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孤女谣》忽忽如狂

15、暗门偷觑设狡计 巧夺天工皮面具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巳时。书房内准备齐全，李家兄弟俩入内，关闭房门。巳时二刻，两人净手后，举香敬告天地神明，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以酒泼地，祭告祖宗。待巳时三刻吉时甫一到，李青熠双膝跪地，将上身衣饰全部脱下，露出后背，李青辉以香熏其后背，一炷香燃尽，李青熠后背现出一块圆形褶皱，李青辉双手往下一揭，一块圆皮脱离李青熠的身体，迅速缩成巴掌大。李青辉将其小心地置于备好的木盘中。
　　李青熠穿衣起身，打开门，请一直等在门外的客衍进书房观看。客衍瞪大眼看这块小小的圆皮，又看了眼李青熠。李青熠抬了下手，示意他随意。客衍便拉扯起圆皮来，根本不需要多大力气，小圆皮就拉成了几倍的大张皮。用来做弹弓的牛筋，需要浸得湿透才能用，力小之人仍难以拉动。这块皮却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弹力极大，皮质乳白细腻，恰与少女的桃花面颊一般无二。客衍一时虽想不出可以拿它做出什么物件，却喜不自禁地一直摆弄，不舍得撒手，心中做着美梦：若落到自己手里，便是什么物件都不做，也值得日日把玩。
　　约过了一刻钟，李青熠清清喉咙，道：“衍兄，可否请匠人一观？”客衍如梦初醒，忙着人去叫方匠人。客衍特意告诉李青熠，这方匠人从小在自家长大，靠得住。意欲叫李青熠安心。
　　方匠人看着客衍将小圆皮抻到三尺宽，显然也吃了一惊。拿到自己手里研究半晌，也是爱不释手。李青熠问方匠人：“做个什么物件合适？”
　　另外三个人都巴巴地看着方匠人。方匠人思忖好久，才道：“抻到三尺，虽没绷坏，却已经透亮。小人之见，不宜做成大物件。做面具倒很适合。如今可以假乱真的面具大多是用桃胶制成——就是俗称的桃花泪，有个最大的缺陷，两三日不浸水就会发皱。这块宝皮若制成面具，不仅不干皱，脸皮儿还能透气，不觉得难受。相信就算戴个一年半载不揭下来也不打紧。只是宝皮太薄没法定型，若要变化面目，则要配上松胶底膜。”
　　客衍问：“为何要配松胶底膜，而不是桃胶的？”
　　方匠人说：“桃胶不透气、松胶透气。做面具须调好颜色，让人脸看起来自然，但松胶难调色、而桃胶易调，所以面具都用桃胶制。如今有宝皮附在松胶外面，便不用忧虑调色的难题了。”
　　这一说，大家都觉得再合理不过，挨个拿到自己脸上试探。不过李青熠有些犹疑，“搞个面具做传家宝，似乎不大合适吧？”
　　李青辉道：“世上之人，大多人前一副面孔、人后另一副面孔，都像戴了面具一样。我看这面具做传家宝倒很不错。”
　　李青熠说：“我弟青辉说得有理！活在世上，谁没个戴面具的时候。咱商贾人家，更免不了。就是门中新丧，见了客人也必笑脸相迎。这一想，面具传家还真不错！下次娘再责打我时，青辉若不替我求情，我还可戴上面具逃跑。”旁人都笑起来。
　　李青熠问方匠人多久可以做好。方匠人答：“宝皮质虽薄，韧性却十足。做面具十分适合，只需将口、鼻、眼处稍加处理即可，处理宝皮三日足矣。制一副松胶底膜另需七日。合起来约十日。”
　　李青熠疑道：“需要这么久？听说厉害的匠人三日即可做出一副桃胶面具。”
　　方匠人不服道：“贵人有所不知。桃胶面具一做就是一整张，用一个模具就行。而此次的松胶底膜无须做整个面部，只按单个部位做即可，额头、鼻、下颌、面颊、人中等部位都单做，所以费时长些。这些部位可以单用，也可搭配用，只一套底膜就变出许多副脸面，能顶几十个桃胶面具。”
　　众人叹其巧思，再无问题。客衍道：“既定好做面具，便把皮交给方匠人吧。”
　　李青熠道：“那可不行！这皮须臾不能离开我视线。”
　　客衍说：“诶？我府上比衙门都安全，贤弟还怕什么？”
　　李青熠嘿嘿一乐，“真安全吗？”
　　客衍想起前夜发生的事，顿时语塞。
　　李青熠又说：“不是我小气，只是这宝皮对我、对我李家至关重要。还望衍兄谅解。不如这样，每日我带皮到这里来，叫方匠人也来，一应用料搬过来便是，一同参详着制作，如何？”
　　客衍苦恼李青熠看守得紧，又劝道：“这制作可不是一时半刻，方匠人惯常一坐就是一天。贤弟可受得？”
　　李青熠道：“咳！受不得也得受，这可是我李家的命根子。”
　　客衍不得已道：“成！就听贤弟的。”
　　客衍又与李青熠盘桓半日，逛了花园、进了晚膳，才得脱身回到主屋。客夫人早已秋水望穿，一见客衍，急道：“怎么才回来？”
　　客衍道：“夫人，快说！他究竟将宝皮藏于何处？”
　　夫人红着脸道：“这皮到底有多重要？竟舍得叫我躲在暗门后，去看一个男人，他、他……”
　　“到底怎么了？夫人，你是要活活急死我啊！是不是直接贴在了身上？”
