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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 ...

  •   3月17日雨
      雨从早上就开始下,潮,不过不冷。阿欣的药没了,去了趟医院。人很多,春天容易发病,回去得提醒阿欣当心。
      回来的路上买了菜,虾看着新鲜,买了不少,阿欣最喜欢的基围虾,就是处理有点麻烦。不过反正礼拜天,也没什么别的事。
      菜烧到一半才发现酱油没了,没办法,虾只能白煮蘸醋了,被阿欣好一顿嘲笑。她吃得还是挺开心的,就是那盘虾最后有一大半进了我肚子里。阿欣这个人啊。

      ……

      4月21日晴
      天暖起来了。晴天,太阳很旺,稍微有点热,外面风吹的人犯困。想带阿欣出去走走,看看外面。可惜。等她身体好一点了,就一起出去。
      项目出了点问题,中午去公司加班。计划之外的事情,不过这种项目出问题是很常见的,负责的年轻人不容易,谁都有考虑不到的地方。去公司,查了好一会儿,是数据校准的部分出了问题。问题不好找,但处理起来不难,很快弄好了。
      赶在晚饭前回去,买了阿欣喜欢的鸡翅。有点油,没敢让她多吃。阿欣总是像小孩子一样,喜欢这些浓油赤酱的东西。唔……其实也蛮好吃的。明天下班的时候给她带一小块蛋糕好了,念叨好些天了。

      ……

      5月15日阴
      阿欣病情突然恶化了。送到医院,还好稳定住了。医生说她情况不太好了。拖着太久了,人在慢慢垮下去。阿欣心里苦,小新走了之后就这样。她不说,强撑着,不想让我难过。我知道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能让她高兴一点。
      想起来小新,心里就跟在绞着一样。不能想,别想。要是我都撑不住,阿欣怎么办呢。
      回到病房的时候,阿欣已经醒了,扯着我的手撒娇,说想吃家楼下的甜饼干。她自己看不到,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吃得下东西的。我看着她难受,心里真疼。真疼啊。

      ……

      6月22日多云
      天热了。阿欣身体好了一点,但还是虚。在家养着。阿欣啊,我的阿欣啊。
      ……
      像平时一样,在家呆了一整天。跟阿欣一起看了部老电影,年轻时候我们都喜欢的电影,现在来看还是喜欢,又多了点别的滋味,像是那些日子又回来了。给阿欣读了普希金的诗,她从前就喜欢。她说我读诗的时候看着优雅又睿智。真是,老夫老妻了都,怪不好意思的。
      晚饭烧了点粥,做了鱼汤。难得熬出来了白色的汤,就是腌久了,鱼肉稍微有点咸。阿欣抱怨说都是汤汤水水的,结果喝了两碗的汤。
      ……
      唉,说起来,阿欣夸我真是……挺高兴的。

      ……

      7月12日雨
      我从来不敢想小新,想了就会难过,就会崩溃。我拼命拼命不去想,装作不在意,不然,谁去撑着阿欣。
      可是,两年里,我无数次做梦抓到了肇事者,不断地失望。我想过,小新已经去了,抓到了又有什么用呢,更糟糕的是,如果他得不到惩罚,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得到了惩罚,什么样的惩罚才能换回我们的小新。
      不过是徒增悲伤和无力罢了。
      可是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心里那么渴望知道到底是谁,震惊啊,伤心啊,恨啊,都不及那一瞬间心里的豁然开朗——我终于知道了该恨谁,又该向谁讨要。
      ……
      可是我不能,我死了都无所谓,可是如果我不在了,阿欣怎么办?
      阿欣已经睡了,她近来越发的精神不济了,我得撑住,我还有阿欣。

      ……

      8月21日晴
      阿欣……医生说阿欣很不好了。什么叫很不好。她明明昨天还高高兴兴吵着想吃点冷饮的。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一直以为她就是精神不好,没什么别的。我真是个蠢货啊,自欺欺人的东西。
      ……
      神啊佛啊,不管什么都好,求求让阿欣好起来吧。不,不用好起来,像之前那样就行,像之前那样就行,就算她一辈子只能这样了,我照顾她一辈子。求求让她好一点吧,她太苦了。我愿意拿我其他的所有去换,只要阿欣还在,阿欣别那么痛苦……
      只要我还能照顾阿欣,我们还能一起过下去。
      求求了……

      ……

      9月8日
      阿欣走了。

      9月15日
      我的星星,终于都落了。
      真黑啊。空荡荡的。
      阿欣,你跟小新在一起么?我该怎么办呢?

