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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师家旧事 ...

  •   虎丘山云岩寺素有“东南第一丛林“之美称,寺内香火鼎盛,僧众众多。方丈禅师也是个少见的雅僧,通晓经义,妙悟善辩,与不少东南雅士交好。林如海自贾敏病逝后,渐渐醉心佛道,闲暇时也时常与方丈谈说,今日出游,便熟门熟路的来了云岩寺。寺里的僧人都快和林家人混熟了,一见他们过来,当即腾出清净的院落让丫鬟仆婢们□□,把林如海请去了方丈的禅房。

      黛玉与寻常的闺秀小姐不同,在旁人谈玄论法之时,她不但能参与其中,而且见地高明,便是老方丈也是叹服不已。老方丈又是方外之人,已无男女之别,在见识了一回黛玉的表现后,之后但有机会,必也要请黛玉过来清谈一番。

      孤竹君作为黛玉的贴身侍婢,自然也要一并跟去……奉茶。

      云岩寺的茶叶尽数来自寺中所种的几十株古茶树,其滋味清冽古朴,犹胜于世人所推许的碧螺春,只是产量寥寥,才名声不显而已。泡茶的水用的也是憨憨泉的泉水,寺里僧人于午夜打来,最是清澈甘甜不过。一番冲泡出来的茶青碧如黛,便是见惯了山水灵秀的孤竹君也得赞一个“好”字。一时林如海与老方丈两人论着《楞严经》,黛玉在旁品了会儿茶,目光便暼向了壁上悬着的瑶琴。

      老方丈的这张琴是宋时名匠所制,声韵清玄幽远,原是极难得的。黛玉从前随父过来时,逢着他俩高谈阔论,便时不时取了这张琴在旁抚奏。故而一看见她的目光所向,孤竹君当即动手把瑶琴从壁上取下,安放妥当,又侍奉黛玉沐手,还自来熟的取了老方丈的香炉与压箱底的好香,在琴桌旁烧了一炉。

      黛玉坐在琴边,纤指一勾,空彻弦音应弦而发。林如海与老方丈未被琴声惊扰谈性,黛玉也未被他们的交谈声扰动琴心。他们谈他们的,她弹她的,皆是一般的悠游自在,旁若无人。

      孤竹君自择了一只蒲团,在琴桌旁坐下,听得浑然连名字都快记不得了。只不过听着听着,他便自个儿从沉醉里挣扎出来:这琴曲听着怎地这么像早间那只小船上的人唱的曲儿?契主大人只听得一遍,竟然便能一分无误的用琴弹出来,真不愧是吾的契主大人!

      说是一分无误却也不十分正确,事实上,黛玉翻新的曲子旋律确与原曲大致无差,但琴与箫不同,与人的嗓子更是不同,不免会自然而然的生出许多细小的出入。但这并非代表黛玉所弹的琴曲存在拙劣的谬误,事实上那琴音自她的指尖汩汩荡漾,不惟不逊色于原本的人箫酬唱,甚至还在原曲之上,更翻出一番旷然世外、醉月弄云、冷眼观世的泠泠仙韵。

      孤竹君听得连马屁都忘记拍了。

      琴声追着山风,拂过数堵墙,掠过山门之前。师仲卿不由驻足细听:“想不到这云岩寺也有技艺如此神妙的琴家,比之太白笔下的蜀僧浚恐怕也不逊色。不过这曲子是你前日的游戏之作,统共只演练过两回,也不知道这位琴家是打哪里听来的?”回过头去,却见师拱辰呆呆而立,早已听得痴了。

      师拱辰硬是等到曲终半晌,绕梁余音散去许久,师仲卿都等到不耐烦之时,才迟迟的回过神:“和这清逸琴音相比,倒是你的箫、我的歌显得俗了。待会儿见过林大人,得设法打听下抚琴者是哪个。”

      他含了些许自己也未察觉的怅惘道,“如此神仙人物,若是因结交不成而错过,怕是贵抱憾一生。”

      片刻后,知客僧匆匆赶来禅房:“有两位公子求见,自称是林施主故人之子,风闻林施主来云岩寺随喜,特来求见。”说着奉上一枚巴掌来大的碧绿树叶,“年长些的公子写了些文字在上头,说是林老爷一看,便知端的。”

      “故人之子?”林如海诧异道,“他们没说自己是哪家的孩子?”

      知客僧道:“年长一些的公子说了,他们姓师。”

      林如海眼神一深,似乎想到了什么,将那片碧叶拿到手中一看,上头无名无姓,只有一首五绝:“尘埃徐庾词,金玉曹刘名。章句作雅正,江山益鲜明。”

      黛玉见知客僧回得稀奇,便也走过去看,见上面铁画银钩,倒是少有的一笔好字:“好狂的口气。徐摛与庾肩吾的诗文虽过于腴丽,可好歹也算一时名家。这人除却陈思王与刘宁阳,竟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了。不过这笔字确实能看出几分气性。爹爹,他们说是你的故人之子,爹爹可知是哪一位故人么?”

