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倾岑》环滁皆姗

44、最好

　　方青岑一头雾水。
　　直觉告诉他，在谭楚楚和唐诺相处的这不知多久的时间里，谭楚楚说了不少话。
　　挑拨的，离间的，直言不讳的，旁敲侧击的。大概率是应有尽有。
　　“唐诺。”方青岑压下自己心中对谭楚楚的怒气，尽量和缓道：“不管谭楚楚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唐诺依旧没有收起她嘴边那丝冷笑：“你觉得她会跟我说什么？还是说无论她说了什么你都已经想好了解释的对策？”
　　“我有什么要解释的？”方青岑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我行得正坐得端，无论谭楚楚说了什么有的没的，我都敢确保我没有做过她说的任何事。”
　　唐诺深吸了口气，顿了顿，突然说道：
　　“谭楚楚为什么会知道我家的地址？”
　　“我出院的消息她又为什么会这么快就知道？”
　　“见到我失明，谭楚楚一点惊讶和意外都没有，又是谁告诉她的？”
　　方青岑一时语塞。
　　这三个问题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踏过玄关走进来，看到谭楚楚的那一刻，这三个问题也回转在方青岑的脑海里。他甚至在谭楚楚走后正打算问问唐诺为什么谭楚楚知道她家的地址。
　　但此刻，唐诺主动问出了这些，无疑是给了方青岑当头一棒——有人，清楚的知道唐诺的病情、唐诺的现状、甚至连唐诺的地址都一清二楚。
　　而这个人还将这些消息告诉给了谭楚楚。
　　到底是谁，事无巨细的盯着唐诺，唐诺的一切动向和近况全部一清二楚。
　　不过显然，联系刚才唐诺对自己的态度，谭楚楚一定是说了什么，让唐诺以为这些都是他告诉谭楚楚的。
　　接着，方青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没来由的负面情绪。
　　他在唐诺身边坐了下来。
　　若是换作往常，方青岑此刻一定会握住唐诺的双手，用他那满是温柔的嗓音跟唐诺说不要理谭楚楚，不要去管她说了什么。
　　但方青岑没有。
　　他只是坐在唐诺旁边，连语气都平静的有些过分：“你是觉得，这些，都是我告诉谭楚楚的？”
　　唐诺冷哼了一声：“不然呢？”
　　仿佛是为了再给自己一个不要轻易下结论的机会，方青岑一字一句的，问出了那句话：
　　“你不相信我？”
　　“知道你这些信息的，除了我，还有周沫冉和邓翕。”方青岑像是掉在河里拼命挣扎的人，猛地抓住了一根稻草就不愿意放：“为什么偏偏你不相信的是我？”
　　唐诺愣了一下。
　　老实说，她没有想到方青岑会是这个反应。
　　她以为，方青岑会用一大堆的理由，来为自己解释、找借口开脱。
　　她又以为，方青岑会干干脆脆的承认都是他告诉谭楚楚的，然后拿出一堆短时间想出的内漏洞百出的理由为自己辩解。
　　她偏偏没有想到，方青岑关注的、在意的点，竟是自己不相信他。
　　不过也挺可笑的，唐诺心想，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自己相不相信他不是明摆着吗？更何况，他能给自己一个相信他的理由吗？
　　于是唐诺同样的，一字一句的说道：“不会是邓翕和冉冉。”
　　没等方青岑回话，她又补充了一句：“跟他们比起来，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闻言，方青岑没有说话。
　　唐诺也没继续说。
　　于是在这不大不小的客厅里，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各自沉默着。
　　空气仿佛被凝固，静到可以很清晰的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不同的是，唐诺的呼吸很平稳。如果不是看到她此刻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光听呼吸声，还以为她已经进入了深度的睡眠中。
　　方青岑的呼吸很紊乱——急促与和缓相互交织着，仿佛争斗一样，时而急促占了上风，时而和缓又拿下赛点。
　　良久，方青岑终是开了口：
　　“唐诺。”
　　方青岑看向唐诺的眼睛——即使知道她看不见，但他还是想看着她的眼睛说。
　　“我以为，这么久了，我们之间会有最基本、最起码的信任。”
　　“你可以胡闹，可以不讲理，可以胡搅蛮缠，甚至可以在你刚醒来思想不清晰的时候跟我说分手。这些我都可以接受，我都可以给你时间、给你空间，因为我知道你昏迷了这么久刚醒来，大脑一时不能正常思考和运转，你有什么想法我都不会怪你。”
　　“但此刻，现在，你告诉我，你对我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甚至，我在你心里连周沫冉和邓翕都不如。”方青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苦笑了下。“你博学多识，应当听过有一首诗里的一句话。‘青岑可浪，碧海可尘。’”
　　唐诺确实听过这句话。于是一直沉默着的她回给了方青岑四个字：“听过，怎么？”
　　“我虽然不知道我父母给我取名字的时候，是不是参考了这句诗。但我一直很喜欢将它与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青岑可浪，碧海可尘。它形容爱的坚定不移。”
　　方青岑顿了顿，眼底终还是浮上了一层柔情：“唐诺，我一直以来对你的爱，对我们，也是如此。既然爱的坚定不移，为什么连一点信任都不可以给我？”
　　“这首诗还有后半句，”唐诺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温度，“‘往往令人趋避不及’。”
　　这样啊，方青岑在心里冷笑。
　　原来你所谓的喜欢，所谓的相信，所谓的在一起，其实都是无事则以，一旦生事便“趋避不及”的。
　　我知道你爱自己，知道你趋利避害，知道你过分理性。
　　但我也以为我足够了解你，我以为我足够重要，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足够令你改变一次扎在心底的想法。
　　但我错了。
　　扎根扎根，一旦扎了根，便再也拔不出来了。
　　忍了忍，方青岑终究是把那句很想说的话忍了回去。只是即便没说出口，也无法改变方青岑心里已经意识到的，无法逃避的真相——在唐诺心里，到底是她自己最重要，任何人都抵不过。
　　这一刻方青岑突然明白，之前那个，认为唐诺想和自己分手的原因是怕失明的她拖累自己的方青岑，有多么可笑。
　　方青岑是个明事理的人。唐诺爱他，他便可以无条件的付出，可以不求回报，可以全心全意待她好。唐诺若是不爱他，纵使方青岑的心里依然对唐诺保有那份感情，他也不会再过多的强求。
　　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
　　虽然解渴，却也治标不治本。
　　方青岑站起身，最后看了唐诺一眼——他知道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这样堂而皇之的站在她面前，默默注视着她了。
　　“你好好休息，”方青岑淡淡说道，“我先走了。”
　　抬脚离开，身后的人却又叫住了他。
　　“方青岑，我们…”
　　方青岑直接打断了她：“我们就这样了，你不用多说。”
　　“最好不过。”
　　唐诺的语气依旧很平静，没有任何的起承转折，也没有任何的情绪。
　　方青岑心里已经会意，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朝门口走去。
　　一次头也没回。
　　因此他没有看到唐诺是怎样极度隐忍按捺着自己，不让内心的情绪表露在脸上。他也没有看到唐诺的眼圈在她说完那句“最好不过”后，就已经失控般的变得通红。
　　听到关门的声音传了过来，唐诺一直死死揪着的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她清楚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多伤人，她也知道这一次方青岑对自己是彻彻底底死了心。想必此时在方青岑心里，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翻脸不认人、绝情冷酷的女人。
　　但那又如何呢？
　　方青岑在她心里，又何尝不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方青岑告诉了谭楚楚自己的近况，也是方青岑将自己家的地址告诉了谭楚楚，甚至在自己刚从昏迷中醒来，方青岑就去和谭楚楚吃饭唱歌。
　　如果说之前唐诺想和方青岑分手，大部分原因是不想让自己的失明成为方青岑的累赘。那么此刻，唐诺则是因为彻底的对方青岑失了望，凉了心。
　　要说唐诺心里毫无感觉，一点都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但既然下定决心要尝试爱一次的人，终究还是让自己败到一塌糊涂，索性，还是选择爱自己吧。

