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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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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芷瑜撑着身子喝斥了一声,然浑身无力,那声娇斥软绵绵的,都软到人心窝里去了,哪有何威慑力可言?
白皙的小手慌乱地在枕头下摸着,可是摸来摸去,却怎么也摸不到自己那支尖利的金簪。
她面色愈发苍白,心里暗急,莫不是在路上丢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砰砰狂跳,沙哑着嗓子就要喊:“来——唔——”
猛然间,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掌从旁探出,整个捂住了她的嘴。
宽大、带着薄茧的手掌摩擦着微凉的唇瓣,她面色煞白,惊恐地睁大了眼眸。
“嘘——别叫人,我偷偷来的。”
少年见她要喊人,暗道不妙,一个翻身,下意识地俯身去捂住她的嘴。
一股夜里潮润的寒意,混杂着清荷院里小苍兰浓郁的清香,铺天盖地,蛮横且不讲道理地朝她笼罩而来。
昏暗的烛光映在少年近在咫尺的脸上,拉出几道阴影。
影影绰绰。
声音止在了嗓子眼,她不再挣扎。
晶润盈盈的小杏仁与明澈精神的寒星,在不足一尺的距离交汇。
一霎那,周遭突然间安静了下来,连窗外的虫鸣也识趣地停止了聒噪。
半响,桌上的烛火“噼啪”一爆,秦芷瑜惊醒似的松开手,身子往后微仰,耳尖红红地避开了去。
“你离得太近了。”她低垂着头,小声道。
樱唇再度如一道电流一样,擦过少年粗砺的掌心,陌生而酥麻。
贺青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像在火上烤过被烫到了似的,慌忙甩开手,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腰间撞上屋里的小桌,“砰”的一声,上头的瓷具震了震,他脚步一顿。
闺房沉寂了一瞬。
他虚握着拳,尴尬地咳了一声,瞄了眼不远处那张埋在乌发里模糊的小脸,不自然道:“你身子如何,好点没?”
“嗯,好多了。”秦芷瑜的指尖在被褥上画着圈,“谢谢郎君救了我。”
她其实是有些印象的。
一想到自己一直“畜安、畜安”地喊了他一路,她就更不好意思把头抬起来了。
心中不停祈祷,如果他没有听清楚就好了。
一听她身子好多了,少年顿时舒出一口气,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小事儿!”
说着,极为放松地,顺势往身旁的墙上那么一靠。
然而脊背刚触到墙面,他嘴角的笑意就僵住了——肩胛上的伤遭到重压,疼得他差点跳起来。
烧伤不同于刀伤箭伤,皮肉上烫出泡,最为折磨人。
当时他被烧着的房梁压得较严重,半边肩都没能幸免,连房梁都被大火烧断了,何况是肉体凡胎的人?
他自己早有预感,兴许背后这伤口,要养段日子了。
但这不意味着他不要面子!
贺青冒着冷汗,提着一口气兀自在这头憋着。
而那方秦芷瑜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他再开口,不禁有些疑惑。
他大半夜翻窗进来,就是特地跑问这一句的吗?
“你……”
“哦!我是来还你簪子的!”他心里惊疑不定,难道方才孬样儿被她瞧见了?
随即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自然地从墙面撑起身,面不改色,伸手掏出了怀里的金簪。
秦芷瑜拨开纱帐上的穗子,“咦”了一声,奇怪道:“这簪子,怎在郎君这儿?”
莫非是没发现?
贺青偷瞄了几眼,再三确认,发现她确实面无异色,登时松了一口气。
“你的簪子掉路上了,我给你捡起来了,前头匆忙忘记给你了。”
他放下心,指尖摩挲着尖利的顶端,厚着脸倒打一耙,“你这簪子也忒锋利,把我衣裳都划破了。”
秦芷瑜伸手,接过他放在床沿的金簪,当冰凉的指尖触到温热的簪身时,她忍不住抬眸瞧了他一眼。
握着簪子盯了他片刻,纤长的羽睫忽闪,突然朝他柔柔道,“你过来。”
贺青心里一突,难道被发现了?
他自小就皮实,一路被义父揍过来的,所以很早他就懂得,男子汉受点伤不丢脸,受了伤,鬼哭狼嚎地喊疼,那才叫真丢脸!
