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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1 ...

  •   黑暗里,男人站在一张椅子上,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拿着把短刀。小手电被牙齿咬住,幽冷的光在横梁的金属上投出一小块圆斑。
      男人呼吸轻微,专注却警觉,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他右手握着短刀,一下一下刻在门框上,速度均匀。
      用力划入,拉出直线,快速切下收尾。
      划入,拉直,收尾。
      划入,拉直,收尾。
      ……
      他每一下都用了很大的力气,肌肉绷紧,手背上筋骨突出。划出的痕迹深刻而清晰。
      刻得不快,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持刀的手异常稳定,没有一点颤抖,也没有半分停顿或者犹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刻下最后一刀。
      他用右手的手背拭了一下那片金属,抹掉上面的浮屑。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像是终于满意了,把刀收回刀鞘,随手往腰上一别。然后弯腰,从椅背上捞起一张半旧的横幅。
      喜庆的红色,略微有些褪色了,金色的字,“招财进宝”,很吉祥的寓意,被边上的图样衬得花团锦簇。
      他从裤兜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胶水,抹在横幅背面,当当心心把横幅贴到了金属横梁上,盖住了几乎全部的金属,自然也盖住了那刻痕。
      他用手抹平了横幅,贴牢固了,把边边角角都掖平整。
      干完了最后的一个步骤,他把手电从嘴上拿下来,按灭了。走廊上一下子陷入了黑暗,只有远处地脚上紧急逃生的指示灯发出微弱的绿光。
      他也不急着下来,就这么在黑暗里,站在椅子上,面对着那张横幅,像是在认真地看着。
      他忽然叹了口气,无声地,漫长而疲惫。
      他双手抵着门框,慢慢倾身,额头靠在横幅上,闭上了眼。

      *** *** ***

      他们三个人站在门口,半仰着头。
      跟三个多小时前的情形一模一样,只不过凝视的对象,从墙上刷满的血迹涂鸦,变成了横梁上的刻痕。
      周围没有别的人,边上的房子里没有一点声响传出来。只有头顶上一盏廊灯,发出柔和的光亮。
      一片寂静里,郭武的影子好像被封存在了这里。他们看到男人握着刀的手,一下一下,平稳坚定。
      没有人说话,沉默充斥了整个空间。好像一开口,就会惊散了徘徊不肯离去的幻影。
      门梁上的划痕深刻锐利。因为是刻划出的,字体都是长长短短的直线,显得异常锋利,棱角分明。
      ——绝对不是什么因为使用时间长了而不小心刮出来的。
      刻痕上被划开的金属还没来得及被空气完全氧化,泛着些鲜明的亮光。
      ——不是什么陈年的痕迹。

      “郭武刻的?”终于,打破沉默的还是秦旭。
      没有摄像头,郭武房间的门口一片,刚好是监控盲区。有意为之还是无心的巧合,已经无从考证了。
      郭武,犯人,“寄件人”,甚至别的人,好像谁都有可能刻下这两个字。
      可是,看着那字迹里的力道,透出来的气韵,那种稳定却执拗的精神气,不是一只冷酷无情的手能够刻出来的。
      而“寄件人”……从可能性上来说,无法完全排除寄件人。但是,目前来看,“寄件人”的行为方式遵循着特定的模式,而且,“隐藏刻痕”这件事,和“把信息暴露给当事人、乃至公众和警方”,是矛盾的。
      “嗯。”百里陌伸手比划了一下,声音依旧冷淡:“金属的横梁,比一般的门稍微宽一点,连边缘都擦得非常干净——应该是当作镜子用的,反光。
      “郭武的警惕是融到了骨子里的,他会抓住一切手段,排除自己遭遇意外的可能。
      “这一段金属梁,或许是他刻意换了这扇门的原因,或许是巧合。但是,他一定会利用——在进出门,尤其是开门,这种防备最弱的时候,借着它来观察自己身后的情况,以避免可能的危险。
      “所以,贴横幅,挡住了金属的反射,这件事是很不符合他的逻辑的。
      “或许是他贴的,或许不是他。但是,这张横幅是半新不旧的,这种老旧而不是破损,伪造起来不容易。我不倾向于认为,别的人,会刻意去找一张旧了的纸,再特意带过来,贴上。
      “——事实上,如果用新的纸,虽然没有旧纸那么不容易引起怀疑,但是,区别也没有那么大。
      “那如果是郭武贴的,为了什么?
      “最简单的可能性是,为了掩盖纸后面的什么。”

