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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张秉文回到文都,已经是一周后。
      他回了趟老家,说是去见合作伙伴,有生意上的往来推脱不掉,可姜南知道,他是找个借口去医院看张学强,又怕抹不开面子。
      这四年,张秉文虽然心里恨,可嘴里从来没说过张学强的半点坏话。

      姜南开门就看见张秉文长腿交叠,身体靠在沙发上,皮质的料,一躺下就完全陷进去。

      他叼着烟,抬头看她,动作慵懒却很经看。

      姜南在门口换了双舒适的拖鞋,进门问道:“吃饭了吗?”

      张秉文摇头。

      “我给你做,正好昨天刚买了菜。”姜南说。

      张秉文的房子离姜青山家不远,又正好在姜南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所以她有的时候会顺道过来看看。
      张秉文经常出差,她就会定时帮他清理冰箱里过期、变质的食物,然后再添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张秉文常说她是贤妻良母。说她以后有了孩子一定也是个好母亲。

      每次提到这个,姜南总能看见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心酸。

      外表再怎么冷漠薄情的人,也会在这样灯火通明的傍晚,看着家家户户围坐在桌子前吃饭,他也会落寞,想起自己的母亲吧。

      张秉文起身,掐灭烟,“一起,好久没吃你做的菜。”

      “吃什么?”姜南一时犯难。

      “辣炒牛肉?糖醋虾?蒸个螃蟹?再整两个素的,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张秉文一边翻着冰箱里的食材,一边询问意见:“什么都行,我做。”

      姜南拖着尾音,“我想吃你做的酸菜鱼……”

      “好。”

      张秉文利索地刮鱼鳞,破腹,去鱼肠,鱼入水,洗净血水。
      他将鱼沥干水,又撒入姜片,料酒,腌鱼料,一通抓匀后又去处理螃蟹。

      张秉文动作熟练,姜南压根插不上手,只能选择去择芹菜。

      忙活一个多小时,菜就做好了。

      基本上都是张秉文做的,姜南就只做了一个芹菜炒肉丝。

      刚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一起去餐厅吃饭,点的菜里有一道辣炒牛肉。
      厨师那天可能心情不好,自己的招牌菜炒得又老又柴,难以下咽。

      张秉文打趣说这还不如他做的。

      姜南那时以为他是开玩笑的,以他的家庭条件,根本不需要自己下厨。

      可后来有一次,张秉文留她在家吃饭,他烧了一桌子菜,其中就有辣炒牛肉,姜南尝了一口,又鲜又嫩,简直完爆那个厨师。
      多次尝试下来,姜南才知道,“川鲁粤淮扬,闽浙湘本帮”,他基本都会,也拿得出手。

      张秉文说他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父母经商,常年在外面闯自己的事业,没日没夜不着家,那些年他几乎都是一个人度过的。
      他会在周末晚上,做上一桌子饭菜,等着他们回来吃,从滚烫等到凉透,他们都没回来。

      “趁热吃。”张秉文和姜南说话时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他接过后就往玄关口走去,边走边回应对方:“3603,你出电梯直接右拐。”

      姜南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来的人是周赫言。

      因为她瞧见客厅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堆饭盒,之前没见过,他也没让她吃,估摸着是张秉文从老家带回来的,至于为什么带回来,应该是受人之托。

      果不其然,门开后,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好与她的视线对撞。

      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白色短袖T恤,下身是条黑色短裤,与前几次的相遇不同,没有死板的西装,多了几分朝气。

      张秉文迎他进来,“吃饭了吗?”

      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男人。

      周赫言也瞧见了姜南,她看他的眼神,小心翼翼,匆匆瞥了一眼就赶紧挪开。

      那种眼神,像是那年她捡回来一只受伤的小鸟,她精心照顾,可有一次下大暴雨她忘了将笼子收回来。
      雨下了一整夜,清晨太阳出来的时候,小鸟已经没了呼吸,它耷拉着脑袋,翅膀也蔫着。
      铁笼子周围被刮了很多细小的划痕,尖锐的鸟喙磨得凹凸不平,它倒在那,湿漉漉的。

      姜南站在原地哭了很久,得了结膜炎,反复治疗一个多月才好。

      从那之后,她看见鸟儿就会有那种愧疚的眼神,不敢对视,又忍不住想要看,看着看着就红了眼。

      她也再没养过别的小动物。

      和姜南住在一个屋檐下四年,他很清楚她的这般态度是在表达什么。

      周赫言脚步顿了顿,片刻就恢复正常,他跟着张秉文往里走,想着拿完顾薇托张秉文带的饭盒就走,可路过餐桌时,看见桌面上那盘翠绿的芹菜,他突然犹豫了。
      他心里明白,那盘芹菜是姜南做的,因为她喜欢在炒芹菜的时候撒上一把花椒,去除芹菜本身的苦涩。

      周赫言并不认同这样的做法,花椒的麻感并不能完全覆盖住苦味,反而使这道菜失去原本的清新。

      他喜欢在炒芹菜的时候加上适量的糖去综合味道,可姜南不愿意,后来他就被她同化了。

      “没吃。”周赫言说。

      张秉文去厨房拿了碗筷,“凑合吃点。”

      周赫言没拒绝,顺势坐在姜南对面的空座上,他坐下后,明显感觉姜南身体一怔,往后撤了半步。

      他也没打招呼,她的窘迫他看在眼里,互不打扰是最好的态度,他回头问张秉文:“爸,怎么样?”