当下脚下有些犹豫。
“你快些过来。”少女在青纱帐后催促道。
再不情愿,也还是一步步挪过来了。
秦芷瑜本想撑起身子来,但手臂着实没力气,瞧着他这不情不愿的样子,无奈浅笑道:“劳烦郎君弯一下腰。”
要求还挺多。
贺青暗自嘀咕,却还是依着她弯下了腰来。
浅色的衣袖如碧水间的波纹,在他眼底一荡,清淡的药香味在他鼻尖撩动,他嗅了嗅,想起那天小医馆里,那股浓烈纷杂,让他直想打喷嚏的药味。
果然,味道还是这个顺心。
他心道。
纤手捡起他发间的一片花瓣,白色的小苍兰依旧散发着清香,她忍不住发笑,这人是在树丛里钻了多久?
贺青瞧着她白嫩的指尖,捏着一瓣白花,想起窗牖外大片的小白花,脸有些烧。
半天憋出一句,“你家蚊虫,也忒多了点。”
尤其是你窗下的那块地儿。
“所以……郎君是来考察我家府邸蚊虫多不多,顺道来给我送簪子的吗?”
她抿唇笑道,倒是心里愈发好奇,他这一箩筐话要说的模样,到底是为何事?
贺青舔了舔唇角,今夜这趟,他确是有要事与她说。
来之前,他本想好了说辞,可如今一看到她,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又给自己咽下去了。
秦芷瑜见他迟迟不开口,心中一叹,随即模样难过地别开头,青丝如瀑垂在胸前,只留他一个袅袅如烟的侧影。
“郎君不想说便罢了,你若想留,便留下罢,留到大家都发现了才好,反正我这名声不要也罢。”
“郎君对我有救命之恩,只要郎君心里舒坦,其余的都不打紧的。”
说着,还用衣袖伤心地按了按眼眸。
可没想到贺青却是眼神一亮,瞬间精神起来了。
想也没想,立马接过话道:“这有何难!大不了我让我阿娘去你家提亲!”
少年的清朗紧劲的声音,如一记闷雷震响,秦芷瑜的手一颤,神色微恍,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
他方才……说了什么?
贺青吐出一口气,嘴角一勾,嘿,终于说出来了。
自那天从医馆离开后,那小老头的话就一直回荡在他耳边。
他自个儿琢磨了两天两夜,觉得这老头的话虽不中听,但确有道理。
他绞尽脑汁想啊想,想她这个女郎眼神不好使,那么容易被人诓骗感情,想她身子弱啦吧唧的,风一吹就倒,还总是生病,想她怎么不多长个心眼儿,差点被人欺负去,连小命都快呜呼了……
越想,他愈沉重,索性心一横,手拍桌子,这人,他贺青罩着了!
“为何突然这么说……”
这回眼里倒是真漫了些雾气了,秦芷瑜垂着头,漫无目的地拨弄着金钗上的花叶。
虽然这不是上辈子在死之前,自己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可是殊途同归,总归都是,他想要与自己在一起的意思。
心里乱乱的,说不开心,那是假的。
“为什么?”贺青挠了挠头,嘴一撇,“当时救你的时候,老子都抱过你了,理应对你负责,不然别人该道,是我贺青欺负你了。”
秦芷瑜一僵,“只是因为……郎君想要对我负责?”
贺青眉毛一挑,不然呢?
“没有……其他的?”
“还能有什么?”贺青不解。
“那倘若那日不是我,是别家的女郎,你也会想娶她吗?”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可老子救的是你啊。”贺青眼皮一跳。
“我说的是如果。”秦芷瑜声音瓮瓮的,“如果那日你抱的是李家的,王家的姑娘,你……也会像今夜这般,要对她们负责吗?”
这问题贺青倒是没考虑过,如今也一下子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胡诌了一句。
“应当,应当会罢?”他哪认识什么劳什子李家王家姑娘!
空气突然间凝滞了下来。
贺青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可能是答错了,于是马上试探着改口道,“那,老子不会?”