      9月16日
      阿欣走了。到底是走了啊。终于只有我一个人了。
      下午睡了一觉,又梦到了小新和阿欣,对我笑着,像以前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可是笑着笑着又哭起来,哭着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呢?我们做错了什么呢?我不知道。
      ……
      错的不是我们,是那个肇事的人。
      所以,为了这个,剩下了我么?

      ……

      10月11日
      我什么都挽回不了,他们回不来了。可是我还能帮我们报仇。错的不是我们。
      如果法律定不了罪,我要自己讨回公道。

      10月13日
      我杀了他。

      *** *** ***

      百里陌的手指轻轻划过复印出来的字迹。钢笔的字,清隽漂亮,筋骨分明。那些字迹,平稳平淡,冷静自持;到纠结痛苦,力道一点点透到纸下面,深一点,再深一点;到潦草癫狂,笔尖划破了纸页,墨水洇开来;最后,归于了平静。
      最后的四个字,流畅平稳,甚至带着点优雅。
      百里陌看了那句话良久。她第三遍翻这本日记的复印件,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像走过一个人的一生。
      人的一生啊,从遥远的过去,走向遥远的未来,一秒一分,一日一年,哭笑悲辛,从来不只是生贺或讣告上白纸黑字的名字。
      那些消失了的情感和记忆,在纸面上流动起来,像鲜血缓慢地流淌。
      她合上日记,下意识地捻了一下指尖,抹掉上面不存在的血迹。闭上了眼。

      *** *** ***

      秦旭一手夹着烟,一手翻着案件资料,打印文件、照片、证物摊满了一整个桌面。他整个人沉到案情里,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到烟烧没了,烫了下手,才想起来伸下胳膊,把烟头按到烟灰缸里,然后头也不抬,磕磕绊绊摸到桌角。一捏烟盒,已经空了。
      终于从资料里把自己拔出来,抬起头脸上还有些茫然——他知道这个时候办公室不会有人进来,犯不着再提着心思。愣神了一会儿,思绪慢慢接回来,看着像着火了一样烟雾缭绕的办公室,又怔了半晌,抓了把头发,摇着头笑了笑,站起来开窗。
      秦旭倚在窗口,身子半歪着,没骨头一样。夜很深了,十月份,风已经凉了,完全把他吹清醒了过来。他眯着眼看下面的街灯,脑子里飞快地过着案情。那些错综复杂的东西,相互勾连着,有的露出了些端倪,更多的还藏在迷雾中。
      真相诡谲,他们只是窥探者。

      许是夜深人静,容易伤怀。他到底不是铁打的人,平日里看着嬉笑怒骂油盐不进,可终归是□□凡心,眼下背着人,泛起些无力感。不严重也不没顶,只是意志力一次小小的滑走。明天起来,他还是无所不能的秦队。
      可现在,他只是秦旭。
      秦旭叹了口气。
      他有意不让自己沉在这情绪里,便纵着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走,想到严子安。
      “那个严家”,白梅严家。
      严家有钱,整个扬海市几乎人尽皆知,毕竟市中心最大的商业中心的招牌上,还挂着严家的白梅花。严家有势,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一个能在扬海市混得风生水起的家族,没有点权势反而让人诧异。严家的底细,却是谁也说不清。没人知道十七年前到底是哪里冒出来了这么个家族,只知道等众人回过神的时候,严家就已经一跃成为了扬海乃至周边省市经济界的龙头。
      秦旭不是没查过,辖区里有这么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任谁都不会舒服。可饶是他费了好一番功夫,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好像有人把严家的过去擦了个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秦旭心里膈应了许久,这种干净本身,就意味着问题。可是人家规规矩矩,这么多年跟违法犯罪一点边都沾不上,甚至年年是市里面的纳税模范!他也就渐渐搁下来了这点念头,想着人家兴许还真是百年一遇的暴发户。
      可今天看到严子安,看到他含着刀锋一样的眼神,那点怀疑又冒了头——能养出来这样少年的家庭,多半是简单不了。