      张秉文耸肩,递过来碗筷,“老了,比不上从前,他就那样躺在那看我,我感觉他不认识我,过了很久才想起来。

      周赫言夹了一筷芹菜。

      还是那样苦涩的味道,夹杂着麻入神经的花椒味。
      他明明还记得这个味道,却感觉和以前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谈不上来。

      或许沾了毒的美食,让人有种恍惚感。

      “医生说他要好好休息,不能再受刺激。”张秉文问:“好好的怎么突然犯病。”

      “你上次说的那个工厂联合了好几家别的地方的厂子,突然都不愿意接公司的订单,订单不能如约完成,损失不小,最重要的是,爸这人看中信誉。”

      “我早就说过,他之前给他们的价格太高,打破了行业的规矩,养的那些人贪得无厌,总觉得还能要得更高。就像是鸟,你给它吃得过于肥硕,它就会慢慢丧失飞行能力,反而想要窝在笼子里等着投食,等到有别人给它更多的食物,它就会抖着翅膀背叛自己的主人,搬到别的笼子里。”

      张秉文声音发闷,又补了句:“小鸟如果真要走,只能先折断它的翅膀。”

      周赫言:“哥,看来你真是做生意的料,我就不行,精神层面达不到你那个高度。”

      “爸有意培养你,必然是看中你的优秀。过谦了。”

      张秉文还是那样的神情,笑着但是让你摸不着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吃菜,吃菜。”他给姜南夹菜,也招呼周赫言多吃点。

      周赫言看着姜南握着筷子的手指,指端发白,谨小慎微的模样,他的出现再一次让她不安。
      看着这一幕周赫言心里不舒服,他想提早结束这场饭局,正当他想要放下筷子,提出离开时,张秉文撇撇嘴,轻声感慨:“姜南,这芹菜,你放糖了?又放糖,又放花椒,这做法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自创的?味道很独特。”

      闻言,姜南愣了下:“就随便做做,你知道的,我对厨艺不精通。”

      周赫言要走的步伐被搁置,他吃得太过于急切,芹菜里的糖没有尝出来。

      他伸出筷子,又夹上一筷。

      饭吃到一半,张秉文的手机响了,他走到窗口去接电话,说了两句又过来,“我公司有事要过去一趟,你们慢吃,我尽量快去快回。”

      姜南想要同去,却遭到张秉文的婉拒:“外面下雨,出去一趟淋了雨回头又要发烧,听话,在家陪我弟聊会天,我很快就回来。”

      临走前,张秉文在姜南额头上亲了一口。
      很轻,可她还是感觉到他下巴处冒出来的青茬扎了她。
      刺痛到让她很不自在。

      门关了,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

      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从平缓到更平缓。

      桌子上的菜也没再动过筷子。

      时隔多年,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独处,与那次不一样,十九岁的微醺下借着酒精上头,许多话都能直接说出口,不会害怕结果,可长大后,患得患失,少了许多勇气。

      没了年轻的资本,也没了失去的本钱。

      姜南突然想起网上的一段话:
      【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东西,是一个人十三四岁的夏天,在路上捡到一支真枪。因为年少无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机。没有人死,也没有人受伤。他认为自己开了空枪。后来他三十岁或者更老,走在路上听到背后有隐隐约约的风声。他停下来转过身去,子-弹正中眉心。】

      “姜南,以后我做你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赫言感觉窗外潮湿的雾气侵入他喉咙,堵在那下不去,好不容易下去,又堵在胸口,没有过多的心理准备,让他喘不上气来。

      谷志航说过,如果他和姜南之间隔着一条海,那他必须放弃继续追逐,因为按照姜南的性子,她会打翻船只,任凭海浪将她淹没。
      他追得越紧,她会逃得越快,有可能还会伤害自己。

      姜青山说这几天姜南睡不踏实,梦里总是吵着闹着说什么“我错了”,“别来找我”,“求求你帮我找一下他”。

      隔着门,姜青山听着姜南哭到哑了嗓子,第二天仍旧像个没事人一样起床去上班。

      周赫言给她求了安神助眠的方子。
      吃了两天,说是有效果,他也想通了,不逼她,顺其自然吧,与其让她精神内耗,还不如他收敛一下感情。

      他精神分裂惯了,早就是个空壳子。

      “好。”姜南说。

      姜南的胸口被针扎了下,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将一只顽劣不堪,屡次将人咬伤的狼,训练成了一只温顺的羊。
      它失去原来的脾性,也或者说它披上了羊的外皮。

      那个与她争辩,永不服输的少年,被时间打磨支配,慢慢服了软。

      不知道是可喜的,还是可悲的。

      周赫言又说:“我和你之间,从现在开始,归零。”

      他将胳膊伸出来,毫无遮掩地搁在桌面上,他指着那道疤痕,“包括这道伤口。”

      这无形是在说,这道伤与她无关,这些年,他过得好与不好皆与她没有任何瓜葛。

      姜南眼眶蓦地就红了。
      他是在告诉她,不必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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