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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1-4 善待你的敌人(3) ...

  •   烟灰色的双眸深沉如水,眸中的思绪变幻莫测。
      「现在,先平复呼吸。」罗钳住病人双颊的手一直没放松,企图用蛮力诱导女海军把注意力转向他,薄膜手套的内面沾上细汗,底下的黑色纹身被紧贴皮肤的手套模糊了痕迹。
      人因受到惊吓而畏怯、恐惧时,重压能成为最直观、最有效的唤醒,影响力胜过言语。
      罗并非特别笃信触觉的影响力,这只是一个信手拈来的法子,或许可以唤回她的神志;岂料收获的效果出乎自己的预期——
      不过一分钟的功夫,她竟然完全安静下来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海军。罗心想,就算自己的触碰带着几分不容违抗的意味;但其中的吓阻力也不致于让她真正回归平静,安抚的效果不应该在官贼之间演绎得如此鲜活,这不合常理,她前一刻还像癫疯病发作突然能量爆发,一下子收敛得猝不及防。
      监护仪显示少女的呼吸率慢下、心率慢下、血压以及脉压回归正常值。
      警报声自动终止。
      哑剧一般的死寂浓稠似海,烘托着两人重合的心音。
      病人扭着脖子,以诡异的姿势侧着脸回避罗的目光,罗没留情面徒手掰过她的头,发现她的眼睑犹如紧密缝合一般闭得死紧,死也不肯与自己对视,她努力憋住泪水;泪光却不争气地溢出了眼缝。
      嘁,好烦啊。罗已经厌倦了她的情绪化。
      他僵硬着目光,瞄了少女发红的眼眶好一阵子,声音透着莫名的喑哑,「喂……」给我睁开眼睛。
      他本想叫她睁开眼睛。
      然而,他想了一想,终归什么也没说。
      罗检查完患者身上的导管有无弯折或破裂,便拾起被单,为病人重新盖上。
      监护室的门打开了,青年在身影被自动门隔绝以前,留下这么一席话:「现在是上午十点,我们的谈话三小时后继续,到时候妳不能歇斯底里,这是警告。」
      他冷冷的说词,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和痛苦的她相隔一个世界。

      萍水相逢,擦肩而过,谁也不是谁的责任。
      人与人的界限如此分明,不明理的逾矩只是在劳碌身心、降卑自尊。
      特拉法尔加.罗不自怜,亦不张扬地怜悯他人。
      罗认为,这世上最令人心寒的是伪善者,他们如同粉饰的坟墓,里面装着污秽的死人骨头;却外在完好,他们以自恃甚高的虚情假意,对身陷苦难之人说着空洞的安慰话,在良心这一道坎蒙混过关,之后任凭时间一点一点蹂、躏他人的信心和期盼。
      因此,罗从不做逾矩的表态,深怕会引人寄望。
      他严守分际,奉行故事,内在的人情美永远遵循逻辑。
      ……但是人类的一切推理作用,只是服从感情。
      就在刚才,罗和床上那名披头散发的、发失心疯的少女目光交会,她的眼神很癫狂、很炙热,令罗回忆起两天前,她也用同样的眼神说出荒诞的开场白。
      『拜托你。
      请让我,死在这里。』
      那天,少女也是用失焦的瞳孔望着他,眼里却没有他。
      罗不知道她在看何人、何事、何物。
      不过,罗在她的眼里看见恐惧和惊慌的色彩,她就像一只无力自保的小动物,因为缺乏安全感而痛苦害怕,强烈的生死意识形成鲜明的影像,重构她眼中呈现出来的外界——在她那一双犹如黑洞的噬人瞳孔中,罗的逼视彷佛来自至高的天,击碎她早已瘫痪中止的大脑皮质。
      他看她,就像看见过去弱小失依的自己。
      那一刻,他的逻辑断定了他有理由帮助她。
      同情心何等卑微又高尚,驱使他抛开立场,善待敌对的陌生人。
      『这里是我的医务舱,是我救了妳。』
      『妳浪费了我两天的时间等妳醒来。』
      『不想回答也罢,我不逼妳……我不逼迫妳。』
      ……
      特拉法尔加.罗承认,人类的存在渺小得像一粒尘埃,单看个体是微不足道,但在这充斥着尔虞我诈的浩莽人群之中,他无法遏止自己对特定之人产生深远的共鸣。
      罗忽然觉得对方精神失常也不错,因为精神疾患大抵具备感觉、知觉、思维等不同程度的障碍。
      换而言之,她缺乏应有的逻辑能力,看不到他出的纰漏。
      幸好、幸好。
      不然自己身为海贼,还被她看穿自己的威胁只是作样子,岂不太没面子了。

