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最后的谢幕》何处东洲

105、第105幕

　　德尔在二十二岁的时候继承了王位。他头脑明晰，手段铁血，不久便崭露头角，威名远飘。由于平时政务缠身，他与马尔斯相处的时间也就少了许多。不过马尔斯可不管自己的哥哥是忙是闲，一有机会他就缠着磨着德尔，要他陪自己饮酒、赛马或者去哪里游玩。德尔唯一的软肋就是这个弟弟，就算再忙，他还是会努力挤出时间满足他。

　　“哥，我今天听到亨特公爵他们都在夸你，说你英明睿智，犹胜乃父。”他牵着马儿，说道。
　　德尔笑笑。

　　“和哥相比，我真是……”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那是你自己不争气，浪费了大好光阴。”德尔乘机教训他。

　　“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不好？谁都没有我快活。”

　　“唉。”德尔无可奈何地摇头，“马尔斯啊……”

　　“别愁眉苦脸的，年纪轻轻，活像个小老头。”

　　“你……”德尔不气反笑，“好啊，别的没长进，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他嬉皮笑脸地说道：“谁说我没长进？哥，无论你以后遇到任何问题，只要喊我一声，我就立刻过来帮你解决。到时候你就知道，你的弟弟可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那我就等着这一天啰。”

　　想不到没过多久，马尔斯就把德尔给惹恼了。这是德尔有生以来第一次冲他大发雷霆。

　　或许是因为幼年丧母的关系，马尔斯从小就对女性有种特别的依恋，长大了仍是这样。马尔斯样貌俊美，能说会道，在女性中人气一直很高。平时，他与不少贵族小姐都私交甚密。德尔相信他自有分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想不到后来还真出了事。

　　普利莱公爵领着他哭哭啼啼的女儿，找上了他。

　　虽然公爵的话说得客气含蓄，虽然普利莱小姐哭得语不成声，可德尔依然懂了他们的意思。
　　他的脑袋“嗡”地一炸。这是他有史以来遇到过的最棘手的麻烦事。

　　“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德尔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哥，你相信我，我和普利莱小姐真的只是朋友。”

　　“难道人家还会平白无故地冤枉你吗？”

　　“哥，我承认我和她私交甚好，可我们真的只是朋友。”

　　“你当别人是朋友，别人可不这么想！你有没有想过，你随随便便的一个举动，哪怕是一句话，都有可能伤害到别人？”

　　他有点惊讶的皱了皱眉，“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跟别人又有何干？”
　　德尔怔住了，不知是气噎还是惊讶。

　　“哥，你放心了好了。”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以性命担保，我和普利莱小姐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德尔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

　　“哥，你别生气了。一切包在我身上，我会解决的。”他笑，“那个女人也真蠢，竟然编出这么拙劣的谎言。普利莱公爵看上去挺聪明的一个人，想不到比他的女儿还要蠢。”他有点惋惜地摇摇头。

　　德尔看着自己的弟弟，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知道马尔斯任性妄为，可他始终坚信他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德尔记得自己忙于政务不甚感染风寒的时候，这个懒散惯了的弟弟竟主动要求来照顾自己，赶都赶不走。他们兄弟两个脾性相差很远，可感情一直非常深厚，亲密无间。

　　可直到现在，德尔才隐隐约约地知道，这个能说会道、笑意盈盈的青年，竟是个外热内冷的无情之人。

　　“出去吧。”他揉着自己太阳穴，“随你怎么处理，这是你的事。”

　　“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他冷淡地挥了挥手，“你好自为之吧。”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兄长冷若冰霜的脸，他也有点害怕了。

　　“哥……”他嗫嚅着。

　　他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马尔斯，你以后真的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你那么聪明，以后一定会有大作为的。”

　　“如果我有大作为的话，那么你的麻烦岂不大了？”

　　“你什么意思？”

　　“站在什么立场，就做什么事，难道哥你不懂吗？我是法恩塔尼西亚家不光彩的私生子，那么私生子就该有私生子的样子。任性妄为，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贪图享乐，这，才是能令所有人满意、放心的私生子的形象吧？再说了，哥现在是国王。如果哥重用我，对我、对哥你，都不是一桩好事。”

　　“可笑！”德尔的怒火再度燃起，“你少在那里自作聪明！无论是谁，都喜欢拼搏努力的人。哼，私生子？你以为到现在谁还会心心念念记着这个？可笑至极！你自甘堕落，才最让人轻贱。说白了，你只是在逃避。整天饮酒作乐，吃喝享受当然轻松快活！你以为你洞彻世情，很高明很了不起是不是？蠢！蠢透了！想不到我德尔竟有这么一个蠢货弟弟！”

　　马尔斯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他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良久，他才艰涩地开口，“哥，其实我……”

　　其实我以为那样任性地活着就等于得到了人人艳羡的自由。可我真正做到了吗？不被拘束，无所顾忌，纵情享受，我做到了吗？

　　马尔斯啊马尔斯，你骗得了旁人，可骗不了自己。你敢说你看着哥哥就没有心生向往吗？你敢说你真的甘愿耽溺于现在的生活吗？你敢说你甘愿被自己的出身束缚一辈子吗？

　　“禁足一个月，不准出来。你给我好好想清楚了，”他的声音和表情都冷硬得像块寒冰，“马尔斯·法恩塔尼西亚到底想要什么。”

　　德尔没有看错他的弟弟。马尔斯的确很聪明，非常聪明。他一旦认真起来，叫任何人都小觑不得。他初涉政坛不多时，就协助德尔解决了好几桩棘手之事。

　　弟弟的改变德尔都看在眼里。他嘴上不说，可心里着实万分高兴。

　　初时，有不少贵族对马尔斯辅佐执政有所异议，全让德尔给压了下去。马尔斯也确实争气，知进退，不冒进，有创见，愣是做出了不少成绩。久而久之，马尔斯亲王的名气传遍了全国，越来越响亮。

　　过了几年，德尔同普里莫洛斯成婚了。起先他还有点担心，怕自己这个脾气古古怪怪的宝贝弟弟会不高兴，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马尔斯对普里莫洛斯非常尊重，在她面前甚至还会有些紧张，言行也有点拘谨。而普里莫洛斯年纪虽轻，可生性温柔，对他处处照顾，俨然有几分母亲的模样。德尔自是非常欣慰，他向来以冷面铁血著称，可内心却也是个重感情之人，他最挂怀的两人就是妻子和兄弟。现在看到一家人相处和睦愉快，他也就放心了。

　　可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夜马尔斯贪杯酒醉，终于忍不住向他吐露了自己对普里莫洛斯的感情。

　　他只感觉胸腔像被利刃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液瞬间被抽空了。弟弟醉眼朦胧，每一句告白都情意真挚，却字字戳在他心尖上。

　　德尔从不知道他心里竟藏了那么多事。

　　他说，哥，我在王宫里过得一点都不快活。我想回家。

　　他说，普里莫洛斯在我心中，既是母亲，又是倾心爱慕的意中人，可我只能当她是母亲。哪怕只有一丝爱意……都是侮辱。

　　他说，哥，不管怎么活，我都快乐不起来。我心里只觉得累。我好想回到小时候，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妈妈还在，艾勒斯特会带我去骑马，会给我念书……唔，不行……不行。再怎么样，人生总得继续……哥，我想和你，还有她，一道离开这里。我们回家……真正的家。

　　他说，自由……自由……何来自由？

　　那天，德尔彻夜未眠。

　　马尔斯醉了，说的自然是胡话。听过之后，就忘了吧。忘了才好。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