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语文书里玩无限》鸭子头

1、教语文

　　引子
　　23岁的文艺青年许小青做了一个梦。
　　自己置身于一个硕大的房间，房间的前后两面是两扇巨大的落地窗，左右两面，则是密密麻麻的书籍，塞满了肉眼可见的每一个角落。他看不见落地窗外的风景，只能看到从外向内照射着的光辉———那种暗沉的太阳光照在实心黑木的书柜上，犹如夕阳照耀下的塔尖，温暖，也很孤独。这里很安静，安静得令人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恐惧。
　　最令人奇怪的是，这个房间，没有门，两侧的书墙保守估计得有个十几米高，旁边还贴心地配了一层又一层的扶梯，好像是专供某些人取书的。许青斗胆猜测，这，大概是一个特殊的图书馆？当然，他抬头看了看好像没有止境的天花板，恐高症患者应该不会来这里借书吧。
　　许青找了个角落盘腿坐下，这梦，过于真实了，让他不敢随意乱走。
　　他往旁边的书架上扫了一眼，嚯，这里的书，种类虽然多，摆放却毫无章法。《福尔摩斯探案集》竟然和一本《经典语文课文汇编》放在一块儿。身为一名光荣的中学语文老师，许青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把那一本《经典语文课文汇编》给抽了出来……
　　“书即人生。”
　　许青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手一抖，险些把书给扔了。那声音就像几十个高音质的扩音器调到了最大音量，冲着他一人播放。
　　“人生亦似书。”伴随着一声沉重的敲钟声，透过两扇落地窗，光线变得越来越耀眼。
　　恍惚之间，许青还以为自己到了哪个寺庙的高山上看日出，一声佛号、逐渐刺眼的光线，和现在的境况，怎的如此相似。
　　他翻了个身，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把手中紧握着的一本书扔到了桌子上，刚想和平常一样去进行一番洗漱……
　　不对，许青狠狠摇了摇头，昨晚的那个诡异梦境，至今仍在他的记忆中徘徊不去，再加上他刚刚随手扔到桌子上的那本书……
　　他翻开那本《经典语文课文汇编》，心中满是吐槽，哪位大能编写的这玩意儿？
　　语文课本经常在变，课文不知道更换了多少次，这本书里的课文，十分杂乱，有人教版的经典篇目，也有早已被去除的某些老课文，许青随手翻了翻，就放下了。
　　只是这本书，有些让人不安。许青仍然无法接受他从梦中获得这本书的过程。他只能猜测，这本书应该是他偶然买后遗忘在房间里的，绝对不是从梦境里带出来的！
　　许青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淡定地走到卫生间开始洗漱，面前的镜子里，显现的是一张斯斯文文的白净脸庞，他摘下刚刚为了观察那本书而临时带上的眼镜，拿起剃须刀开始清理自己这几天放假而懒得打理的胡茬。
　　“踏世上，高峰总要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吓得许青差一点把自己的下巴刮破，把他仍存在的一点睡意激了个没影。
　　许青慌忙摁下自动剃须刀的开关，同意了通话。
　　果不其然，电话里传来的是高主任那粗犷的声音，旁边还适时映衬着几声狗吠鸡鸣：“小许啊！”
　　“高主任好！有什么事吗？”许青勉强让自己不打哈欠，“今天就要正式开学了，有什么事不如到学校再说？”
　　“哈哈哈，许青小子，我知道你有些才华，你看……学校里的老师年纪也大了，这次递上去的教案……？”
　　许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应了声好。
　　自己所在的学校位于W市边缘，周围环绕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留下来的农庄，要去附近稍微发达一点的乡镇，就得走1个多小时的土路。而它是附近村子里唯一的中学，叫做“高坡中学”，不仅渺小，名字也土得掉渣。
　　这里的老师们更是非老即衰，十分佛系。每天早晨都能看见一办公室的枸杞茶在饮水机前整整齐齐地排着队，旁边还放置着几柄颇有农家意趣的蒲扇，想是一些老师刚散步归来。
　　去年他刚刚师范大学毕业考到了这里，本以为办公室里必然是朝气蓬勃的一片春，结果许青人刚进去，就看到一片绽开的深秋老菊对着他一朵刚出生的小百合慈祥地笑，让他不得不忍痛藏下了刚想拿出的肥宅快乐水。
　　这一群老教师都已是历尽千帆的教育人了，按他们的说法，自己已经不需要机会啦，所以机会就都留给他这年轻人了。因此，每年的推举名额都热情地让给了他，相应的，上级要收取的种种报告、典型教案、宣传文案什么的，都落到了他的肩上。
　　许青表示，这担子，有点小沉呢。
　　当然，还未完全步入老年阶段高主任将任务全部安排给了他，心中难免有些惭愧，“小许啊，过年来我家吃饭吧，我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许青笑着应了声。
　　他是个孤儿，因此才毫无顾忌地在这所佛系小学呆了下去，要是别人家的父母，指不定会觉得这种岗位毫无前途而强迫他另找工作，毕竟，谁想一辈子呆在这个小乡村教书呢？。
　　但他却觉得这工作苦中带甜，痛并快乐着。
　　许青简单地收拾了收拾公文包，提着就往学校赶，他并不是班主任，课时也不太早。但高主任安排的任务，他得去领点相关的资料，不经意间，他将那本古里古怪的《经典语文课文汇编》也塞进了包里。
