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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二十回 不堪剪(中) ...

  •   青阳道进来容易出去难,沧浪江河岸笔直,只是落差甚高,出来顺水,逆向则不行,所以入靠栈道,出靠水航,从丰源京算起,进去要差不多二个多月,但走水路出来只需要八天就能到丰源京。
      这一路行来心力交瘁,上了船放下心,沈令难得的不顾礼仪,第一件事就是在船舱里睡了个昏天暗地,等被人叫醒的时候,才知道已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吃过饭,他去看了一眼叶骁,叶骁中午就醒了,吃过饭又睡下,黛颜让人莫去扰他。
      这次黛颜好歹是被他救了,又知他升了六品主簿,态度总算软了一些,至少肯跟他寒暄。
      和黛颜说了几句,沈令慢慢走到船头,只见两岸峭壁夹江,数点白帆在青碧江水中飞流而下,宛如绿波白萍。
      叶横波也在,她一身茶白男装,乌黑头发挽个男髻,一根无纹白玉簪,江风猎猎,吹动她发上发带随风摇曳,翩然若仙,越发显得她鬓如刀裁,眸若朗星。
      叶横波长得肖似青城君,长身玉立,美貌闲雅,不见一丝脂粉之气,却有一种大多数男子都不及的潇洒落拓。听到脚步声,她一回头,看到沈令,“沈侯。”
      沈令行了一礼,站在她身旁,叶横波掌中洒金折扇一合,往前一指,“沈侯你看,再往前就到了三跳峡,那儿水势汹涌,落差很大,多大多好的船到那儿都要颠上几下,就此得名。”
      沈令看了看,“……哪里出个闪失,船就撞在山壁上了。”
      “是啊,所以下面有个地方叫喊魂滩,船翻了如果运气好,尸体就能被冲到那个浅滩上,运气不好……”她没说完,只是摇了摇头。
      沈令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说我可算知道,为何塑月如此羁縻青阳道一脉了。
      叶横波饶有兴趣侧头看他,一双浅灰色的美目轻轻眯起,“沈侯的意思是……?”
      “此地易守难攻,真是打进去不容易,打出来太简单。”
      “……谁说不是呢?但是为政用兵都是一个道理,当如雷霆震怒,也需清风化雨,还是老实对人家土著好点吧。”
      沈令听了这句,不禁望向她,横波不避不让,唇角含笑,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微微眯细,那张美丽面孔上忽然就现了一种近于妖艳的媚意。
      沈令刚要说话,叶横波忽然嘘了一声,她极轻地道:“沈侯,你听。”
      他听到了滚烫的情歌。
      两岸山道上有大胆的小伙子和姑娘隔江对唱,歌词他听不懂,却能听出内中一股悱恻爱慕。
      他不由得听得痴住,他身边的女子击节漫吟,“……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他看向横波,“叶大人听得懂?”
      “听不懂,但自古情歌无外乎‘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而已。”她这么说着,转头看向沈令。
      ——她看到男人露出了一个清澈如水晶一般的笑容。
      沈令似是看着她,又似是通过她看着别人,温柔而澄澈地柔声道,是啊,到最后,若是喜欢的心意能被那人接受,那“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也就不在乎了。
      那一瞬间,横波脑中冷静地想,她想得到这个人。
      她掌中折扇轻轻搭在肩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沈令,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沈令随她看,过了片刻,横波噗嗤一声笑出来,把手里的扇子硬塞给沈令,沈令有点儿莫名,她曼声道,“……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沈侯晒黑了,我也是要心疼的。”
      语罢,她背负双手,哼着小调,施施然地走了。
      ……她和叶骁真不愧是舅甥,果然一窝出来的,背古文都选一篇。
      他站在船头,看着掌心的扇子,忽然觉得有点儿好笑。

      沈令晚饭后被叫去叶骁的船舱,叶骁正坐在榻上研究绛刺史给的地图。
      看他进来,叶骁给他点了盏茶,待他喝完才道:“刚才收到信,说这个月月底,卞阳公主就要抵达丰源京了,送嫁的是……”他顿了顿,“……沈行。”
      “……”沈令不语,只点了点头。
      叶骁说你烦他我就放你假,你大可以出去浪一浪,这个季节塑月春暖花开,正好看的时候呢。你四处逛逛呗,就当踏青了。
      他话里意思透着一股温暖体贴,沈令心里一暖,刚要说话,叶骁瞅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扇子,“……横波给你的?”
      “正是叶大人下赐。”
      叶骁摇摇头,“嗨,这孩子什么都好,唯独风流太过。前后娶了三个丈夫全和离了……”
      哦嚯,这么厉害?“叶大人确实年少风流,连宦官都要勾一勾。”沈令不以为意,却被叶骁瞪了一眼。
      “你配横波绰绰有余,不要妄自菲薄。”说到这里,他忽然若有所思起来,“……横波倒确实是男女不忌……”
      他上下打量沈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沈令知道他要说什么,苦笑一声正要开口,忽然整艘船猛的一跳——
      四周是欢欣尖叫和大船重落于水面的轰然巨响,两人全无防备,沈令整个人栽到叶骁怀里,叶骁一手揽住他,一手眼疾手快地把飞过来的茶壶一把打开——
      水壶碎裂,他带着沈令撞在榻上,叶骁只觉得腕上一烫,还是溅了几滴热水。
      沈令只听到叶骁“嘶”了一声,慌忙要起身查看,还不等他把身子撑起来。船又是一震,两人被从榻上震起半寸多高,他重重摔在了叶骁身上!
      叶骁一把把他揽紧,说别动,过三跳峡呢!还有一次!
      又是一次,这次却是整艘船往□□了一下,两人跟着一滚,沈令被叶骁压在身下——
      他嗅到了沈令身上若有若无的白梅香气,还有那微微发凉,但是又透着一点暖意的体温。
      而就在这一刹那,叶骁忽然僵住。
      苍色梅花、落到他腕上的眼泪、汗透的黏在雪白脊背上的头发、望着他,泪水不断涌落,漆黑的眸子——
      ——他想起来了。
      那一晚,根本不是什么沈令叫来的娼女。
      与他有肌肤之亲的,就是沈令。
      ——而沈令,喜欢他。
      可是,他并不喜欢沈令。他爱的一直只有一个人,列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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