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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4 ...

  •   秦旭“啊”了一声,有片刻的呆滞。
      认识将近三个月,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表情。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到的笑,转瞬即逝。可这样的语境下,那里面似乎可以窥到的激烈疯癫和毕露锋芒,差点晃瞎了秦旭的眼。
      他想到离开渝宁市的时候,朋友对她的评价——“绝非善类”。那也是对他的警告。她是一柄过快的刀,随时可能脱离他的控制。
      他放在了心上,却在之后的两个月里忘记了。那两个月里面,她像游离在世界之外,在没有表情的漠然下,面目模糊,看起来顶多只是一个聪慧冷静的少年人。可这一刻,她睁眼看向世界,像是盯住了猎物的凶兽,露出血腥的獠牙。
      秦旭心头狠狠地跳了一下,猝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看清过她,而她比他想象的更不可控。即便是他,也不由地想回避那目光,像人本能地要回避魔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幸好她是他们这边的。
      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什么样的人,能养出这样的少年?

      “先前以为,陈家梁是目标,徐景明在抛尸现场被周大国、陆海洲目击后,为了灭口,杀了周大国。陆海洲被警方保护,徐景明没有机会下手,害怕暴露,所以潜逃。”百里陌说着,把照片一张一张推出来。
      陈家梁的照片、装尸块的垃圾袋、周大国的尸体、陆海洲的照片、徐景明的照片,排成一行。
      她低着头,注视着桌面,苍白的脸冷得像霜雪。仿佛刚才唇角轻轻的一个勾起,只是秦旭的错觉。
      百里陌把徐景明的照片拿起来,放到了垃圾袋上方。她手指点了一下这两张照片:“事实上,徐景明在这里已经自杀了。是在抛尸前,还是抛尸后,不确定。也不重要。周大国和陆海洲目击到的人不是他——那人的存在只是为了给出周大国被害的理由。”她手指抵着徐景明的照片,把它放到垃圾袋照片的后边。
      “所以,周大国、陆海洲看到的那个人,会表现出那么鲜明的……凶手的样子,完全是为了让他们注意到。”秦旭伸手在桌面上悬停了一会儿,点在陆海洲的照片上,“而正是因为陆海洲的证词,我们才知道周大国那天看到了‘凶手’。
      “又因为他们曾经在公园里看到垃圾袋,把他和陈家梁一案联系起来——这么想的话,垃圾袋上的白色油漆,就不是偶然的脏污,而是刻意,为了让陆海洲确定他们看到的、和装陈家梁尸体的,是同一个袋子。
      “陆海洲在这里,看起来像是充当了‘证人’的角色。”秦旭沉吟。
      百里陌从照片上虚拂过,同时按在了周大国尸体和徐景明的两张上。她凝视着照片,飞快地思考。
      秦旭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扣在桌上,重复了一遍她刚才的话:“周大国不是徐景明杀的。他为什么被害,因为‘协助者’么?还是说……”
      “因果反了。”百里陌伸出另一只手,把陈家梁和周大国的照片同时拿起来,静了一会儿,做了个交换的动作,“如果,目标一开始就是周大国,逻辑就通顺了。”
      “那么……陈家梁的死,是为了掩盖周大国的死因……”秦旭咬了一下牙。一个人的死是为了掩饰另一个人的死因——人的生命不该这样飘散如草芥。

