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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宫里有趣么 ...

  •   清淡的日色透过花窗照进,在地上印下斑驳错综的光影。德妃的大半张脸恰好隐没在了阴影里,益发显得单薄而支离,宛如一株被无数名贵的养料勉强培植住性命的憔悴黄花。

      借着寒暄的功夫,黛玉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她果然是个毫无道行在身的凡人,只是心口那象征着心脏的朱红之气淡得仿佛像一点被水洗过的胭脂印,其余脏腑的色彩大体正常,惟有心血亏损得厉害。黛玉自入道以来,虽则少有当真替人医病的时候,可这般奇怪的病状倒是从未见过,心下暗暗纳罕。

      她此回入宫是打着为德妃驱邪的名义来的,该做的场面仍得做得周全,故而说了几句场面话后,黛玉便问道:“石柏姑姑说,娘娘近日噩梦频频,不知是怎样的梦?”

      德妃本自平和而笑,闻言极悚然地一颤,这位深居宫中多年的女子的演技似乎已被过往的生涯锤炼得过分完美:“本宫梦见……一人满身血污,一头乱发披于前,挡住了面孔。他悄无一声地站在本宫床头,离本宫只有数尺之近,可本宫想看清他的脸,可怎么也看不清……”说至后面,目光发直,语气已近于飘渺恍惚。

      本自是你知我知的谎言,被她这么幽幽一演绎,好似真有其事一般。莫说在场的所有宫女都听得寒毛直竖,便是黛玉易地而处地想了想,也不禁有些发寒。忽听孤竹君笑着传音道:“这个德妃倒是个做说书人的好面子,有趣,有趣。”黛玉回过神,暗暗回了他一句“贫嘴”,方信口替德妃解了几句梦,拿了驱邪安身的符咒出来:“请娘娘安心,佩戴此符,可保睡眠无忧。至于那鬼祟作乱的根由,臣还需四处探查一番。”

      德妃将那符咒拿在手里,入神地看了又看:“本宫与贵妃商量了,林仙师这几日怕是要住在宫里,便秉过了太后娘娘,将灵光殿收拾了出来。林仙师便暂住那里,走动也更便宜些。唉,不知不觉便将交晌午了,仙师可暂时去灵光殿歇一歇,下午再探查不迟。本宫已命她们备了席,就设在那里。但有何需要之物,只管告诉那里伺候的宫人,她们尽会办来的。”

      说到这里,她已隐隐有些喘息。黛玉见她已露不支之态,知趣的起身告辞:“那臣便告辞了。待探清各处气机,弄明了娘娘这噩梦的发源,万事俱备之时,再向娘娘回报。”德妃知道她在暗示自己,有了凤印的消息之后自会回报,当下微微一笑:“能有仙师出手,本宫这条残命是有望回光了。仙师只管尽力而为便好。”

      步出昭阳宫的路上,黛玉回忆了许多遍德妃的笑容。那是山穷水尽之时突逢柳暗花明的喜悦,可背后似乎还浮动着某些晦暗的阴云,没得让人不安。此时身后的方向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一径往昭阳宫内去了。无需回头去看,黛玉已知那是几个太监跟着一位身着绣有团龙纹金黄缎袍的少年步履匆匆而去。那少年年纪约莫十八九岁,容貌与德妃有几分相似,身份不言可知。

      她未动,被石柏派出来给黛玉与孤竹君引路的小宫女却是回头望了望,道:“大殿下又来看我们娘娘了。他这阵子得空就跑来看母妃,最少一日也要来三回,皇上也赞他纯孝呢。”皇子的孝心能得到皇帝的夸赞,于德妃宫中的小宫女而言,本应是件与有荣焉的好事。可想到皇长子之所以如此紧张,全是因为德妃本人的病势很是不妙,又实在难以开心得起来。毕竟一旦德妃当真病势归天,她们这些小宫女自然是要被重新分配,去伺候别的主子。下人换主子如同重投一回胎,再想找到一位似德妃这般性情清柔,温柔怜下,还不生事的,怕是难了。

      想到此处,那小宫女不免瘪了瘪嘴,自以为很小声的叹了口气。

      黛玉脚步微滞,她意识到德妃究竟是何处令她觉得怪异了。连她宫中的一位小宫女都为她的病势而忧虑不安,何况她既是那个病人,又是凤印遗失的当事人之一,怎的非但不惊惶紧张,反倒表现得淡泊得很?便连见到黛玉时的期待也是不紧不慢的,那喜悦也是空洞得很。这样的情绪,很是不对。

      一念及此,她不由瞥了瞥孤竹君。面对她征询的目光,孤竹君却耸耸肩,扬手在面前一划拉,比了个“封口”的动作,传音道:“玉儿,在入宫前我们可就约法三章过的。这回吾就是来玩儿的——啊不,就做个平常的护法童子,沾着我们林仙师的光来这紫宫里见识见识的。至于如此查案、如何追回凤印,自然还是要出动我们林大仙师的法驾了~”

      轻飘的语气令黛玉不禁轻嗔了他一眼。尽管这要求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想也知道,以孤竹君的能耐与见识,什么异事,什么手段没见过?若是由他主导,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这样办还有什么趣儿?好歹事情是求到她的头上的,她自问也有几分本事,难道还解决不来的么——只是孤竹这揶揄的口吻也忒可恨了!

