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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贺青一收手,顾耀祖抢了个空。

      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邪恶的少年将名单用力一揉,大剌剌地往胸口一塞。

      “不知道没关系,我想谢扶瑾那厮,应当会想知道。”贺青勾唇,不急不缓道。

      昏暗的地牢里,这双像狼一般的眼睛亮得惊人,似乎是深谙丛林规则的猛兽,恶劣且尽情欣赏着猎物的挣扎。

      这念头一出,顾耀祖顿时觉得自己是昏了头,这好端端的人怎会是头野兽……

      但到了此刻,他就算再傻,也明白自己是看走眼了。

      他双腿一软,“你,你到底是谁……”

      若这少年是大理寺的小喽啰,怎会敢用此等不敬的语气直呼上司的名讳?

      何况那还是四品官员,那他的身份……

      他再不敢往下细想。

      “老子的名号你还不配知道。”少年冷笑一声。

      “你们这些结党营私、行贿违法的事,我没甚兴趣了解。”

      奶奶个腿!雍州的将士们连几十文的御寒棉衣都要从牙缝里抠出来!这些人呢?往那破庙一捐就是千百两白银!

      越想越冒火气,他摸着掌心的纱布,突然绷直了牛皮鞭。

      “老实给我交代,阿刹也给你交代了什么任务!”

      他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狁狄才是正事,其他乱七八糟的都是谢扶瑾这大理寺少卿该管的,他瞎操什么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几个狁狄的奸细,与往常在雍州逮住的那些个不一样。

      有些不同寻常,不像是来刺探情报的。

      如今越查越觉得可疑,不由怀疑起他们的目的来。

      他的声音一拔高,顾耀祖腿更软了,然而表情却十分茫然,“阿什么?”

      “怎么,不认识他?”

      贺青眯起眼睛,瞧着他的表情半晌,突然话锋一转,“顾忠你总认得罢?”

      ……

      韩云抱着剑,不远不近地立在牢狱大门旁,没上前去和把守在门口的两个大理寺的人攀谈。

      虽同为朝廷办事,然他隶属雍州,和他们不在同一个体系里,自然没什么可交谈的。

      日头逐渐偏西,不知过了多久,铁牢的锁链终于再次被打开。

      贺青抬脚出来了。

      “主子,如何?”韩云提起剑,上前道。

      “顾耀祖这老小子绝对没说实话!”贺青将鞭子往他怀里一抛,嫌弃地掸着衣服。

      没说实话,但也没说假话。

      按他审讯敌国细作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讲,这老小子背后定当是有依仗的。

      他和狁狄没有直接联系,可他背后的人可就说不准了。

      更有意思的是,先前还让他去府里给他夫人报平安,说是畏妻,可后面接二连三遭到自己威胁后,只要一提起顾氏,他急促的鼻息总能突然间变得平缓,倒是仿佛吃了颗定心丸。

      这里面要是没些花头,他都可以去喝泔水了。

      贺青摩挲着下巴细细思索,突然道:“你上回说,那顾氏出自前京城尚书诸司侍郎府中?”

      “确是如此,前尚书诸司侍郎命运多舛。本与发妻育有一子,家庭和睦,且而立之年考上进士,不惑得千金,原是意气风发之时,然独子却在次年意外身亡,没过几年发妻也病逝,他自此一蹶不振,熬到女儿出嫁后,便辞官回乡,去了豫州。”

      “那顾氏,便正是这前尚书诸司侍郎的女儿。”

      这事儿之前已经禀明过一次了,但因为前尚书诸司侍郎已辞官多年,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再详细的线索恐怕没那么好寻。

      见自家主子再次问起,韩云知道主子这是又起想法了。

      他抬眼道:“如此,属下再跑一次豫州去探探?”

      贺青摸着手上的纱布,若有所思,“咱们的人都在雍州,这眼线探子,肯定没他们大理寺的好使唤!”

      他琢磨了一阵,“且等着!”