秦芷瑜心中酸酸胀胀的,她知道再这样问下去根本没有意义,可她还是忍不住,她吸了吸鼻子,对自己说,再问一次,最后一次。
“那郎君要拿她们怎么办?”
怎么还带上哭腔了啊!
贺青有些发急了,“这样,你说怎么办,老子就怎么办!”
“……”
“好。”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知晓了。”
知晓什么了?贺青头皮都要被自己挠破了。
却见少女兀自抖开被褥盖在身上,缓缓躺下,轻飘飘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一阵无言中,少女的声音闷闷传来。
“天色不早了,郎君还是快些回去罢,我家婢女快要回来了,瞧见你在这里,便说不清楚了。”
顿了顿,又道:“孤男寡女的,郎君留在这里不合适。”
“可,可老子还没把话说完呢!”
“那郎君便快些说罢。”
“也没甚……就是可能不久后京里就要来人了,我估摸着到时候会有人来找你问话,你别着急应下,就说要好好养病。我会来找你的,届时我同你一道去。”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有我罩着你,你别怕。”
秦芷瑜听着他处处为她着想,且无比笨拙的安慰,偷偷拭了试眼泪。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还有,那劳什子太守婆,你别搭理她,这人也不是个什么好鸟,晾着她就是了。”提起这个人,少年的语气就开始不善起来。
“嗯。”
最重要的几句交代完了,贺青抓了抓脖子上被蚊虫叮出来的几个红点,总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走了。
他努力寻着话头,甚至违心道:“适才我说错了,你家蚊子也不是太凶……”
“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他很想说,刚才他应该说错话了,别往心里去。
秦芷瑜抓着被褥一顿,“嗯”了一声,轻声道:“我不往心里去。”
她就是有点难过,让她缓一缓,缓一缓她就好了。
虽然听到了这句想听的,可贺青就是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那,那你好好养病,好好……好好考虑我的话。”贺青神情有些蔫蔫儿的,他手挠了挠脖子上的红点,又忍不住悄悄往帐子里望了一眼。
“那我先走了啊。”他扬声道。
“嗯。”
就在他起身跃上窗的那一刻,忽地回头,对她道:“那个……你阿娘是你阿娘,我倒觉得蜂蜜水的滋味是极好的。”
“你若嫁给我,我天天寻蜂蜜给你吃!”
这回榻上的少女没再出声,她捂着嘴,听着窗户“啪嗒”阖上的轻响,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
***
翌日。
一觉醒来,秦芷瑜便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眼角有些发红,她想了想,盥洗过后还是让桃柳为自己梳妆了一番。
她身子弱,习惯了几日一场小病几月一场大病。
虽长大之后,要比幼时随便一场风寒便会要了这小命的情况好些,可也是每日汤药不断。
她清楚一直卧床也不好,该下榻走动走动的,更何况今日还要去见外祖母舅舅他们,总归还是要整理得好看些。
“咦,姑娘,这根金钗我那时寻了好久也不见,怎的又出现了?”
桃柳惊讶地捡起妆奁上的簪子,“莫不是长了腿,自己跑回家的?”
秦芷瑜想起昨夜的事情,虽心里苦涩,可想起自己答应过他“不往心里去”,便强迫自己提起劲儿。
软软一笑,“许是哪只鸟儿在路上瞧见了,给我叼回来的也说不准。”
“戴上它罢。”她道。
桃柳又打量了一番,啧啧称奇,感叹着将它插在姑娘的发髻上。
方氏与杜冕听闻秦芷瑜醒了,一放下碗筷就往清荷院赶。
“娘,您慢点儿。”小方氏扶着她,关切道。
“对呀,娘,你们慢慢过来,我先去瞧瞧阿瑜。”
杜冕这两日睡都睡不好,眼睛一闭,尽是长姐揪着他的耳朵,数落他没看顾好阿瑜的噩梦。
如今人已经醒了,他自是松了一口气,心里直道那些拐子真不是个东西,祸害了那么多户人家,居然还给跑了。
早点淹死在江里才好!