      *****

      自动门打开,罗步出病室,男士的牛津鞋敲响了运送推床的内通道。
      这里如此安静,令人难以想象抢救时九死一生的场面。
      红心海贼船的医务室占用大半个二层舱,除了开刀房,共有三间病室,一间摆设简朴,舱壁上的白色烤漆板和三张洁白推床的颜色相互呼应,仅提供基本的医疗照护;另外的两间是门禁森严的隔离房,和医院的ICU病房一样配有诸多设备与精密仪器。
      ICU彷佛是危重患者在人间的最后一道门,患者是死亡,还是活下去转入普通病房,只差在一瞬之间。
      能不能救回患者,就看那一瞬间……。
      他已逝的双亲曾经这么教导自己,不要放弃残存的生命。
      罗轻呼出一口气,闷在口罩里的微热彷佛把徘徊着的回忆溶解一般。他大步走向左手边的扶梯间,上层船楼的满室灯光自舱口洒落,扶梯间的阴影里立了两个医疗废弃桶。
      他来到废弃桶前,这时,有两道人影走下扶梯。
      「船长!贝波利用声纳和潜望镜画出G-4基地的简图了。」夏奇招了招手,掌中紧抓的一卷海图纸摩娑作响。
      「共画了两张,一张是军港的舰艇停泊和动线记录,一张是沿海地形图。」佩金在旁补述。
      「给我看看。」罗单手摘下发帽、口罩,将一次性用品全数报废,腾出一只手接过夏奇递来的图纸。
      夏奇面带忧虑,透露情报不太乐观:「史达汀岛沿岸全是海蚀地形,G-4的海港外布满礁石,我们无法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潜入基地。」
      「不要紧张,我们会找出破绽的。」
      「所以……确定不劫船救人?比起劫狱,打劫押送船的成功率感觉高一些。」佩金汗颜。
      一票海贼大闹海军基地,拯救被关押在狱内的同伴,这等英雄事迹,着实令全团人员心潮澎湃……
      但是,为数八人的海贼团硬怼一个海军要塞,真的能行?
      「两种行动各有利弊,我还在考虑中。」罗的目光逗留在画功差劲的图纸上,解读每一笔标记的意义,脑海中策划劫狱路线的思绪也在同时进行,他沉吟着接续道,「这里是伟大航路,不易更改航线,劫船万一失败,我们可能从此失去伙伴的下落。」
      「也是……」
      罗看向踌躇不安的自家人,不慌不忙地补述:「不过,目前看来人质计划可行。」
      「哦?女海军醒了?」夏奇眼睛一亮。
      「嗯,但可能要给她注入一些苯二酚。」
      「……苯二酚?」佩金捂着下巴思索,在记忆库搜寻这熟悉的名词,意会过来后随即脸色一垮,「苯二酚是抗焦虑药,船长,你是指她精神不正常?不会吧!」
      「差不多。」罗的回答云淡风轻,「放心,精神病的智商等同三岁小孩,她依旧能为我们所用。」
      罗折起图纸,转而迈向与病室门户相对的船长室,吩咐:「你们两人,下午一点去巡房,如果人质没大碍,就让她脱离呼吸器并转到一号病房,转房途中必须全成绑住她的手脚。」
      「是!」两位船员应声。
      罗摸上门把,却动作一滞,五指流连的金属表面映出他、他的船员以及病室舱门的倒影,他又一次下令:「另外,马上把拿人质的随身物品全部拿给我,我想检查一下。」
      「是!」
      「顺带把垃圾桶上的杯子洗了。」
      「是……蛤?」
      门把喀地一声被压下,年轻的船长把自己关进了寝室,留下满脸问号的船员。哪来的杯子?
      一旁的废弃桶安静伫立着,桶盖上摆着从厨房拿出来的马口铁杯,夏奇走近,杯壁的温度很冰很凉。
      「这大概是……照顾病人用剩的?」夏奇喃喃。
      两人相觑一眼后耸耸肩,动手收拾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註解补充:
    1:人类一切推理作用,只是服从感情。巴斯噶(Blaise Pascal, 1623-1662)-「冥想录」
    2:大脑皮质是大脑的一个解剖结构,可分為四个区域,四区皆负责掌管不同的功能。我们的语言、思考、想像,都源自於大脑皮质。
    —————
    罗在第一次接触乔荻瑟思的时候就產生不一样的感觉了,本次更新正式解释了其中包含的惻隐之心。
    至於乔荻瑟思為何失控,原因很简单,但并非只是罗曾在她醒来的一瞬间令她联想到阿莎,应该说这只是原因的一小部分。她的情绪爆点不少,罗在无意间全给她点著了……
    预告一下,这几篇的标题是【善待你的敌人】,再过几篇就会进入下一个标题,叫作【心软】,大家可以自行意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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