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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第六十一回 死生城 ...

  •   第六十一回死生城
      弥兰陀这回真的是惊了一下,他仿佛不认识叶骁一样上下打量他,碧色眸子犹疑不定。
      说了这么多,叶骁脑子又昏沉起来,他从荷包里轻车熟路地摸出一颗加强双倍芥末龙脑醒神丹丢进嘴里,嗤笑一声,“我的沈侯自是不会反对——他说不定还会替我高兴,但我若娶妃,他其实是会伤心,只不过他那样隐忍的人,即算伤心也只会自己悄悄伤心。我一想到他会伤心,我就难过,这事自然是做不成。”
      弥兰陀一琢磨,点点头,心里想我的稚邪断然不会伤这种闲心,倒没这么麻烦。
      总之叶骁我不要我不知道我没有三连,让弥兰陀尽快把自己蹬了。
      弥兰陀但笑不语,叶骁一边嗑药,一边从各个角度论证自己绝非良配,弥兰陀看他一脸困色的试图说服自己,颇觉得兴味盎然,叶骁直说到荷包里的提神药快吃完,弥兰陀才笑眯眯地转了个话题,说到冯映与横波的婚事,他悠然道:“殿下,冯映啊,说不定你纵虎归山了。”
      叶骁只看了他一眼,弥兰陀道:“风云随翼卷平冈,冯映才智在你我之上,现在再加上智勇兼备的安宁王姬,这两人携手……”他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叶骁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笑,锋利倜傥,他道,弥王怕了?
      弥兰陀失笑,“我怕什么?他俩要的是北齐塑月,又不是我这苦寒之地。”
      叶骁只哦了一声,就没有再对这话题说下去的兴趣,告辞离开。
      金乌西沉,一团血红裹着金色的边,往天幕一头坠落而去。空气干燥又冷,他极目远眺,看到那团血红残阳里,一道清瘦身影缓步而来。
      叶骁深吸一口气,裹紧披风,唤了一声,“阿令。”
      那人到了他近前才应了一声“三郎”。
      叶骁忽然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沈令知道了。他知道了显仁帝给他下聘的事。
      “你知道了。”他极轻地道。
      沈令看他,点了点头,叶骁握住他的手,深灰色的眸子看着他,“那你想和我说什么?”
      沈令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闭了一下眼,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他整个人都轻轻地抖,像是受惊的鸟。他慢慢睁开眼,眸子漆黑,在如血夕阳里,显出一种泪光一般的盈润。
      他极慢地道:“……三郎,立妃生子,才是正途……”
      叶骁不语,抓着他的手略紧了紧。
      “……我本想这么说的,但那不是我的真心话,真心话……我原想让它烂在心里,但我现在想说给你听,三郎,你要立妃,我会伤心难过……三郎……”
      说完这些话,似乎用尽了沈令所有力气,纵横沙场的男人现出一种单薄的摇摇欲坠,沈令羞耻地闭上了眼,下一瞬间,他被叶骁一把拥入怀中。
      恋人的呼吸滚烫地落在他耳畔,叶骁什么话都没说,只紧紧地,像是要把他嵌入身体一般地抱住了他。
      过了半晌,他才听到叶骁发狠似地说,要是阿兄相逼呢?
      沈令反而笑了一下,他慢慢抱住叶骁,侧头在他肩上低低地说:“陛下拿什么相逼呢?你的性命?不可能,我的性命?我不在乎。三郎……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这是叶骁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上一次,是在显仁帝驾前,彼时沈令对他情根深种,他还懵懂无知。
      他说,三郎,假如你我从明天开始,今生再不复见,你只要知道,我会爱你,到我生命的最终,我也是爱你的。我化了鬼,不转世啦,我去找你,看着你,到那时候,我也是爱你的。
      “所以,三郎,我怕什么呢?”
      他脸侧的呼吸顿了一顿,然后他的脸被捧起来,叶骁狠狠地吻了下去。