      秦旭在心里盘着这点疑惑,思绪自然而然又滑向了百里陌。
      想到她和严子安撑着一把伞走出来,夹在放学的人群里;他们两个站在店门口的屋檐下,背着书包,少年人清瘦挺拔;他们坐在桌边,被水汽模糊了眉眼,只剩下尚且带着青涩的轮廓。
      他不是不意外的。可砸到他心里最狠的,是他意识到,百里陌纵使冷静镇定才能出众,在异乎寻常的环境里长大,养出了这样寒而利的性格,纵使那淡漠的壳子下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扭曲,纵使面对她的时候总让人忽略了年纪——她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秦旭无数次催着她去学校,可是这个事实从未如此鲜明地被摆到他面前:她只有十七岁,应该坐在教室里,和她的同学们一样,每天操心着成绩或是朋友、活动,而不是跟着他分析凶杀案、奔走,甚至将来,出生入死。
      他反反复复想到米线店老板的那句话,“不是自己人能那么放松?”那只猫的爪子像按在了他心上,逼着他去审视一直回避着的矛盾。
      他期望着她的能力,把她当作助力或武器,可又不由自主地,期望着她的平安喜乐,把她当作妹妹或是女儿。
      秦旭把头抵在窗框上,心下迷惘。
      他从长相到能力,无一不出挑。活了二十八年,几乎事事顺遂,除了案子没有多少值得上心的事,却也因此淡情。眼下头一次因为什么人什么事而牵肠挂肚,这样的左右为难,拉扯得都不像是他了。

      几个小时前,车停在百里陌住处楼下的时候,他叫住她,“下午东华重工的员工收到了血衣的快递”,这话差点脱口而出,又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明天记得去上学。”他笑着,硬是把话拗了过去,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百里陌望过来,什么都没说。
      可他总觉得,那一眼里,像是把他的一点矛盾纠结都剖开了个清楚。他狼狈而无所遁形。
      秦旭掐了下眉心,坐回去,继续埋头到资料里。

      *** *** ***

      严子安坐在桌前,翻着记录册,一条一条列近期发生的事件。从刑事案件,到民事冲突,甚至公交事故。有的来自新闻,有的是他听来的汇报,有的是饭桌上严士诚特意讲给他的……各种途径来源的信息,都汇集到这里。
      他习惯了收集各种信息,学着去把控周围的动向,试着从纷繁的重大或琐碎里分拣他想要的线索。这两年里,他更是习惯了把自己按在桌前,整夜整夜地对着那些杂乱的信息,一点点推敲,自虐一样地反复剖析,直到把每件事背后的东西挖个干净。
      两年前,他的奶奶去了一趟渝宁市,再回来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这件事被当作意外匆匆遮了过去,可是他从里面闻到不同寻常的气味——那种从黑暗里腾起来的阴郁恶意。几乎把他砸碎烧毁的痛苦和愤怒之后,他疯了一样地挖掘那黑暗深处的真相。
      他的爷爷严士诚反对他过多的深入,但从没有制止过他,反而把掌握到的信息送到他面前。自己家的孩子什么样子,自己最清楚不过。

      凶杀案、分尸、快递、冲突事件……严子安把之前提出的疑点一条条推敲重新过去,联系着百里陌和秦旭,做最大胆果断的推测。
      他捏着笔,挺直了背,把所有的注意力投上去,指尖却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他用力掐了一下指关节,平复下来情绪,重新一头扎进去。
      从那之后,两年了,他在无数个夜晚重复相似的工作——分析,分析,再分析。用上手里所有的一切材料,珍惜每一段信息,一点点撕开,从碎片里找他要的蛛丝马迹。他像在重重迷雾里摸索,有一个隐约的方向,却始终找不到路。
      他知道那片黑暗的泥沼在那里,却摸不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个微末的希望。他想,就算拼了命也要过去。缠斗撕咬,就算砸也要从百里陌那里,砸出来一条通路。

      人生从现时回溯向过去,记忆、经历、情感堆叠,世人各自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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