      这样的眉眼官司打了只几个来回,一人一妖已跟着小宫女到了灵光殿。此处驻留的宫女太监早整整齐齐地列队在殿门外候着,一见黛玉到来,登时齐刷刷地磕头,声音洪亮:“恭迎国师法驾!”

      饶是黛玉大场面经历过不少,仍是被这阵仗震了一下。孤竹君更是悄然传音道:“吾早猜到他们对你这个国师必定是恭敬得紧,可也没想到能夸张到这种地步,玉儿你之前在宫里究竟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又不是不曾跟你说过,我哪里做了什么?不过就是变了几个戏法而已。”黛玉回道,眼望着所有人脸上如奉神明的虔诚与恭顺,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些发睹。

      “果然是凡人啊。”孤竹君叹道。

      黛玉方叫他们起身,还未来得及多说第二句,便听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她回身,果然见大宫女明芳带着两个小太监笑得满面春风而来:“仙师,贵妃娘娘有请。”

      本朝皇帝的后宫之中,东宫旧人多早逝,迄今惟有皇后与陈德妃二人仍在世,却也是气息奄奄,渐露日落西山之兆。而剩下的妃嫔之中,吴贵妃则是公认的翘楚,她是皇帝登基后采选的第一批秀女中的一位,一入宫便艳压群芳,独得恩宠,短短三年便封为妃,五年而为贵妃,诞下的华阳公主是除了皇后所出的上仙公主外最得宠爱的皇女。即使此后不断有新的秀女入宫,不断有新宠冒头,可无论是元妃、周贵人还是如今的薛贵人正炙手可热时,吴贵妃的宠爱也从未淡薄过,虽谈不上永远一枝独秀,可也是堪称长春不败。

      “是贵相。”孤竹君悠哉悠哉地跟在黛玉身后,心中点评道。

      如今朝野之中已有不少人猜测,翌日皇后娘娘果真宾天,继后的凤位有很大可能是要落在她的身上的。但吴贵妃虽长盛不衰,仍旧有美中不足之处,一是除了华阳公主外至今未有所出,膝下并无皇子;二是出身较低,其父吴天佑迄今为止仍蹲在四品上,非皇后娘家、陈德妃娘家可比。

      而德妃本应是另一位强力选手。她有皇长子为傍,其父陈修之虽递交了致仕的折子,但朝中根基仍深,她自然也足以坐得凤位。只是她自己竟比皇后还不济,看光景也就是和皇后前后脚走罢了,甚至她还未必熬得过皇后。

      至于贤妃贾元春又是另一种情况。她的母族贾家也是功勋世家,可目下已有衰微之势,其伯父贾赦在朝中说话还不及贵妃之父顶事。贾元春自己也未能生下一男半女,近来甚至不惜扶植表妹薛贵人,而薛贵人恩宠虽盛,目下羽翼还未成,也顶不上多少大事。故此,贾妃是最不可能做继后的人。

      最有威胁的对手自己身子不济事,最年富力强的对手根基不稳,归根结底仍旧是吴贵妃的赢面最大——前提是,她能不显山不露水地把凤印寻回来。

      吴贵妃所居的钟粹宫堪为后宫中精丽奢华第一,每件器玩都堪称无价之宝,都当得起这座殿宇的主人,她本人自然也是位春风徘徊、露华浓艳的绝色美人。只是这位美人被凤印遗失一事搅扰得煎熬不已,明丽的眉间不免皴出一道忧烦深重的竖痕。虽则心下烦乱如汤沸,可明面上她仍旧表现得明快舒展,连声说着“真是好模样,也只有这样的好模样,才配得做仙师的护法”,挥手便赏了孤竹君一大堆东西,有一盘明珠、一套首饰,两匹贡缎,甚至还有一把宝剑。

      孤竹君一见这一大堆赏赐迎面压上来,有些傻眼,偏明芳还催:“青雀护法,接赏吧。”

      孤竹君只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护法人而已,两只手怎么能拿得了这么多东西?倒不是拿不动,可要想拿得不难看,实在做不到啊!

      眼看着他露出一副傻了眼的崩溃模样,吴贵妃忽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好姑娘,本宫一见你就爱得慌,才逗你玩的——都给送去灵光殿搁着吧。”

      孤竹君:……

  • 作者有话要说:  竹子精:吾这趟入宫是来找乐子的
    竹子精:原来乐子竟然是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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