      秦旭从百里陌手里接过照片:“三个月前,徐景明得知陈家梁是徐言新车祸中的肇事司机。一个月前,孙欣过世,徐景明‘报复和不报复’的想法反复拉锯。11日,徐景明决定谋杀陈家梁。13日凌晨左右,徐景明杀害陈家梁。然后,徐景明回到家中,写日记,收拾,然后……自杀。在这段时间里,陈家梁被分尸,装到垃圾袋中,在13日上午,由某人丢弃到城郊的公园中,并在周围徘徊。陆海洲和周大国目击到了这个人。
      “在这……之后,有人进入徐景明家,发现他自杀,处理了他的尸体,布置了住处的场景,诱导我们认为徐景明出逃了。然后14日,装着陈家梁尸体的垃圾袋被发现,但是随身物品没有找打,陈家梁的身份没能确定——这都是为了拖延我们调查星源企业,并锁定徐景明的时间,以便给徐景明留出‘杀害周大国’的时间。当天傍晚,周大国找到陆海洲,两人约定15日一同来报警。
      “15日凌晨,周大国遇害,他的尸体在清晨的时候,在垃圾桶中被发现。根据周围的物品,我们确定了陈家梁和周大国的身份。之后陆海洲到警局,接受了问询,并指证死者周大国就是13日和他一起在公园看到‘凶手’的人。
      “我们根据陈家梁的身份,到他工作的星源企业了解情况,锁定了徐景明。然后在16日确认他失踪,并且在他的家里发现了遗留的日记本,根据日记的内容,确定徐景明是凶手。这里我们认为他潜逃了。
      “到这里,陈家梁-周大国一案的始末就清楚了。”

      秦旭一次性说完,长出了口气,把那几张照片一齐推向前,端详着,一边伸手去口袋里摸烟盒,打开又合上,拿着把玩了片刻,认命似的丢到了桌角,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从抽屉里又抽了张白纸出来,撕成照片大小。
      百里陌瞥了他一眼:“这里有两方,徐景明,和幕后的‘协助者’。”
      秦旭点了点头,在纸片上写“协助者”,然后放到那一行照片上方。
      “很可能,这个协助者,注意到徐景明和陈家梁之间的冲突,并且鼓动他进行复仇。杀害陈家梁是由他主导的——很可能,在徐景明‘杀’陈家梁时,陈家梁就已经死了。”百里陌按住那张纸片。她说了两个很可能,但她的语气里面,几乎已经是确信。
      秦旭伸长手,把陈家梁一案的资料拿过来,飞快地翻到尸检报告:“尸块断口无活体反应……分尸是为了掩饰徐景明在陈家梁身上造成的死后伤……徐景明‘杀害’陈家梁时,他已经死了,尸体身上过多的死后伤不自然,就干脆沿着伤口分尸……
      “‘协助者’让徐景明以为是自己杀了陈家梁,这个可以理解,为了造成徐景明的‘杀人事实’,以便控制他……可是……为什么‘协助者’先杀了陈家梁?”
      百里陌摇了摇头:“不清楚。我倾向于认为,是失误。‘协助者’在剥夺陈家梁反抗能力的过程中,失手杀害了他。”
      秦旭愣了愣。
      “陈家梁-周大国一案中,如果认为徐景明是凶手,存在很多不协调的地方。‘协助者’试图把徐景明推出来,但留下了破绽。同时,13日陆海洲周大国目击、14日尸体被发现、15日报警,不管怎么说,时间上都留了过大的余地,他并不清楚警方的反应时间和从发现到新闻报道之间的间隔——他很可能是初次犯凶杀案,初次有组织杀人。经验不足之下导致失误。”百里陌说。
      “确实……头部外伤,控制不好力度的话……”秦旭保留下这个推测,转向下一个问题,“如果认为,一开始的目标是周大国,那么,周大国出现在公园、联系陆海洲,不是偶然。他是自发前往的,还是受人胁迫?或者说,他是否知道自己会遇害?他和‘协助者’的关系是什么?
      “……或者,他是不是‘协助者’中的一个。‘协助者’是一个人还是几个?”
      百里陌接住秦旭的问,慢慢说:“周大国为什么要找到陆海洲?而不是直接去报警。又回到之前所说,陆海洲的存在注解了周大国被杀的理由,目前没有表现出其他的理由。那么,周大国自主行动的可能性不大。‘协助者’授意他与陆海洲一同去报警,前往公园也是。
      “周大国独居,人际关系简单,没有亲友——倾向于认为他是受人指示,但不是胁迫。无论他是否是‘协助者’的一员,他和‘协助者’关系密切,并且,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害。
      “那么,周大国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出于什么理由被害?”