　　夫人诧异，“你如何得知？不错。他脱了上衣，从后背上揭下来的。那皮本是一大张，一揭下来就成巴掌大了，煞是神奇。后来你就进书房了。”
　　客衍长嘘了口气，“我见他不曾带行李，料想他必将宝皮随身带着。今日亲眼见到，才知道了那皮的皮性，当时我便猜想他直接将皮贴在了身上。难怪刑武搜他衣饰搜不着，吃了大亏……夫人辛苦了！”
　　夫人仍别扭着，“以后可莫再叫我做这种事，难堪死了……”
　　客衍道：“此次若非事关重大，我也断不会叫夫人去做这事。夫人切不要对他人提及，一个字都不行。否则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如此严重？”
　　“确实如此严重。”
　　次日，李青熠、李青辉与方匠人在书房内共处。大家都不作声，只有方匠人一个人在忙活着制皮。李青熠果如客衍所说，没坐多久就坐不住了，一会儿翻翻架子上的书册，一会儿摸摸墙上的字画，一会儿又看看威风凛凛的关公像，后来实在没什么新鲜可看的，就到处找家丁、小厮聊天，一天下来，俱已相熟。想来刑武平日可能太过刻板、对人严厉，不得府中家丁的心，也与小厮们不亲近。府中人遂并没因刑武被打牵怒李青熠。李青辉却仍寸步不离开书房，连果子糕饼都不曾动一口。连续两日，皆是如此。这两日夜里，兄弟俩也是早早关门闭户，谢绝了客衍的酒席邀约，只道待完工时再行庆祝。
　　眼看再有一日，与宝皮有关的工艺就将完成，届时宝皮须归还李青熠。因后面制作松胶，也无须再用到宝皮。此时若不弄到手，以李青熠跳脱的性子，说不定哪一时就要离开客府，日后机会更加渺茫。客衍想叫方匠人拖延工期，却担心做法太明显惊了李家兄弟，急得嘴上直起大泡，当晚悄悄找来刑武商议。
　　刑武挨了二十板子，幸亏身体底子硬，养了三日，已好得差不多。刑武道：“大当家，这三日我躺着没干别的，就想着怎么帮您拿到宝皮，总算叫我想出一计，只是您得舍出一个院子……”
　　客衍听完刑武的计策，觉得可行，高兴地对刑武说：“你这榆木脑袋，如今也开窍了！竟可一石三鸟，一来引开众人可保守秘密；二来可用救火声遮掩打斗声；三来事后李家兄弟怪罪咱们亦有托词。咱再细想想这计划有没有漏洞，不如先来个美人计，不指望美人能成事儿，总可以先乱乱他们的阵脚……”
　　第三日午后，客衍来到书房，李青熠也不出去走动，都在旁静静等待方匠人完工。别看方匠人手难看，做工时精细灵巧得很。三日细制，一朝功成。宝皮铺在木盒上，成了一张巴掌大的、有点变形的小脸。三个人凑着头看，方匠人解释道：“我制作面具多年，平日留心看人脸，发现人两眼之间的距离有的长、有的短。这副面具选取了适中的眼距，除非脸型极为特异、两眼间极宽或极窄不可用外，一般人都可戴。”
　　客衍对李青熠说：“戴上看看？”
　　李青熠说：“请衍兄试戴，若不是衍兄，它对我们兄弟二人来说还是块无用的皮子。”
　　客衍沾水后小心抻开，将面具与额头、脸颊、下颌等一处处贴合好后，完全看不出脸上多了块皮面具，模样也没变化，只比原来略白净了些。李青熠拍手哈哈大笑，“妙啊妙！”
　　李青辉问方匠人：“真是巧夺天工。原本这块皮只能贴在平整的地方，脸上沟沟壑壑的却不成，你是如何做到的？”
　　方匠人说：“我经过精细地计算，将圆皮细分成308个点，皮的柔软度分成九种，哪些点用哪种柔度，各有分别。譬如人面颊上的骨部高些，这块就要软些。”
　　“妙！妙！妙！方匠人太厉害了！这可并不像起初说得那样简单。”李青熠又是一迭声地称赞。
　　“过奖了。隔行如隔山，贵人不知并不稀奇，这对我们匠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现在还看不出这面具的大效用，待松胶底膜做好了再看，保管贵人满意。”方匠人道。
　　客衍揭下面具，李青熠与李青辉也分别试了，都很合用，确知方匠人所言不虚。客衍借口有家事要处理离开，李青熠与李青辉也说这几天累坏了，要回房休息。
　　安置好面具，阿鸟说：“客大当家今晚必有行动。”
　　李青熠问：“如何看出？”
　　“他今日初到书房时，身上有火油味儿，很淡，后来就散了。”
　　“火攻？”
　　“想必是。不然，堂堂一个大当家，何须碰触火油？”
　　“那你怎知是今晚，不是明晚或后晚？”
　　“若心中无鬼，他岂会不提与你喝酒庆祝？怕是对宝皮的觊觎已冲晕了他的头脑。究竟如何应对，咱们也该计划计划吧？”
　　李青熠躺倒，“没计划就是最好的计划。”
　　“人家攻来，咱们岂不是会措手不及？”
　　“敌不动，我不动。”
　　“敌若动呢？”
　　“见机行事，将计就计。”
　　“呃……与不说无异。”阿鸟没说完，那边就响起了震天呼噜声。
　　出发前，鹰眼首领吩咐她一切听从李青熠的安排，多跟李青熠学学，算是在外接受文训。可一路上，李青熠从不给阿鸟安排嘱咐什么，遇事无一不是“见机行事”，用行动说明什么叫“没计划就是最好的计划”。念及此，阿鸟叹道：看来只能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