他是个读书人,就算这几年走南闯北,做了点亏本生意,可骨子里依旧没能改变,能讲出咒人死的话,已是极限。
他到之时,杜玉昙正陪着秦芷瑜讲话,原本是想来开解她的小表妹的,毕竟这事发生在任何一个女郎身上,皆有可能是一件要了命的事。
而瑜表妹又这般柔弱……
只希望她能想开些。
可话越说越偏,到了最后,反倒是秦芷瑜在安慰她。
“大姐姐莫要自责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秦芷瑜叹息着拍着她的脊背,其实这事和她根本就没甚关系,一句“莫要哭了”才出口,便听见屋外远远就传来几道急切的脚步声。
“阿瑜!你现在感觉如何啦!”
“舅舅?”
不一会儿,她的屋子便挤了好些人,各个关切地询问她的身体,秦芷瑜极有耐心地一遍遍解释给他们听。
醒来后大夫来给她看过来,热症退了,药也喝了,现如今没甚太大的不适。
“哎呀,真该去谢谢那位好心人,可惜呀,人家都没留下个姓名!”杜冕感叹道,这又是从火里救人,又是给带去治病的,真真是个热心肠!
你说,都是不相识的,做好事不留名、不要钱财,得多好心的人呀!
“你们见着他了?”秦芷瑜不免好奇。
“在门口放了封信就离开了,连人影都没见着。”杜冕惋惜,“这么大的救命恩情,说什么咱们杜府也该谢谢他呀!”
秦芷瑜点头,喃喃道:“是该要去谢谢他……”
可当下也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还是正事比较重要。
“对了,表妹如何了?”
方氏冷哼一声,“她好得很!”
哭哭啼啼回家,根本都没提这件事,要不是模样不太对劲,估计连她姨娘都要被她蒙在鼓里,以为她一整天都在房里绣花儿。
等到府衙那里传来消息,她才支支吾吾把事情说了出来。
她拉着秦芷瑜的手道:“阿瑜,你老实告诉外祖母,是不是她又惹出了什么,你们才撞上了这龌龊事的?”
秦芷瑜可没打算替她瞒着,她清楚杜玉梅心里的小九九,此次拿了哪些把柄,又在算计着谁人碗里的吃食,自己都能猜出一二。
但她始终觉得,杜玉梅应需要再磨炼磨炼,她可以有些心思,可什么心思都摆在面上,一眼就能被人识破,却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还有些游戏想叫她玩呢。
心下想着,她挑拣着将杜玉梅做的事情讲出来……
“这个逆女!”杜冕听完气急,目露震惊。
他没想到自己的庶女竟长得这般歪了!会惹事不说,这次捅了个大篓子,还把他避之不及的陈家当作香饽饽,换着法儿推自己亲姐姐进火坑!
秦芷瑜对杜冕柔柔感叹道:“算了罢舅舅,太外祖母护着她,若是我再追究,便显得不顾姐妹情谊了。”
心里却道:这时候不给老太太上点眼药,更待何时?
她舅舅奉行“百善孝为先”,可在她这里,这倚老卖老没有一点长辈样儿的老太太,可不属于她该“孝顺”的范围里。
“阿瑜,你放心,舅舅这次一定给你住持公道!”
“可是太外祖母和沈姨娘……我是小辈,怎能……”
她轻轻咳嗽着,面露伤心,“再者太外祖母被陈家那妾侍推晕在地,如今卧在床上,怎可去劳烦她呢?”
一提到此事杜冕心中就更气了,这陈家家风不正,家中妾侍做出这等事情,至今都没人来杜家上门道个歉,这婚事说什么也得退!
“阿瑜,你安心养伤便是了,舅舅回来了,肯定给你们撑腰!你的事,阿昙的事,舅舅都不会不管!”杜冕一边安慰着外甥女,一边暗下决心。
秦芷瑜哽咽着点头,“谢谢舅舅。”
几人又在秦芷瑜这里坐了片刻,安慰了她一会儿,又叮嘱她好好休养,秦芷瑜自然是一一应下。
待他们要走的时候,秦芷瑜悄悄扯了扯杜玉昙的衣袖,在她耳边轻声道:“大姐姐,舅舅回来了,你有什么委屈就和他直接说,不必顾着那娘俩儿。”
“舅舅是个明白人,你多提提,他总会记在心上的。”她隐晦道。
杜玉昙一愣,笑着摸摸她的头,“知晓了,机灵鬼。”
……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