      话音一落,少年又三五大步折回牢狱门口。

      两个守卫早对前几日这刺头乖张的行事有所耳闻,又接到命令要多盯着里头的动静,这不刚松了口气,却又见他中途折回,顿时头疼起来。

      “别紧张,好事儿。”

      贺情剑眉微挑,笑得别有深意,他将衣襟里的纸团塞给他们,“瞧瞧。”

      “这是……”

      果不其然,展开纸后,大理寺的人彼此对视一眼,表情凝重起来。

      贺青瞧着二人的神情,嘴角的弧度更甚。

      “这是那老小子的关系网,告诉你们大人,多查查他那个婆娘,指不定有什么意外之喜。”

      嘿,免费的苦力,不是自家人,不用白不用。

      二侍卫纷纷对他投以感激的眼神,其中一个人已迅速抱拳朝外跑去。

      贺青满意地咧着嘴,还不忘在后高声提醒道:“让你们大人多盯着点,别让那婆娘跑了!”

      韩云瞧着自家主子的一系列操作,心中油然腾起一股敬佩之情。

      一转眼,发现主子正深沉地望着晚霞思索,本以为他应当在考虑严肃的事情,大抵是案子的进展和幕后主使。

      却不小心听到了他小声的自言自语:“这天都快暗了,也不知那糖摊子收了没?”

      “不行,我得赶紧去瞧瞧!”

      韩云:“……”

      ***

      最后一缕日光落下帷幕,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贺青极其幸运地在小贩收摊前与他做了笔十文钱的买卖。

      沿街的酒肆与各式铺子都上了灯,整条街都亮堂起来,人群熙熙攘攘,一眼望去热闹非凡。

      束发少年行走在往来的人群中,今日他穿了件像样的衣服,加之本身便容貌俊美,身后还跟着一个冷峻沉稳的护卫,一下子犹如鹤立鸡群,引得路过的女郎频频侧目。

      只见他一只手颠着粒石子眼儿大的碎银,另一只裹着纱布的手抱着包狮子糖,嘴里还叼着一块。

      看上去心情颇好。

      韩云抱剑跟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与他沉稳的步伐十分不协调,他望着少年的背影,神情似严肃,似费解,似狐疑……

      总之满脸都写着四个字:不可思议。

      今晚,韩云见证了两件事,其一为自家主子明明错过了时间却奇迹般买到了零嘴;其二,主子竟然在地上捡到了一块小碎银。

      不多,约莫一小两。

      正常来说,两件里的任意一件,都完全和他沾不上一丁点儿关系。

      要知道,自家主子的运气向来……不尽人意,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背,身边的人心知肚明,也因说急了他会气得跳脚,故而大家皆心照不宣。

      韩云一直觉得主子那块丢失的玉佩挺玄妙的,不管是说他迷信也好,还是事情发生得太过巧合,但凡玉佩在的时候似乎总会“顺遂”些。

      然而现在,玉佩丢了,人却莫名其妙走了运,怪哉,怪哉。

      他斟酌了一下,隐晦道:“主子,您今晚的运气很好。”

      贺青闻言,步子愈发轻快。

      只见他压了压上扬的嘴角,一副矜持的模样,道:“尚可。”

      “……”

      这可不像是一个近日经常走路踩屎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因手受了伤,他用两根手指掏糖得动作便略显笨拙,韩云很有眼色地上前替他打开纸包。

      他瞟了一眼那只被包的像个球一样的手,“您这手上的伤口,要不再寻个医馆重新包扎一遍?”

      贺青一愣,不自觉扭了扭手。

      包得没甚技术,又厚又重,确实行动不便。

      然而脑中自发地想起白日里手上的温度,好端端的手忽然发热,变得酥酥麻麻的,仿佛有上千小虫在上头爬。

      “主子?”韩云见他没出声,又喊了一句。

      贺青回神,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

      他别扭地拢了拢手掌,将抛在半空的碎银猛地一收,捡了颗糖扔进嘴里。

      鼻腔一哼,随后吐出两个字:“麻烦。”

      麻烦?韩云不明所以,是嫌去医馆麻烦,还是嫌再包扎一遍麻烦?

      可是按主子的性格,照理行动不便对于他来说,不才是天大的麻烦吗?

      分神之际,人已经潇洒地走了。

      不远处传来漫不经心的声音,“愣着做什么?回了。”

      两人路过几间酒肆,与一提着酒的失意中年男子擦身而过。

      ……

      杜府。

      桃柳掌上了灯,秦芷瑜接连喝了几小勺蜜糖水,这才觉得嘴里苦涩的药味淡去些。

      用绢帕轻轻按了按嘴,她轻轻侧过身子一望,余嬷嬷不在外屋,应当是去料理事情去了。

      婉婉起身,动作不带丝毫犹豫,手指轻轻一推,窗户便露出一条缝来。

      莹白的月光携着夜色旋即倾洒进来。

      风悄悄吹起她额间的几缕发丝,她回想起今日在狱中的事,低头望着自己一双手,兀自出神……

      月色下,纤柔的美人难得发着呆,羽扇般的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异常柔软。

      桃柳进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

      烛火摇曳,墙上的影子随之晃动,她率先回神。

      她拍拍脸,转眼看见窗户开着,心瞬间提起来了。

      “姑娘,您身子弱,怎可吹这夜风!”