　　方青岑从电梯间出来，正准备往停车场走，忽的看见一个熟悉到令人生厌的身影。
　　“你怎么还没走？”方青岑语气中净是不耐烦。
　　“我在等你呀，”谭楚楚嗓音甜到发腻，笑盈盈的看着方青岑：“青岑哥哥，我从唐诺姐家出来的时候就跟自己打赌，我赌你半个小时之内一定会出来。而且，心情一定会非常不好。”
　　方青岑忍着自己想冲上去给谭楚楚一拳的冲动——毕竟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一直在告诉他，男人不能打女人。
　　他只是瞪着谭楚楚，眼里渗出的寒意让人宛如置身冰窖。
　　“谭楚楚，唐诺的事，一件和你都脱不开干系。你不要以为我现在没有证据，就永远不能拿你怎么样。你更不要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谭楚楚笑了，长久以来练习标准微笑的习惯使得她无论何时，嘴唇弯出的弧度都很是迷人：“那青岑哥哥，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办法，能拿我怎么办？”
　　“你哪来的唐诺家的地址？”
　　“你猜？”
　　“谁告诉你唐诺出院了，你又是从谁那听说唐诺眼睛失明的？”
　　“你猜啊。”谭楚楚仿佛找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一边欣赏着自己新做的美甲，一边充满玩味的说道：“你不是没有证据也很会猜吗？那你好好猜猜看。”
　　方青岑只觉得自己再不走可能真的要在自己的人生履历中，第一次添上一笔“动手打女人”了。
　　谭楚楚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围绕在方青岑周围的怒气，反而离方青岑更近了一步，贴在他耳边悄悄说：“青岑哥哥，你那么爱唐诺姐，可是她又是怎么回报你的呢？”
　　“我也很爱你啊，真的真的很爱你，你能不能回头看一看我？”
　　方青岑正要发作，不远处却传来了闪光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