      林如海将叶笺放下,面上隐有嗟叹之色:“原来是崇尧兄的后人,我记得他在师长君那孩子之外,还有二子。想来便是这两位了。”

      “师长君?”这个名字在两月之前还引来了一场不为人知的风波,黛玉自是铭记于心,“爹爹说的,可是那位才人薄命名动天下的状元郎师长君?”

      林如海诧异的看了女儿一眼。他本以为自家女儿修道后便不再理会尘俗之事,其他闺阁女儿爱听的奇人异事、爱玩的花草脂粉,她总不放在眼里。没想到她居然也听过师长君的名号?难道,自家女儿并不如他素日所想的那般不思人情?

      黛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爹爹?你怎地只管看着我?”

      林如海收回目光,捋了捋胡须,打心眼里流出一丝轻松舒展的笑容:“不错,正是那个师长君,他便是崇尧兄的长子。若非崇尧兄而立之年便早早的撒手人寰,一门父子两状元该是天下传颂的美谈。”

      他恻然道:“玉儿,崇尧兄与爹爹一般,皆是丙辰科出身,爹爹惭居探花,崇尧兄却高中状元。爹爹与他既互为年兄,又同为苏州府人氏,自赴乡试起便是莫逆好友。因他比爹爹年长十岁,便以兄弟相称,结为通家之好。长君幼时,爹爹还抱过他呢。”

      黛玉从未听说过自家与师家还有这一层关系,愕然道:“为何女儿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一层渊源?”

      林如海叹道:“也只那么几年罢了。他的夫人刘氏嫂嫂是个极有气性的烈女子,绝不愿被人怜悯相待。崇尧兄西去后,亲朋故旧多有人愿意照拂他们孤儿寡母,可被她一口回绝,对外绝了交游,只一心一意的教养膝下三个儿子。直到师长君那孩子考中,两家才重修金兰之好。谁知那孩子命数不济,守完母孝后没等来起复,便一病呜呼。两个少公子也随了母亲的气性,再不与亲故往来了。长君生前来府里拜会时,你才只三岁,而后他守孝,两家便少有联络,再往后更是断了交往。你自然没有记忆。”他又极长的叹了一声,向方丈笑道,“承贵寺供的佛爷庇佑,今日故人之子来见,倒要借宝刹一用,与两个孩子絮叨几句。”

      老方丈道了声“阿弥陀佛”:“老衲这便吩咐他们准备斋饭。”

      无论家境如何,父母天伦不全的孩子,日子本就过得艰难。黛玉听了林如海的话,心下微有同病相怜之意,又见父亲形容伤怀,生恐他见到两名故人之子后过于激动而损伤身体,舍不得要时时跟着以防不测,当下道:“既如此讲,那玉儿也该见见这两位师公子呢。”

      林如海:“呃……”

      还不待他琢磨出合适而又不失委婉的说辞来劝说女儿的异想天开,在旁一直听热闹的孤竹君已出声反对:“这怎么行?男女有别内外有别,正该回避些才对,怎么好直喇喇碰面的!”

      林如海闻言,正欲表示赞同,黛玉已抢道:“适才爹爹也说了,林家与师家几十年前便是通家之好。既是通家之好,那便如亲生骨肉一般,分什么男女内外?况且爹爹的旧友之子来拜,我作为爹爹的独女,若是执意不肯相陪,岂不是显得我林家无人?再说,这里非是尘世,而是方外,林大人不是巡抚,我自然也不是小姐。青雀,你素日胆大的,怎么今儿这么拘泥?”

      林如海:“呃……”

      是这么个理吗?当然不是这么个理。

      可在林家,黛玉就是道,黛玉就是理。

      连林如海都抵不过她的一个撒娇,旁人还能说甚?孤竹君憋屈得直瞪眼。林如海两度被抢话后,也放弃了跟乖女儿较劲,毫无气节的微笑道:“玉儿说的都对。”

      孤竹君更气闷了。可惜他作为堂堂妖王,做不了自家契主大人的主,自然更奈何不了自家契主大人的爹爹;而作为林府丫鬟,在姑娘和老爷面前,益发的没有他说话的地儿。故而再憋闷也只得憋着,甚至在两位师公子进来时,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丫鬟,他还得压着满腔窝火给他们端茶布菜,甚至连个臭脸都不能摆,不能给外人嘲笑林家门风的机会。

      堂堂大妖王,竟沦落至此,哪怕孤竹君一向不以名位为意,也觉得过分委屈。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上一章的评论区,可以感觉到大伙儿对于竹子精的嫌弃哈哈哈哈
    竹子精:过气大丫鬟悲愤脸感谢在2020-09-25 13:04:38~2020-09-26 19:0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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