      嬷嬷说了,这几日天气还未还暖,万不能叫姑娘吹了风着凉了,她心中谨记,遂疾步上前关了那窗户。

      秦芷瑜听到响声,下意思将手藏在背后。

      面色些许潮红,仿佛藏小秘密一般,不自然道:“屋里有些闷。”

      “闷吗?”桃柳疑惑,回来之时也没见天有要下雨的意思,很闷么?

      “嬷嬷呢?”怕她再追问下去,秦芷瑜问起余嬷嬷来。

      “好似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哎,姑娘!”说到此处,桃柳突然眼冒精光。

      她凑过来神秘道,“您可不知道,咱们今日出门去了,可错过了一场大戏呢!”

      秦芷瑜看着一脸隐秘的丫鬟,一时有些难言,不知道她这丫鬟到底随了谁。

      然心中也好奇,那沈氏母女挨了顿骂,正避风头消停了些,东院的老太太还卧在榻上,想着也折腾不起什么大风浪……

      “是舅老爷。”桃柳神神秘秘道。

      “舅舅?”秦芷瑜错愕。

      “听说今日舅老爷趁那老太熟睡之际,夺了库房的钥匙,不顾众人劝阻,亲自登门陈家,归还了表姑娘那三大箱聘礼!”

      她诧异,没想到向来温和守礼的舅舅竟也有这般雷厉风行的一面。

      桃柳唏嘘,“要说舅老爷也真会挑时间,专挑老太太卧床休养不能下榻的时候,这会儿她可没那精力作大妖。”

      “净胡说。”秦芷瑜虽嘴上这般说,可面容带笑,打心底为大姐姐高兴。

      舅舅亲自出面拒了,婚事应当是成不了了。

      桃柳捂嘴一笑,“据说寿星院那头闹了一天了,到现在也没找着舅老爷呢。”

      要桃柳说,舅老爷可聪明着呢,知道挑个好时机,这会儿老太太正卧床养病,哪追得上他?且败露后也懂得不硬碰硬,早早机警地去外面躲风头去了。

      可秦芷瑜高兴之余却有些担忧,虽事情是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然而舅舅为人极重孝道,行此事心里断然会不好受。

      只盼舅舅能早点想明白,不管是杜府,还是府里的老太太,若想走出这泥潭,终要有所割舍。

      ……

      此时,尚未归家的杜老爷,正独自一人走在江夏郡最繁华的那条街上。

      周遭地热闹仿佛与他无关,他步调沉重,手里提着一坛酒。

      也不知走了多久,最终他寻了间做吃食的铺子坐了下来。

      铺子在条巷子口,较偏僻,食客不多。

      粗布麻衣的妇人上前抹了抹桌子,“客官,您要点什么?”

      杜冕瞥了一眼隔桌的切片牛肉,摸了摸胸前今日借到的银两,又想着外头生意亏损的欠款,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半晌,温和道:“劳烦上一碟花生米,我自备了酒来。”

      妇人应声,也没说什么,她这里常有不宽裕的食客,会自己带些吃食。

      杜冕瞧着朋友赠与的女儿红,又复想起今日在陈家所受之辱,只觉心中悲凉。

      读书数十载,做了无用人,人过中年,百无一成,身负巨债,累得妻女不得安生。

      “一事无成百不堪,百不堪呐!”

      他自嘲低喃,内心苦闷,将酒盅里的女儿红一饮而尽。

      三盅酒下肚,辛辣直冲脑门,忽然旁边出现了双黑色的布鞋,似是有人在他对面的位子停了下来。

      “敢问先生,此处是否有人坐?”年轻且清凌的声音响起。

      “并无……”

      杜冕晃了晃头,眯着眼睛想要看清对面的人,似乎是个年轻人?

      “那小生便叨扰了。”对面地青年斯文有礼,“店老板,劳烦再来碟牛肉,拼到这桌。”

      “你是……”

      “小生名唤江石,当日小生与杜老爷在普光寺遇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杜老爷是否还记得?”

