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渴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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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已到尽头，无花脸上的微笑却没有。
直到他出拳的那一刹那，他的微笑竟还在脸上半永久式地停留，仿佛从容与飘逸不是伪装，而是皮肉骨相。
可他的招数，却迥异于他那股空谷幽兰的气质，一瞬间击出双拳，伴随着霹雳闪电而下，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与气势，直轰叶孤城的胸口！
谁能想到这煮茶捧花的细腻双手，能化成如此威猛霸道的拳？
叶孤城说要出剑，但无花的目的，却是让对方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他已看过对方出剑的速度，又怎会让对方有机会出招！
然而叶孤城虽未拔剑，却并非因为对方来势汹汹。他身形一挺，如振翅而飞的白鹤，以一近乎炫技的姿态一飞冲天，接着竟能悬停在空中半刻，然后从容而下，足尖点于一棵古松树的顶端，其飘逸之气更足，从容之态溢出，正如仙人悬于山巅，浑然天成，毫无做作。
与此相比，无花的威猛和霸气，反倒刻意三分，落了下乘。
而对于叶孤城而言，他只是很想看看这名震天下的少林名僧，究竟能演出多少少林拳法与招数。
演的好，多活几招。
演不好，青山埋骨。
这实在是道很简单的选题，可两个答案都不能被无花所接受。
因此，他只能奋力求生。
他拼尽全力催动身法，在树干上双足一蹬，人也已扶摇而起，而借着松枝树干之力，他竟也能在半空中打出四拳。
一拳攻下盘，一拳伏上盘，一拳拍中盘，一拳先左而右，其降龙伏虎之势不缺，却又极为灵动果决，堪称少林神拳之百年精华！
而叶孤城只是看着。
拳确是好拳，可得益于楚留香神乎其技的轻功水平，使他有资格看着，而且越看越是好看。
而无花岂能甘心如此？
他见不能近身，干脆连出数掌，却不是劈在人身，而是打在树枝、力道一波一波传过去，如激流层叠相递，其威力可透骨削皮！站在顶峰的叶孤城又岂能端端不动？
叶孤城果然动了。
动了一脚。
他的一脚只是踢动了一片树枝，却仿佛带动了一大片枝叶，这股强锐的力道像是一种更迅速更果决的波纹，极速荡去，就连叶孤城自己也是有点点讶异。
没想到楚留香的拳脚还能被如此开发。
只是蕴含内力，便能以招换招，轻松应对。
此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到无花身上时，他只能变拳为掌，拍在那一大片朝他脸蛋上划拉的树枝上，再是化掌为指，一缕极细极锐的指风，竟能沿着树枝叶片间的缝隙，直滑向叶孤城的膝盖！
哪怕轻功再好、内力再深，只消中了这一指，下盘必要失力，叶孤城必定会从这树巅跌落！
这一指，几乎是凝结了他一辈子汲取下来的武学精华，暗中而发、瞬息而至，几乎是躲无可躲！
而叶孤城再次动了。
他轻轻一点，身子直接往后面的虚空一送，任那极细极锐的指风从他的袖间划过。
而他也终于像是睁开了眼般，看向了无花。
一套无双猛拳配上锐利无形的指风，确让他瞧见了少林武功的精彩。
但也实在瞧地够了。
一个武人若瞧见这样的招数，只会兴奋到无可言喻，又怎会等得下去？
他认定了这是出剑的时刻。
这一剑从树上落下，像一朵白云从天而降，尚未落到无花头上，便已开始了不停的变化。
这剑法竟能比之前更为空灵流动，如水从山中落，柔刚并驾、轻重得宜，连叶孤城自己也未曾想到，他记忆中的剑法配上楚留香的身法，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变化。
他不得不沉浸在了这奇妙变化中。
而这一剑出之后，无花的死似已是注定。
可就连他是生是死，是出拳还是出指，是逃跑还是战斗，在这剑法的进步之下，都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无花又岂能看不穿这一层？
死在他面前无限放大，绝望与惊怒几乎是同时浮起，潮水般升涨，却又潮水般奇迹地退去。
因为在这种几乎已经注定的时刻，有一个人居然拦在了他的面前。
而这个人甚至不是楚留香。
也不可能是死去的南宫灵。
一个黑衣人，一个无花从未见过的人，拦在了叶孤城的面前。
而叶孤城的剑堪堪垂地之下，地上竟划出了一道长约数尺的划痕。
剑气深沉至此，足可贯天彻地。
可这一剑竟不知为何，未能贯彻到那黑衣人的身躯里。
叶孤城铁青着脸，冷冷道：“你又来了。”
一个“又”字说得好，突出了他此刻的怒气与杀意，而黑衣人先是一阵艰难地吞咽口水之余，又不得不说：“城主曾经与我有诺，不杀无花，为何反悔？”
除了龙九，也没什么人能让叶孤城罢手了。
而叶孤城固然想杀龙九，这杀意与欲望一刻胜过一刻地浓，可有理智的人不会被杀意弄懵了脑子，杀了龙九之后谁带他回家，这就是个天大的难题了。
可在无花耳中，这“城主”二字，却如石破天惊一般，急促地喘息起来，仿佛想通了许多未曾解开的谜团，在一瞬间变得心思。
叶孤城只拂袖冷笑，斜睨了龙九一眼：“我何时答应过你，不杀他？”