      远远地,稚邪眯着眼,看着远处拥在一处的两人,等他们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才回去,进到屋里,弥兰陀哼着歌在剥桔子。
      他剥好一个,放在面前银盘里,往前一推,抬头笑吟吟地看着妻子,稚邪脱掉外袍,往他怀里一扑,坐在他膝上,把沈令那边的情况和他说了,咬着他耳朵道,“阿依染的事,秦王知道了?”
      “嗯,拒绝了我。”
      稚邪大不平起来,“阿依染多好的姑娘啊,又美又贤惠,怎么,他嫌弃?”
      “他说怕沈侯伤心。”
      稚邪就跟看到鬼一样看着弥兰陀,银发男人无辜摊手。稚邪整个人楞了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说,叶骁今年十五岁么?
      弥兰陀哼笑出声,摇摇指头,“十三岁不能更多了。”
      “那怎么办?放弃么?说实话,阿依染算我半个亲生女儿,我觉得不会有比秦王更好的姻缘了。”
      弥兰陀没有立刻答话,他若有所思地继续剥橘子,过了好一会儿此道,“得想法子让叶骁娶阿依染。”
      “秦王的性格,硬逼不妥。”稚邪想了想,谨慎地道。
      “现在也顾不得妥不妥了。他们俩放在一起的危险程度,可比叶横波和冯映的组合大得多。但是好在,他们也好拆得多。”
      稚邪不语,凝神想了片刻,皱着一双纤眉点了点头,她叹了口气,“沈侯清正,但人却天真得很啊……”
      想起沈令那张清雅面孔,稚邪忍不住叹气。
      弥兰陀好笑地把她往怀里拢拢,稚邪拿了半个橘子吃,自己吃一瓣喂给他一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警告他,“哦,跟你说,不许打沈侯主意。”
      “不,我怎么就打上沈令主意了……”弥兰陀有点心虚的看她。
      稚邪呵呵一声,说我不知道你的喜好?你肯定打过他主意了。弥兰陀闭嘴,稚邪冷笑看他,“他俩你谁也打不过,还都敢跟你拼命,你惜点命吧。”
      弥兰陀撒娇一样抱住妻子,在她柔腻颈子上蹭蹭,委屈地说,“我怎么就打不过……”话没说完,他想了想,“好吧……确实打不过,好啦好啦,稚邪说了我就乖乖的。”
      稚邪板着面孔看着自己的丈夫,最终没掌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阿古和灿灿去取雪蝗的第二天,沈令启程返回列古勒,叶骁之后还要去丘林部,分了他十个羽林卫,一脸困样地站在马车边叮嘱沈令路上小心,别冷着冻着。然后他想了想,又说,我给你的丝囊切记随身带好。
      丝囊是来之前叶骁塞给他的,沈令贴身放着,听他提起,不禁一笑,“这东西求个心安罢了,根本用不上。”
      “我也希望用不上……”叶骁小声嘟囔。
      沈令从马车里探出头,看他蔫头呆脑的样子,给他理了理头发,对他说,你也小心,若得到雪蝗困难,那就不要了,这个办法有了,替代品再去找就是。
      他缩回去在马车里复又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重又出来,扳着叶骁颈子,郑重地道:“要是弥王拿雪蝗要挟你,你不许妥协,你若是要拿你的婚姻来换雪蝗,我还不如死了。”
      叶骁笑出声,说我这人人品你可以不信,但你必须要信我不吃亏啊。
      沈令想想也是,给他理了理鬓边乱发,“带的醒神丹还够么?”
      “够得,镯子少了一个,压制永夜幽的力量少了一道,地气相克也没那么厉害了,我自撑得住。”
      沈令这才放下心,两人又耳鬓厮磨的絮叨了良久,沈令才依依不舍地回车离开。
      叶骁矗立在北狄的风中,良久地眺望着渐行将远的恋人。
      胡地九月北风吹折,风沙肆卷,不久,车队便看不见了。

      九月十九,北齐昭告天下,册立晋王冯映为新的太子。
      东宫血迹尚未干透,冯映便踏着血和尸骨,入主东宫。
      九章九旒,白珠犀簪,锦绣华服覆盖在他纤细单薄的身躯之上,一层一层,掩去一切阴暗污秽,只留下奢侈的承平气象。
      沈行紫袍玉冠,手捧太子宝册,恭敬前行。冯映踏入东宫正院的时候,他站住四下望了望。
      冯映在一瞬间生出一种奇妙的荒谬。
      十年前,他还是这座宫殿上一个主人的娈童,十年后,他成为了这个宫殿新的主人。
      这个世界多荒唐啊。
      沈行偷眼看他,却见他一张美玉般的清润面孔无悲无喜,只眼底深处有一丝漠然。
      冯映转头对他轻声道,“这里每一块砖下面,都全是血和骨头。”
      沈行没说话,冯映瞥他一眼,举步前行,沈行清楚地听到,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总有一天,你和我的骨头也会嵌在这里。”
      那不可能。沈行想。那多恶心啊,要死你自己死了好了。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媚笑着更深一点的垂下头。