      杜冕经他提醒,想起来了,是那日在寺庙帮忙寻阿瑜的年轻后生。

      因着他的气质不同寻常,他确有印象,且不浅。

      这一刻脑子清醒了些,不由问道:“郎君也在此处觅食?”

      “小生今日与友探讨时务策,不知不觉到了这时辰,便想填了肚子再归家。”

      “哈哈,能在此处相遇,也是缘分。”既是认识的人,杜冕为他也斟了一杯酒。

      其实一刻钟前,江石已食了碗小馄饨,正准备起身离开之际,意外瞧见了他。

      见他一人喝着闷酒,似有心事的模样,江石不放心,踌躇后还是过来了。

      因有了陪他饮酒的人,杜冕心中的愁绪渐消。

      两人相谈甚欢,得知这后生已过县里的解试,年纪轻轻便被贡送至荆州,惊讶之余,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欣赏中带着感慨。

      他年轻时走过科举的路,自是知道乡贡这条路有多不好走。

      时下考科举有两条路可走,一为生徒,二为乡贡。

      生徒皆为入了官学的学生,多为贵胄子弟,过了官学的教考即可入尚书省进行科举。

      而乡贡多为贫苦自学或私塾出身的平民百姓,需得经过乡县及州的层层选拔,方可入京参加考试。

      然自隆昌帝即位起,乡贡于官学的生徒校考得更为严格。

      或许曾经出过天赋异禀的神童,但太半都是有点年纪,考了一年又一年,最终熬出头的中年人。

      像他这般年轻的,不多见!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既过得了县试,足以证得你才思敏捷,颇有功底!”

      “石不才,是老师教得好。”

      牛肉上桌,两人又碰杯喝了几口酒,隔壁桌谈论案子的声音也愈来愈大。

      这骇人听闻的“庙墙百尸案”,让普光寺在荆州出了名,这段时日人们茶余饭后都离不开这话头。

      江石一听“普光寺”这三个字,默默咽了口酒。

      一如往常,就如在好友们讨论起这事儿之时,他都不会发表任何想法,这次也一样,他将自己所知及猜测到的细枝末节藏于心中。

      他想,于他有恩,又是她的妹妹,自当应该保护她,把事情烂在心底,权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而杜冕因外甥女的事对这案子没甚好感,当作没听见,继续方才的话头,“不知郎君师从何者?”

      见两人皆有此意,江石默契一笑,“恩师郑施义。”

      杜冕更是惊讶。

      这郑施义当年在官学时便惊才艳艳,两人更是有过同榜之谊。

      听说他当了几年官,后来因为性子缘故辞官,做起了教书先生。

      他为人挑剔,能入得他眼当上他弟子之人,不是人中龙凤,至少也非池中之物!

      杜冕对他愈发欣赏,欣赏之余,不由感叹自己。

      当年若是违背祖母,不弃考从商,他如今是否会活得轻松些,不那么痛苦?

      他苦笑,趁着醉意,似问他人,似是自问,“生有憾事,不得释怀,何解?”

      “唯有弥补。”江石沉吟道。

      “时不待我,何以弥补?”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江石极为认真地看向他。

      “来者犹可追……”杜冕醉眼迷离,口中却一直喃喃这句话。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眼中光芒渐盛。

      他仰头痛饮,将酒杯拍在桌上,畅快道:“来者犹可追,犹可追……说得好!”

      两人越聊越投缘,杜冕对他简直相见恨晚,若不是江石拦着,饭桌上就要和他称兄道弟了。

      “小生与令嫒年龄相仿,不如称您一声‘伯父’?”江石委婉道。

      “伯父?”杜冕醉意朦胧,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对!你这个年纪,咱们应该是父子情谊!”

      喝醉了酒,他是什么事情都想得出来。

      望着桌上的女儿红,望着望着,话都不过脑子,醉醺醺道:“父子……父子,把女儿许给你,不便是父子了?”

      “我有一大女儿。”他左顾右盼,像是怕贼惦记的模样,悄声道,“生得极好看,聪慧贤良,许配与你如何?”

      江石怔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惊喜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然又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眶看着有些发红。

      “伯父此话当真?”他显得小心翼翼,唯恐声音一大,对面的人便改了主意。

      杜冕打了声醉嗝,桌子一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接着,他又拉着飘了魂儿似的年轻人,“来,再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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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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