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轻歌我就曼舞》东方桔雪

5、他不懂我

　　洪水退去后的那个下午，坍塌的村小学校舍，被人清理停当，除了从中挖出些课本教具和破烂罐罐之外，没有挖出什么。“就说里面没人嘛！要是有人，村里人还不急着找？”奋战了十多个昼夜的官兵战士，终于露出了疲惫的笑容。“回村指挥部休息！”杨豪嘶哑着喉咙对大家道。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堤坝上顿时安静了许多，夏初阳红着眼睛，走在堤坝上，见洪水越退越远，只留下它曾肆虐过的痕迹，默然不语。这是一场阻击战，一场异常激烈的阻击战，敌人强大无比，以势必要吞没一切的威力整体推进，步步为营。你的精力有限，它的精力因得到大自然的支持而变得强大无比，现在退去了，也颇显不甘。他感叹着这些由天灾带来的人祸，思绪有些飘渺。他差点就被洪水吞没，差点就败了。在与坏人斗争时，他从来都未曾败过——哎，人终究难以胜天——可不也胜了吗？思来想去，他感慨万千。百里长堤，这不是一个人的战绩；洪水退去，这不全是人为的结果。难道不是吗？它望着天边，那里有着无数朵唯美夺目的火烧云。火——烧——云，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那个生命止于十九岁的烈火青年——夏晓阳！
　　杨莫羽竟然说是弟弟的女朋友，还嘟囔了那么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现在坍圮的校舍已经清理完毕，应该让她清醒清醒了。他拔腿就往医院奔去，全然不顾及自己的身心俱疲。
　　他被告知杨莫羽不在。
　　那她一定去村小了！他想得没错。他到达村小的时候，只见她正蹲在地上捧着一个藏青色的瓷罐罐哭。他看清楚了，那是用来装骨灰的。难不成那是弟弟的骨灰？泪水像那泛滥的洪水一样，立马涌出眼眶。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泪岂是真男儿！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站住，看着她，看着她手中的瓷罐罐。时光像凝固了一般，而弟弟夏晓阳成长中的每一个画面就像一帧帧照片一样在他脑海里次第呈现。那是他的弟弟，那是他至亲至爱的手足。如果不是两年前的那场火灾，今天他的弟弟也会加入抗洪救灾的队伍，和他并肩战斗。哪里需要去哪里，这是他们的母亲传授给他们的当兵经。
　　母亲有两个儿子，一个当了特警，一个当了消防兵。母亲有一个丈夫，也就是他和晓阳的父亲，那也是个当兵的人，四十五岁时牺牲在了“多管闲事”上。一家四口，就有三个是当兵的，而今去了两个，就只剩下一个兵和一个留守老人。想起母亲，他内心疼痛加剧。他觉得母亲承受了太多。母亲也曾像眼前这个女子这般年轻过，这般痴情过，只是岁月无情，给她留下了太多的忧伤。然而，他却从未见母亲埋怨过岁月的不公，也从未见母亲号啕大哭过。而眼前这个女子，捧着一个残缺的瓷罐罐哭得正伤心，连他这个七尺男儿，也在默然流泪。母亲不是不痛，而是暗暗地痛，想到这一层，他对母亲油然而生敬意。
　　“你哭什么？你知道我在为谁而哭么？”杨莫羽自地上站起，紧抱着怀里的瓷罐罐，生怕掉它掉下去。那个瓷罐罐竟然是她拼合在一起的，也就意味着，它破了。难怪她抱得那么紧。夏初阳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吃惊。
　　“要不要帮忙？”
　　“不用！”
　　“我可以帮你找个人把罐子补好！”
　　“不用了！他不需要罐子了，他获得他想要的自由了！”
　　夏初阳捂着心口，把头别向一边，满脸痛苦。那里面果真装着弟弟的骨灰么？弟弟的骨灰不是他陪同母亲亲手去领回来的么？那个瓷罐罐莫不是杨莫羽的主观臆想？
　　看着她的情形，他估摸着自己是猜对了。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受过很大的打击，有点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如果真是因为弟弟殉职的事，那她也真算得上是一个为情痴狂的女子了。