      “不惜兜那么大圈子布置也要掩盖周大国被害的理由……他的死是关键啊。”秦旭叹了一声,“那么,陆海洲呢?”
      百里陌没有停顿地接上:“不是。陆海洲不知情,没有伪装的痕迹。而且,‘协助者’绕了那么大的圈子,拖出了徐景明来伪装,不惜增加很多的变数——他心理上足够谨慎,基本不可能在面对警方的时候冒险。
      “但是,陆海洲那一天会去公园,是偶然还是必然,以及,之后周大国在路上‘偶遇’陆海洲。陆海洲应该不是个随机量,他是被设计进去的。休假时去公园的习惯、住处、上下班的路线、电话、乃至性格特点,设计者很了解陆海洲。”
      “那个……合租人!”秦旭从照片上抬眼,看向百里陌。
      “对。这个人的存在,很不自然。”百里陌点了下头,却没有再说下去。

      秦旭盯着她的脸,没有再追问,挑开了另一个话题:“为什么会找上徐景明?为什么会恰好查到这件事?我不大相信这是个偶然。”
      “不需要恰好。”百里陌扭头,从窗户里望出去,外面是警局门前的空地,她抬手虚虚地画了个圈,目光冷漠,“有群体的地方,就会有杀意。”
      社会上任何一个群体,都能找到相互不合的人。口角争执、利益冲突、观念信仰……微小的裂纹盘亘在如履薄冰的人际中,人与人间的连线拉扯得岌岌可危。在蓄意的挑拨和教唆下,任何裂纹都可能崩碎成杀意,尖刀指向对方而无自觉。
      杀意本来就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情绪的洪流冲破那个阈值,再小的尖刺也能凝固庞大的杀意——即便本人已经模糊了最初的缘由。
      秦旭一下子反应过来。无论有没有徐景明和陈家梁的仇怨,只要抓住人际中的一点矛盾,刻意煽动下,就能扩大成杀意。
      不用寻找,只要制造。
      而徐景明这个偶然因素,只是必然里的一个很小的、方便的变量。他影响不了全局。
      人杀人,需要的只是场景和契机,而非多么隆重的理由。
      百里陌忽然嘲了一句:“人就是这样的生物,随意地恨,随意地伤害,随意地放纵。”她的手垂下来,指尖纤细,像凝成了刃口。
      “也随意地爱。”秦旭直视她的眼睛。
      百里陌抿了下唇,稍稍侧过脸,没有说话。

      “徐景明察觉到了‘协助者’的后续动作,所以……在死前,做出了这样的布置……”秦旭揣度着他的心情,那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强硬。
      “他不一定知道有后续,但是察觉到了‘协助者’的目的不单纯。或者,他可能在一开始就知道了。他利用了‘协助者’,来完成自己的复仇。而复仇对他而言,是神圣纯粹的,对于家人的基奠,以及对他们人生的拨乱反正。他不希望这件事被人利用。所以,他试图阻止后续。并且,一方面,他试图揭露凶手——杀了陈家梁后,不论何种理由,他自己已经付出了生命,而‘协助者’尚未为杀人付出代价。另一方面,他报复了试图利用他和他的感情的‘协助者’。”百里陌轻敲着桌面,却总觉得有哪里不通顺。
      秦旭从日记本里抬头看向百里陌,有几分诧异,表情带上了点复杂:“笃信正义么?”不知道问的是徐景明,还是百里陌。

      秦旭毫不意外地没有得到百里陌的回答,他在这段沉默里过了一遍刚才的分析,忽然抓住了那点情感上的不通顺:“不对。徐景明在做布置时的感情,比起报复,更应该是……维护。他不希望家人的死、他对于家人的感情,甚至包括由此引发的、对陈家梁的仇恨,变成被人利用的工具。这份感情和家人,对他来说,是神圣不可玷污的。所以……他试图阻止、至少是影响‘协助者’的后续——对他而言,他的复仇终结在这里。”
      “守护么。”百里陌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词,在心下玩味。
      秦旭听到她的声音,抬头去看她,看到她侧着头,在思索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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