龙九刚想反驳一句，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一个小细节。
这位似乎……确实……是没有口头上答应过他任何东西。
一切只是他们之间的看似默契罢了。
可默契这玩意儿又能保证些什么？
龙九无视了无花那闪烁不定的眼神，硬着头皮上前道：“无花当真是不能死在城主手上。”
叶孤城：“可你也说过，他今日一定得死。”
既是死在今日，自杀和死在他手上有何区别？后者起码还能创造些价值。
而龙九只能明示暗示地解释：“是，他今日或许会死，但如何死，死在谁手上，当中区别就难以言喻了。他死在城主手里，死在楚留香手里，或是死在自己手里，会导出三种不同的结局。城主难道希望为了一个无花，就坏了你的大局么？”
他今日或许会死？
如何死，区别会难以言喻？
还会导出三种不同的结局？
叶孤城细细品这三句话，似从中闻到了异乎寻常的气息，以至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凝了龙九许久，直到瞧的对方都看不下去之后，这人的目光终于转到了无花身上。
“你还在等什么？”
无花的眼神闪了又闪，忽迸出一丝微笑：“我输了这战，自然在等你们说完。”
叶孤城看着他的笑，不由得淡淡道：“现在我们已说完了。”
无花笑道：“看来我是时候去死了。”
叶孤城道：“你不打算逃？”
无花低低一笑：“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会逃？成王败寇，败的人也该有败的风度，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最该懂得的。”
叶孤城忽然沉默。
他忽然对眼前的人收起了轻蔑。
无论如何，一个有风度的失败者，总是值得点尊重的。
无花悠悠一叹道：“我这一生，只想象过会输给楚留香。可如今输给你……我倒也觉得不冤，你的剑法，确实是我平生所见之第一。我甚至一度以为，你是薛家庄的薛衣人……”
叶孤城的眼光忽然像夜间的火花般在一闪一动。
“你见过薛衣人的剑法？”
他的语气渐渐有了热度，像剑锋上人血的那种腥热。
而无花品着这热度，只凉凉一笑：“见过他剑法的人大多已死了，哪怕是楚留香本人，也不敢去见吧？”
这凉话没有把叶孤城眼中的火花浇灭，反而让它更盛了。这让龙九感到不妙，他站出来插口道：“城主，时候已经不早了。”
叶孤城未曾说话，反倒是无花听了这催命符一般的话，忍不住发笑道：“是，时候已经不早了。我自然不会等着你把我交给别人，可是我还是要问一句……楚留香，楚留香他人在哪儿？”
叶孤城不禁皱眉：“你还把楚留香当做朋友？”
无花叹道：“不管怎样，他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聪明人与体贴人，我为何不能既当他的敌人 ，又做他的朋友呢？我死前若是不见他一面，终究是不甘心的。”
叶孤城沉默片刻，只给两字：“海上。”
无花奇异道：“他竟然真的在海上？”
叶孤城淡淡道：“不管他在哪儿，他很快会去陪你。”
无花冷笑道：“你竟真要杀了他？是他挡了你的路，还是因为仇恨？”
叶孤城一句未发，而无花却笑容满满道：“你虽是剑法无双，我也劝你莫要去动他……需知香帅手上从不沾血，可他以弱胜强的例子，却是有好几个呢……”
叶孤城冷冷瞪他，这冷漠却换来了无花的轻笑，然后在这只有三人的后山林间，这位少年高僧的轻笑渐渐过渡到了狂笑，仿佛在狂风与落叶翩翩而下时，他的风度与声名也终究如落叶般轻轻落地了。
在这狂笑之中，无花的脸色已从纯白变得铁青，似已是服毒了。
龙九几乎要捂着心脏给自己打气，等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这位大佬诈死了。
再不诈的话真得死了。
无花缓缓倒在地上，却仍勉力睁开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最后一问，你的仆人口口声声叫你城主……你到底是谁？”
叶孤城沉默片刻，道：“白云城主……叶孤城。”
无花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叶孤城，是个好名字……我记住了……”
说完他合起了眼。
而叶孤城看着眼前这位死去的僧人，忽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他是个从不会去肖想失败的人，可此刻遭逢异变，孤身来到百年前，又在此见到了一个极有风度的失败者，实在不禁会去想，自己是否能够永远胜利下去？精心筹谋的夺位大计，是否真能如愿？
因为这份想法，他越发想要回去。
可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在此刻分外格外地分明。
无论是楚留香的敌人还是朋友，都能对楚留香本人念念不忘至此，那楚留香本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竟是如此渴望，去见一见楚留香。
作者有话说第28章 渴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