　　他对她心怀敬意，也心怀歉意。
　　三天后，洪水再次来袭。他与战友们一起，又在大堤上奋战了三天三夜。
　　杨莫羽则开启了复课模式。白天她在高地老乡家给那十八个孩子上课，晚上再回到镇医院帮龙菲菲打下手。龙菲菲看着她连轴转疲惫的样子，不时提醒她道：“要注意身体哦！”“我能行！”杨莫羽笑笑，露出自信的表情。好在上课地离医院不远，她倒腾得过来。
　　转眼半个月过去，龙菲菲与杨莫羽在这期间一直没见到夏初阳。当然，没有见到也是好事，说明他身体无恙。她们两个也是真的忙，根本没空去看他。她们明白，他比她们更忙。最近洪水退去，据天气预报，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本地将不会有强降雨。官兵们开始帮助本地百姓实施生产自救，对于进洪不是特别严重的水田，他们只需铲掉沙泥，扶正禾苗；对于遭灾特别严重的水田，他们得抢抓季节重新栽插秧苗。当前最重要的就是，与时间赛跑，争取最大化地补救损失。抗洪场面转变为生产场面，带给人的又是一番充满希望的图景。
　　大家都很忙，休假自然难能可贵。这天，轮到龙菲菲休假，她决定去田间地头看看夏初阳。她兴冲冲而去，却意懒懒而归。心情失落至极的她跑到杨莫羽上课的地方，不顾还有学生在，就抱着杨莫羽哭了起来。杨莫羽见一向持重的她竟然如此情不自禁，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扶她至备课间，给她倒上一杯水，让她喝，她却不喝，只是哭。
　　“你这是怎么啦？好不容易休息
　　“夏初阳！”龙菲菲此时泣不成声，使得杨莫羽也沉浸于震惊与悲痛之中。
　　一天，该高兴才是呀！”杨莫羽轻声安慰。
　　“他走了！”
　　“谁走了？”杨莫羽神色一凛。
　　“他回去了，招呼也不打一声！”龙菲菲的补充让杨莫羽舒下一口气。她戳了下龙菲菲的胳膊，埋怨道：“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啊，是爱上他了吧！”
　　龙菲菲喝了口水，表情里尽是委屈与忧伤，缓缓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何苦从省城医院来这里工作？”“你来这里也只是暂时的，不过是对口帮扶而已，过段时间就又可以回去了，别伤心！”杨莫羽道。“我不是因为这个而伤心，而是因为，他不懂我！”龙菲菲道。“你可以告诉他你喜欢他呀！有些感觉是必须说出口才会变得真实的！”杨莫羽道。“我怎么说出口？难道要我学电视里的小女生，张口就说‘我爱你’？我们到了这个年龄不会去做那么幼稚的事情了！”
　　还不幼稚，那要怎样才算幼稚？杨莫羽深吸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她知道，说再多也没用。龙菲菲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而已，她没事。她又想，现在通讯如此发达，与人联系那么方便，怎么就不知打个电话给他，却跑到这里来哭诉呢？真是有点令人匪夷所思！归根结底，龙菲菲只是在乎失去自己所想要的，而不是在乎她爱谁。
　　三天后，龙菲菲来向杨莫羽告别，说要回省城了。杨莫羽禁不住问了声：“夏初阳在省城吗？”龙菲菲笑笑道：“他志在乡村，作为他的同窗，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杨莫羽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回去？”龙菲菲道：“因为他也不在这里啊。”“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
　　龙菲菲转身而去，杨莫羽似有所思，追上去，大声问：“你觉得我当教师好，还是学医好？”
　　“你学的是什么专业就朝哪方面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