      九月二十五是塑月青翼大君生辰,卞阳和显仁帝一大早去庙里拈了香,中午两人一起回了月华宫,正看到女官抱着小皇子在亭中晒太阳,院子里叶询正和一个小孩蹴鞠玩耍。
      那是横波的次子叶恒,今年六岁,跟病弱的兄长不同,活泼好动乖巧可爱,一向最得显仁帝欢心,平常就经常入宫。叶询和横波一向亲厚,待叶恒就如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同吃同玩同住。
      叶询爱往月华宫跑,常带着叶恒过来蹭点心吃,今日天气还好,熏风暖阳,鲜花灼灼,显仁帝看着眼前娇妻爱子与幼子侄孙,心内满足,便留下叶询和叶恒用午膳。
      今天午餐,黛颜按例向显仁帝进了膳食,内中有一壶松浆,极其养人滋润,显仁帝自己喝了半瓶,卞阳给每个小孩分了一些,小皇子也喝了不少,她自己只轻轻抿了一口。
      吃过午饭,显仁帝难得一日清闲,便在月华宫和卞阳下棋闲话。
      叶恒和叶询课间过来讨点心吃,今日按照规矩要吃象征青翼大君恩赐的一种点心,叫青和酥,用羊乳和牛乳混合大量药材蒸制而成,恰好宗庙送来神前供过的一盘,显仁帝不爱这个,随意咬了口意思意思就完了,叶询喜欢青和酥,而且只喜欢宗庙一年一度供的这种,自己霸占了一大半,和叶恒分着吃去,卞阳吃了半个,剩下半个泡烂了,给小皇子喂下去,吃得小娃儿直打饱嗝。
      他们两个吃完了就跑回去上课,晚膳时分,显仁帝把他俩都叫来月华宫用膳,然后,正在说说笑笑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两个小孩倒了下去——
      他们呼吸困难痉挛呕吐,浑身高热,大量出汗,显仁帝大惊,殿外侍奉的御医一步抢进来,还没等他查看叶询和叶恒,小皇子突发高热,哇的一声吐出来,被呕吐物呛住了喉咙——
      卞阳手足发软地跌爬在小皇子摇床旁,看着飞奔进来的御医抓起小皇子仰面朝下,用力拍着他的脊背。
      她眼泪滚珠一般落下,跌坐在地上,也不要人扶,就仰着头看着她的孩子,小小的,被大夫拿在手上,那个已经学会爬,会噗噗吐奶泡的孩子,铁青着脸,鼻子和嘴里溢出粉红色、染着血的泡沫。
      忽然,她只觉得喉头一抽,喉咙像是被捏紧了一样,倒不上气,卞阳抓着胸口,向后倒了下去——
      而当蓬莱君、王姬与黛容赶入宫禁的时候,只听到月华宫内,显仁帝发出的一声近似于哀嚎的哭声——还没有正式的名字,被爹娘唤作福福的小皇子,夭折在了母亲的怀里。
      而日后隐晦地流传在野史笔记中,被称为显仁大狱,改变了整个塑月格局的大案,就此徐徐拉开了帷幕——

      这一次事情,中毒者有显仁帝、卞阳、叶询、叶恒与小皇子,显仁帝中毒最轻,卞阳因小皇子夭折晕厥,叶恒与叶询中毒极深,正在抢救。
      入夜时分,显仁帝已无大碍,只对着身体犹自温暖的小皇子垂泪,御医战战兢兢禀报,说此次中毒,乃是因为松浆与青和酥中数味药材冲克所导致,小皇子最弱,还未及毒性彻底发作,便因为呕吐呛咳窒息而死。
      卞阳食用之少仅次于显仁帝,现在是伤心过度痰迷心窍,并无大碍。
      至于叶询和叶恒……
      御医的声音又小了一些,伏在地上的身子也竭尽全力地又缩了缩,“大殿下与叶公子……青和酥吃得都多,臣等、臣等实在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什么?”显仁帝拉上床帐,走到榻边坐下,阴沉沉地瞪着御医,御医哪敢回话,只将头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一下。
      皇帝捏了一下鼻梁,冰冷地道:“你告诉朕,松浆这么珍贵的东西,和青和酥里的药,冲克容易么?”
      谁都知道松浆是从秦王府里,经了长史黛颜的手进上来的,御医不敢答,只管叩头,显仁帝移开视线,看向身旁躬身而立的黛容,“黛容,你说,容易么?”
      黛容一句不答,噗通跪倒,显仁帝无声地扯了扯唇角,他缓慢又木然地转眼,看向旁边不言不动的蓬莱君,嘴唇蠕动了一下,开口的时候声音破碎,微微颤抖,“……阿父,你不会骗我,你告诉我,这几味药,冲克容易么?”
      雪白长发下朱玉色的眸子慢慢抬起,他直视显仁帝,过了片刻,“……极难。”
      他顿了顿,垂下眼,冰白色的指尖拢着玄色袖口,“……我在今日之前,从未想过松浆会与青和酥中药物冲克。”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不是巧合,就是有人处心积虑,对朕等,下毒,对么?”
      他这话一出,整个殿内除了蓬莱君全部跪倒在地,王姬凄声道:“陛下不可如此断言,臣以性命担保,此事绝非秦王所为!”
      “阿姐……你的孙儿还在挣扎呢?”显仁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姐姐,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丰源京只有阿父会做松浆,只有叶骁每年都能收到,唯独今年,他在青翼大君生辰,谁都会吃青和酥的今天,让黛颜送来松浆,他、黛颜,是整个塑月最好的大夫之一,然后这是个巧合,对么?”
      显仁帝嘴唇翕动了一下,剩下一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如果叶询和小皇子死在这里,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便是叶骁了。
      王姬一动不动,说不出话来,显仁帝哈了一声,眼神里却了无笑意,他轻轻地道:“阿姐,朕也希望,这是个巧合。”
      语罢,他顿了顿,扬声喝道:“老灿,去给我封了秦王府!一只耗子都不许给我放出去!”
      门外灿将军应声领命,显仁帝看了一眼王姬,取过床头书案上的纸笔,写了一道手谕,用了印,亲手封漆,异常平和地道:“现在,阿姐,飞鸽传书给流霞关,让他们立刻带我的手谕把叶骁带回来。如果他抗命——”他笔直地凝视着自己的姐姐,“打断他的腿,拖,也要拖回来,我要听他亲口解释,这到底是不是巧合!”