      “纸后面的什么……”严子安重复了一下这句话,“他想向某个人传递消息么?”
      他伸手,用手背碰了一下那两个字符。明明是隔着手套,应该毫无感觉,但那刻痕像印在了皮肤上,带着隐隐的刺痛。
      “‘3S’……”秦旭喃喃。
      “‘三黑心’。”百里陌截住了他的话。她思维很快,长年累月的训练里,磨练出来的联想和洞察能力强大,极善于从繁复的细节里抓住联系。
      严子安一愣:“开叫?”
      几乎是同一时候,秦旭拉开门,从玄关的柜子上拿起那本被装在了证物袋中的“桥牌入门指南”。
      “自然叫牌法。”她伸手,点了一下证物袋里的册子,“‘三黑心’开叫,6到10点,7张以上半坚固套。在同伴支持不好的情况下,止叫,约定打该花色。”她完全是在复述资料上的内容,但是说得很流畅,看不出来只是刚才看了不到半个小时。
      “黑心?”严子安抓住了这个花色。
      梅花,方块,红心,黑心,无将——如果郭武确实是用桥牌来传递信息,那花色不可能是随便挑选的。
      秦旭沉吟了一下:“两种比较主流的说法。一种认为,扑克的花色来源于塔罗牌,黑心对应着宝剑,象征正义;另一种认为,花色来源于四种职业,黑心代表长矛,象征军人。”
      他说完,下意识地挑了下眉。想起来以前俞洛沉迷于扑克牌的一段时间。
      少年嚣张挑衅的声音像还在耳边。他当时正为了一起案子焦头烂额,敷衍着抱着电脑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少年。当时,他怎么也没想到,真的有一天会用到这些怎么看都是跟侦查八竿子打不着的知识。
      好在他记忆力不错,对信息又有着下意识的敏感,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就能回忆起来:“一般认为,黑心对应着正义、灾难,和……战争、死亡。”他说完,自己愣了愣。
      百里陌微微停顿了一下:“也就是说,这个叫品,很可能不是郭武的,而是他的对手,或者,搭档的。”
      严子安接道,显出对桥牌的熟悉:“一副牌一共40点,6到10点属于弱牌点,在点数上属于弱势。但是有长的、且较好的黑心花色的牌,所以以黑心为将牌的意愿强烈。
      “狙击叫,剥夺对方的叫牌空间,阻止对方成局或满贯。
      “叫牌到这里,基本由开叫的一方确定了将牌的花色了。由他坐庄。”
      庄家的搭档,明手,出牌的权力归庄家所有。

      “局势对己方不利,或者说,在此时选择主动出击是不利的。但是有很强的理由,因而主动挑起了战争。
      “由一人或是一派势力单独做出的决断,一意孤行。郭武在势弱的情况下,没有阻止的可能。
      “战争已经开始了,整个局势由此人控制。将会产生灾难以及死亡。
      “争取己方的利益,同时阻止对方得到更大的收益。郭武认为,此人在受到威胁,或许是局势,或许是其他。而他希望通过争端,获得利益。
      “也许,这是郭武想要传递的信息。
      “这个郭武认为的‘叫牌’的人,很可能就是杀害郭武的人。
      “问题在于,‘此人’是谁?
      “他跟郭武,到底是搭档还是对手?他是个人还是一个势力?”
      百里陌顿了顿,很快又说下去:“我倾向于认为,是搭档。否则不会表现出那么强的被动意味,以及他的种种行为里隐含着的意味——对局势有清晰的了解甚至一些预判,但是恐惧,而且无法做出改变。
      “这样的话,可以确定的是,郭武所在组织的内部存在着矛盾。郭武大概率死于这个矛盾。——他可能被作为障碍清扫了。”
      百里陌语速比平时稍慢一点,说的同时在思考和整理思路,推断清晰而大胆。
      她身上,极度的谨慎,和极度的大胆,这两种矛盾的特性总是共存着,把他们迅速地往前推,推向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谬误。

