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孤女谣》忽忽如狂

1、楔子

　　“吾家小女儿，本乖巧聪明。惟怕曙光照，即时现妖形。露头脚不见，脚出头又蒙。百思方得解，是个赖皮虫……”娘叫自己起床呢，赖在暖被里多舒坦，继续装睡……可娘笑话自己是“赖皮虫”，又忍不住想笑、想反驳……
　　忽然，冷风欺身，一阵寒战，是娘把被子掀起来了？她迷迷糊糊强睁开眼，眼前烟雨迷蒙。
　　秋日凄凄，风雨潇潇。黄豆大的雨滴，砸在后背、手臂、腿脚和半边脸上，仿佛有人持许多小锤，迅疾捣落、均匀使力，要把她一点点敲进泥地，埋葬于这处高山深林，叫她被蛇虫鼠蚁噬净。若幸留残余，亦腐败成泥，终不存半丝痕迹。
　　原来是一场梦啊……她绝望地闭上眼睛。身体似乎在下沉，心亦坠入黑洞洞的深渊。深渊，无底。如人世间的悲苦，探之无尽。她疲惫已极。苍旻之神要收走我的命了吗？此念一起，死灰之心顿生些许急迫、些许欢愉：很好，再没有比这儿更理想的永栖之地。
　　可是，苍旻之神啊！求您再等一等，再给点时间、再赐点力气，在化身您的神羽之前，若能再看一眼——只消一眼，定可意圆心满、全无遗怨……
　　她努力偏偏头，让鼻孔高出泥水。再次费力挣扎挑开沉甸甸的眼皮，使劲眨几下挤出冰凉的雨，眼前终于清明，混沌的头脑也略略清晰。目光远投东方：
　　绵延的高山那边，是和缓的丘陵；和缓的丘陵那边，是广阔的平原；广阔的平原之上，宽阔的嵬河日夜川流不息。嵬河南岸，这时辰，熙攘的古疏城户户灶房繁忙，晚炊烟火正盛。风送米香，城中心那座远近闻名的宅子，连清幽之气都消散了几分。
　　“少爷、小姐！该进晚膳了！”乳母李嬷嬷如过去几千个傍晚，越亭廊、转楼阁、绕莲池、跨小桥、穿竹林……四处寻他们兄妹回房用膳。“今日有小姐最爱的莲花羹哟……还有少爷爱吃的咸蛋肘团……”“嬷嬷、嬷嬷，我在这里！”她垂涎欲滴，再耐不住性子，撇下与哥哥的赌约——反正哥哥已经习惯她赌输后耍赖皮，率先从藏身处跑出，扑向李嬷嬷……
　　晦暗的双眼，有微光一闪而逝。“我在这里……你们，在哪儿？”她微微翕合肮脏的双唇，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而语。
　　自是无人回应，任凭雨打秋林。
　　她何尝不知？山河大地广阔，重重林木阻隔、层层雨雾迷蒙，所见种种，不过皆是心中虚像。
　　永远回不去了。“咳……”一声轻叹，她已完全屈服于苍旻之神的安排。爹爹、娘亲、哥哥、李嬷嬷……所有亲人，都已去到另一个世界。如今，她也要去，迫不及待地要去与亲人团聚。
　　天色黑沉，疾风忽骤，枯叶飘零。一叶之生死，何人过问？何人在意？罢了，权当不曾来过。爹爹、娘亲，飞虹桥头等我一等……化作神羽，也要挨挤在你们身边……今夜，当无梦亦无惧。
　　“阿鸟？阿鸟？”
　　声声召唤，飘飘忽忽，似幻似真。阿鸟？阿鸟是谁？好像很熟悉……何必理会，随它去。
　　餐桌上热气蒸腾，爹爹、娘亲、哥哥围坐，笑容满面招呼她过去，她绽放笑颜、张开双臂、奔跑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