      九月二十六,上谕发出,二十九,显仁帝手谕传到流霞关,钱孙河在拿到手谕的一刹那,他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有显仁帝的这道手谕,他就可以调动流霞关内五百甲士——这足够他杀掉叶骁了!
      小心翼翼地捏着手谕,钱孙河的心在胸腔里咚咚地跳,他呼吸急促,两眼血红,嘴巴干得发苦,心中却有一种让他浑身发冷的兴奋。
      他一直监视横波,不见她怎样动作,而且根据之前他偷看到的那张叶骁的手谕,所有的证据都在叶骁身边,也就是在列古勒,而现在,显仁帝有谕,要他不惜一切代价带叶骁回去——虽然上谕没说原因,但一定是京城出了极其不利于叶骁的事情,所以一向溺爱叶骁到不可思议的皇帝才会写下如此严厉的上谕。
      而他则可以趁这个机会,杀掉叶骁,取回列古勒的所有证据。
      而这很容易。因为没有人认识叶骁。
      现在流霞关唯一可能会知道、并且干预这件事的叶横波,今天就要启程前往丰源京,这样,就更加容易动手脚。
      他拿手谕亲自调兵,只要他们奉上谕捉拿一个叫杨峰的人,所有人若有反抗,格杀勿论。然后再暗中安插自己心腹,也不告知叶骁的真实身份,让他们趁乱杀了叶骁——据他监视,叶骁刚在前几日离了北狄末那楼部,向丘林部而去,这就更好做手脚,回头报一个叶骁拒捕意外致死,最多下手的人判下死罪,再灭口也容易,他自己左迁而已,而匪徒已剿、证据已灭、叶骁已死,他还怕什么?
      这抄家灭族的罪过,能消弭成罢职免官,十分划算了!
      一念即起,钱孙河在屋子里疾走了几圈,反复推敲几遍,主意拿定,出门而去。
      而此时,一城之内,安宁王姬叶横波启程,回京城待嫁。
      没有人知道,那顶鎏金凤舆里,空无一物。
      横波的侍女每日登上那架空着的凤舆,恭敬地奉上食物和水,就像是塑月的安宁王姬真的在里面一样——横波早在数日前,便已不在此地了。

      九月三十,两队甲士离了流霞关,一队向列古勒,一队向丘林部而去——
      十月初一,叶恒不治身亡——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显仁帝坐在榻上,垮下肩膀,佝偻下来,把面孔深深地埋在了双掌之间。
      中年男人沉默了良久,才从指缝里漏出嘶哑的一句话:“……我该怎么跟阿姐说?我该怎么跟横波说?”
      偌大殿内,他的身旁只有他的死卫,灿家的族长灿将军。比显仁帝还大上几岁的男人像是一尊沉默的石像,扶剑矗立在显仁帝的身旁,他看着显仁帝,面无表情,只是眸子深处有一丝深切的同情,又过了一会儿,灿将军为他倒了杯茶,显仁帝摩挲了一下面孔,接过热茶,手一抖,泼了半杯在榻上。
      他也不在意,也不管烫不烫,一口饮尽,双手攥着杯子,几日来熬得通红的眼睛盯着手里的瓷杯,过了好半晌,才嘶着声音道:“……告诉横波吧,她要是回来才知道恒儿去了……她会怪我的……她会怪我的……让阿姐和阿父商量,看恒儿的丧事怎么办……”
      灿将军点点头,转身出去,显仁帝重又低下头,片刻之后,他忽然爆发,将杯子掷到墙角,一声脆响,瓷杯粉碎。
      显仁帝抱着头,像是随时会哭出来一样,颤抖着尾音,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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