拉不住,伤到黄珍珠。
黄珍珠偶尔不忿的时候,一想到姑姑那句看在钱的面上也忍了下来。
终于上完菜,两位客人在那吃饭,姑父踱步到收银台后坐着。
厅里的电视亮着,正演着古装剧,许是海那边的。
格格在屏幕前挺着腰板,一脸赤诚,说道她是来加入这个家,而不是拆散这个家的,站她身后的男主难掩钦佩神色。
周明砚胃口一般,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谭全雨胃口倒是不错,瓷白的大勺子舀着碗里的鱼汤,“不吃了?”
周明砚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摸着烟盒抽了一根烟出来,啪的一声点燃。
银质的打火机在桌上转了个圈。
谭全雨曾评价过他这个打火机,花纹繁复,还沉甸甸的,看来是个珍贵的老物件。
外面还在下着雨,吃饭之余,兼了一层躲雨,雨声连绵不绝的淅沥淅沥,颇有规律。
周明砚的脸在烟雾缭绕之际,看不清情绪。
吃得差不多,雨声渐小,周明砚起身结账。
老板走过来,脸上笑吟吟的,“一共六十。”
周明砚从钱包里掏钱,递了张一百过去,灰蓝色的。
虽说偏清淡的色调,但让收钱的人眼睛一亮。
见这两人递了钱就往外走,没有等找零的意思。
一下就知道不用找钱的姑父笑得谄媚,嘴里说着下次再来。
转又变脸朝厨房里喊黄珍珠,“诶,出来收拾。”
黄珍珠在他这彻底沦落成“诶”了。
刚走到门口的周明砚听到那声诶,他突然,很不乐意他高兴。
见为首那人转头,姑父不解地望去,就看见那人薄唇微启,“找钱。”
“……”
姑父哦了一声,走到收银台后拉开抽屉找钱。
老板把钱递到他手上时,周明砚眼角余光看见那服务员拿着桌布塑料盆出来收拾。
……
两人回到车上,轮到周明砚开车,靠在椅背的谭全雨打了个哈欠。
呼出的气都带着鱼味,谭全雨开了四五个小时车,加之酒足饭饱,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雨中的大排档,跟周明砚说,“未来的饭茬有着落了。实在好吃。”
周明砚发动汽车,心里想着得去山庄前台拿度假屋的钥匙。
谭全雨回味一般地想着那顿饭,“诶。刚刚那服务员长得不错。”说完还哼起了歌,“娇俏的村里姑娘哟。”
周明砚听他哼歌,荒腔走板的调子,随手打开了车里的FM。
在前台拿过度假屋的钥匙,七楼。
进电梯的谭全雨啧啧有声,眼神在八的按键上打转,“要是再高一层,八楼多好。八八八,发发发。”
也不怪他,南市人迷信数字得紧,改革开放,经济第一,什么都要发。
听得周明砚勾唇轻笑,说道,“我倒觉得七好,七上八下。”
谭全雨知道他的性子,思维快辩才又佳,要是现在买的四楼,旁人觉得不吉利,他一张嘴也能说出一朵花来。
开锁进屋时,周明砚看了一眼腕表,午后十二点多。
南市来这地开车都要四个钟,就为了看这破海。
经过客厅,延伸的露台长又细,一旁养的滴水观音还挂着露水。
扶着露台栏杆,周明砚能俯瞰一线的海景,还在下雨,山色海光笼罩在一片雨雾里,飘渺浮沉。
前任屋主留下来的杂物一大堆,有用的无用的,白色珠子编织成的兔子,左右各一只趴俯在家庭音响上,睁着两只红眼。
所幸这里的度假管家平日还管点事,打扫干净后,窗明几净,两间卧室为两人铺上干净整洁的床单。
卧室一人一间。
两人开了一夜的车,洗漱完便上床睡觉。
谭全雨醒时已是天黑,六七点的光景,雨还在下。
轻敲周明砚的房门,谭全雨套上衣服问他,“我下楼买晚餐,你要吃什么?”
周明砚回他,被吵醒说话含糊不清,“给我带点酒上来吧。”
谭全雨应下来,“那总得吃饭吧。你要吃什么?”
再支耳一听,没了动静,估计他又睡了过去。
周明砚醒来后,走出卧室。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电视屏的荧光闪烁,照亮前面一截地板和柔软的沙发。
谭全雨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茶几上摆放着他打包回来的晚餐,白色泡发的餐盒装着。
谭全雨已经吃完了,对周明砚赞不绝口,“鱼皮馄饨。好吃。”
他刚刚在那大排档里,打包了几样别的做下酒菜。
永夜难消之际,外头还在下雨,客厅里这时成了一方安全又静谧的孤岛。
周明砚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靠着沙发边沿,抽了一瓶谭全雨买来的啤酒细看。
长指轻转瓶身,是本地特产的啤酒,贴纸轻又浮地贴在翡翠色的玻璃瓶上。
谭全雨怕他嫌弃,“只有这个。”
周明砚无所谓,用开瓶器开了两瓶,丰沛雪白的啤酒泡沫涌上来。
他递了一瓶过去给谭全雨。
电视里正演着宰相刘罗锅,对白滑稽辛辣。
周明砚直视电视,却没心思看,喉结微动,沉闷地对着瓶口一口口把酒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