      “郭武想把消息递给谁?他为什么要用这么隐晦的方式?”秦旭问,像是在问百里陌,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百里陌这次答得很快:“我猜,是帮他用别的身份买下这里的人。”
      “傅好?不对……傅好背后的人么?”
      “嗯。郭武信任这个人,且这个人跟组织应该有一定的关联。郭武把信息留给他,不奇怪。
      “至于为什么要采用这种方式……我猜,郭武可能不知道他在哪里。联系不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过来,什么时候会过来。所以,他不能用直白的方法,否则一旦被发现,就面临着被抹掉。
      “而且,他留信息不为了求助,只是认为需要告知这个人,如果这个人想知道的话。”百里陌说。
      “郭武信任的人啊……”秦旭叹了一声。
      百里陌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眯了下眼:“阿然。”
      “什么?”
      百里陌从秦旭手上抽出证物袋,把书拿出来,翻到中间“防守约定”的那一页。她点了一下旁边写着的“明天跟阿然打双人赛,特别注意防守”:“这是这本书里唯一一条私人化的记录,也是唯一一个出现的人名。这个人对郭武是特别的。而且,他懂桥牌。”
      懂桥牌,跟郭武搭档过,才会想到他的意思,看得懂他的留言。
      他们最后一次搭档应该不会太久,或者,桥牌对他们应该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止是日常娱乐那么简单。否则,郭武不会认为对方能够轻易联想到。
      “阿然……”严子安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百里陌把书又塞回去,交还给秦旭,微微垂着眼。
      秦旭接过证物袋,看着百里陌的侧脸。
      他知道从一个外号里,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可近乎异想天开的,他总觉得,百里陌知道点什么,或者,有了什么猜想。
      秦旭直接问了:“有头绪么?”
      百里陌停顿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 *** ***

      秦旭挂上电话:“走吧,下面的事情交给郭子就行了。我们去看看‘追光俱乐部’吧。”他说完,仔仔细细关上防盗门,锁好,转身往外走。
      他们到底得去A大看一看,看看那里还有多少郭武的影子。

      走出了几步,百里陌回头,又望了一眼横梁。
      这是他留在世上的信息,他竭尽全力呐喊着,想要传递给某个人的信息。
      他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洪水,即将灭顶,却无力反抗。可他拼命地想要告诉那个人,洪水来了。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能够看到。
      锋利的、劲节的、筋骨分明的字迹里,属于郭武的精气还没有完全溃散。
      那幻影执着地留在这里,沉默地望着他们,安静淡然,无悲无喜。虚幻的目光里,却像含着期待,含着不甘,含着强韧的不认命。

      秦旭走在前面,忽然叹了一句:“郭武,徐景明……”他只念了这两个名字,没有再说下去。
      郭武和徐景明,本应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却被裹挟进了同一个案子。而在这里,又表现出如此的相似。
      他们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甚至投奔向死亡。可是,他们仍然在抗争和挣扎。
      向不平抗争,为守候挣扎。
      死亡,是他们自己的死亡,而不是任何人可以利用和扭曲的。他们冷静地走向毁灭,却拼尽了全力,去维护信念,维护意义,维护尊严。
      这个案子里,那些被命运裹挟的人,无可挽回地滑向了死亡。可每一具冰凉的尸体里面,每一本单薄无力的资料册背后,是每一个人对命运的苦苦挣扎。
      他们用生命,爆发出顽强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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