　　刚刚赶到学校，开学典礼才结束，一群乐呵呵的老爷爷老太太正捧着清一色标着“高坡中学”的玻璃水杯，抿着枸杞茶从升旗台旁的台阶上鱼贯而下，分散着走向了各自的教室。
　　许青从高主任那里领来了一批通知单子，就匆匆地走进了教室，准备收取国庆假期的作业。
　　“一、二、三……”许青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三十位同学，再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八份作业，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难言的悲凉。
　　想想前一年，他教自己生平的第一届学生时，情况也与这相差没多少，相比之下，当时的人数还比现在多十来个人，作业也仅仅乱七八糟地交了十来个。
　　他一时意气，当即占用了那年家长会的大部分时间，狠狠陈述了作业问题。几个包着白头巾，有些像上个世纪的庄稼汉的家长们，凑拢过来，“老师，俺这孩子不做作业，影响毕业吗？犯法不？”
　　刚毕业的小年轻许青腰板挺直，面色一冷：“这不是一个毕业证的问题，而是……”
　　“那有什么干系，当老师的，你让这些娃子识几个字，得个毕业证，咱们这一村的人，就承了您的情嘞，至于这孩子自己，做不做作业，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就让他自己慢慢长呗。”
　　说着，一群家长竟都散了大半。只有少数几个大概是常年在外务工的中年人留下来稍微关注了下自己孩子的成绩状况，但脸上也都浮着一层淡淡的无奈。
　　郁闷的许青回到了办公室，向着那一群捧着茶的前辈们吐槽了下这件事。
　　令人奇怪的是，大家都只是发出一阵阵奇异的笑声，并未接话。放学铃声响起之前，才有一位大妈意味深长地接了句话，“孩子，教书时间长了，你就懂啦。”
　　去年一年，自己勉勉强强教了一届初一，虽然知识都讲得很清楚了，可是总觉得缺点什么。平日里，学生也很活跃，教师节还给他送了一大捧野花，许青很感动地连同里面夹杂着的几只野生大蜘蛛、毛毛虫一同收下了，另外顺手淡定地将里面的几只小可爱扔进了窗子边的草丛里，他沉思着，自己过于精致的形象，是不是让学生误会了自己身为一个男人的勇气？
　　第二天，许青脱下往常骚气的西装，换上一件接地气的休闲夹克衫，状若无事地走上讲台，只见从天花板不知什么地方突然掉下一个破布包，里面的粉笔灰顿时喷洒出来，笼罩了整个讲台。几名学生不可思议地看着迅速套上自己帽子并拉紧了拉链的老师，好……好身手！
　　许青等灰雾散去，照常在讲台上上完了当天的课程，只不过把全班人留下来打扫了半个小时卫生而已。
　　全班：“……”
　　办公室里的语文老师们看着他被染成粉笔灰色的帽子，哈哈大笑，许青淡定地喝了口水，找了块破抹布三下两下拍了个干干净净，学着老人家泡上一杯枸杞，自在地开始改作业。
　　一坐在办公室边缘处的语文组长——年纪最大的某老师意味深长地说道：“此子，进步何其神速矣!”
　　是的，一年就在许青的淡定和随机应变中过去了，基于语文组众老师的好评，高主任本想让他继续教初二，可令他惊讶的是，许青拒绝了。
　　许青表示自己还要带一届初一。
　　这倒也没什么，高主任很爽快地答应了。
　　许青心中思忖，自己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呢？尽管语文组里的老师几乎都上了年纪，但他们年轻时也曾是拿过不少奖项的语文大咖。于是，他谦卑地向老师们请教，隔壁的李老师（大妈）这样告诉他，“小伙子，心态可以模仿，但重点，可不在这里哇。”
　　这就更增强了许青再带一届初一的决心，于是，也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许青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换上平日里那副淡定的模样，开始批改那仅有的几份作业。
　　唔，“何陋之有”的句式，这个自己让他们做过好几次笔记了，不就是最经典的倒装句嘛，应该……
　　他翻开第一本练习册，上面用着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句式——疑问句。”
　　许青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地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再翻开第二本：“句式——疑问句。”
　　许青皱起了眉头。
　　接着翻开第三本：“句式——疑问句。”
　　许青飞快地把前两本都翻开来，顺手用摆在旁边的《经典语文课文汇编》压着翘起的书页，刚想细细对比，就突然觉得头脑开始昏昏沉沉。
　　怎么回事？
　　旁边的语文众老们看着突然趴下的许青，关心地围上去看了两眼。某老师认定，许青同志应是太过劳累，在办公桌上进行短暂的休息，于是大家都放轻了手脚，继续开始了各自的批阅工作。
　　此时，自然也没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那本用来当镇纸的《经典语文课文汇编》的一张书页，被小小压进去了一个角。
　　那一页的课文，好像是……
　　《走一步，再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