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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你不能嫁他 ...

  •   黛玉生辰的那晚,林如海曾做了个颇为清奇的梦,梦中他与黛玉、岳母史太君畅游竹林,猜灯谜,其乐融融。直到醒转,他方才意识到这正是那离府的孤竹真人所为。目的则是借梦境让他们父女二人得以与岳母贾母清清静静的聚一晚,好一圆黛玉无法与血亲骨肉团圆一聚的遗憾。林如海本因为孤竹真人招呼也不打一个就骤然离府而颇觉不安,见他仍旧对黛玉关怀备至,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般放下了所有迷惑。

      虽然不知道次后孤竹真人与黛玉交流了什么,次日黛玉就以清修为名搬去了皇上赐下的方界宫居住——连自幼服侍的雪雁都未带,只带了紫鹃并两个厨房上使唤的人——可对于两人的情意笃厚,林如海再无怀疑。

      只是黛玉这一搬走就是隐居不出,平日里便是林如海这个做爹爹的想见她一面,都得先递个帖子给方界宫负责接待客人的云水堂道士,怎地今日她忽然就过来了,还招呼也不打一声?

      对于林如海的问题,黛玉却没有立时回答,而是站在当地,歪着头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师拱辰。顶着佳人如烟似雾的眼波,师拱辰起初略显局促,可很快便恢复了从容的态度,向她安闲而笑,点了点头作为招呼。黛玉这才收回目光,向林如海微微笑了笑:“爹爹,玉儿这趟却不是来找你的,而是想找师三公子。师三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如海:?

      哪怕心里的迷惑能堆叠出千万重惊涛骇浪,当着外人的面,老父亲林如海也断不会拆宝贝女儿的台,当下只好乖乖出门,将闻言同样一脸茫然的师拱辰让给了黛玉。他自个儿便如守门的石狮子一般,和老仆一人一边待在门外,不由自主地竖着耳朵细听动静。也不知他们两人叽叽咕咕了些什么,隔了会儿,书房门开,师拱辰梦游似的抬脚出来。林如海还待打声招呼,却见他直着眼,满面俱是怔忪之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连对面的林如海都未看见,劈面就晃晃悠悠飘走了。

      随后出来的则是黛玉。她似乎也正沉湎于某种纷乱的思绪之中,如黛的眉间笼着一层沉沉郁郁的烟。感觉到林如海困惑的注视,她才幽然一笑,笑容淡若被微风扬起又徐徐涣散的雪雾:“爹爹,我已答允嫁给师三郎了。”

      林如海:???

      林家人:!!!

      次日清晨,把自己收拾得格外葱翠的孤竹君兴冲冲地拿着花赶来方界宫的小院,意想不到的扑了个空。那栋小小精舍中没了黛玉的气息,只有紫鹃独坐院中,百无聊赖地自执了棋子打谱,见了他来,明静的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与微不可查的慌张。

      这点反常的慌张引起了孤竹君的警觉,他喝令自己镇定:“玉儿出门了?”

      紫鹃慌色更重,不觉立起了身,捏紧了双手:“姑娘家去了。”踌躇了一下,望了望他真挚的眼眸,一横心,“真人不知道么?她得在家住段日子……昨儿下午,姑娘与师家的三公子定亲了。”

      轰!

      所有的清景、绮思霎时如被重锤砸过的镜面般片片龟裂,孤竹君气一滞。一代大妖,心智通灵足有数千年之久,竟半晌也没回味过来这短短几句话的含义。

      上回有类似的感受是什么时候呢?该是他灵智未开的蒙昧之时,被狂烈的大风携着厚重如山的雨云与山腰竹林直直相撞,无数翠竹齐腰折断,又有暴雷如蛇群,从云间森然垂挂而下,直直贯穿了天与地?

      或许还有另一个时候,他被一道远去的超逸倩影割去了所有的清醒,从此世间恍若大梦逆旅。可他已记不清了。

      而后,他终于一字一字地理清了紫鹃的话意。便觉喉头被一股腥甜热浪不停地冲击着,面色霎时惨白如雪。紫鹃看他眼睛都直了,俨然失了魂魄的样子,不免十分惴惴,试探着唤道:“真人,真人?”

      孤竹君强自咽下呕血的冲动,看了她一眼:“多谢。”语罢,冲天而去。他冲得是如此迅疾,乃至于竹青的身影便似一枝迅疾穿入云端的箭。紫鹃远望着他一闪即隐没于天的背影,徐徐的坐回,眼神惴惴。

      她不知道昨日下午姑娘为何忽然回了府里,也不知道为何她从而后过来送东西的雪雁口中才知道了姑娘许婚的消息,更不知道姑娘为何会答允这桩婚事。

      紫鹃虽是入京后才被黛玉要过来的,可孤竹真人与自家姑娘是何等样的情投意合,她也是样样看在眼里。在她看来,也只有孤竹真人这般神龙般的俊彦,才配得上黛玉这等神仙人物。而师三公子,他谁啊?听都没听过!姑娘该不是与孤竹真人有了口角,一时意气用事了吧?

      即便不知道黛玉究竟最近和孤竹真人之间闹了什么龃龉,可看他日日笑脸登门赔罪、吃了闭门羹也不恼,只是落寞离去的态度,比之连见都没见过的师拱辰,便由不得紫鹃心头的秤偏上一偏。饶是如此,当她脱口而出将许婚之事告知孤竹君后,仍免不得有些不安。

      “但愿……我没有做错。”紫鹃喃喃说着,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一颗白棋。

      不再敲门求见,这回孤竹君径直穿墙过户、径直进到了黛玉的屋子内。雪雁正端了粥来给黛玉喝,余光看见他气势汹汹地杀来,吓得“啊”的一声惊叫,手中的海棠式洋红托盘一倾,那碗粥便翻了下去。

      此刻屋中除了她并几个小丫头,便只有黛玉与孤竹君,以一人一妖的道行,捞住那小小的一只粥碗简直易如反掌,连一滴都不用撒出来。可是孤竹君此刻悲慨已极,并未注意到这一动静,而黛玉反应竟也愣了半拍,于是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薄脆如羊脂美玉的定窑白瓷碗裂成了数片,内中的粥泼洒了一地,还有些许溅上了黛玉胭脂红的裙子。

      孤竹君的目光追随着裂响下落,落在了黛玉被洇湿的裙角上。黛玉的视线也同时落在了那里。小丫头们本该立刻上来收拾,可看看孤竹君,又看看黛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竟与雪雁一般齐齐僵在了原地,连脚也不敢挪一挪。雪雁离一人一妖最近,首当其冲,更是尴尬非常,屏住呼吸半晌,到底熬不住了,小声道:“姑娘,你的裙子……”

      声音细小,堪比蚊子哼哼。

      老实说,打从昨儿黛玉许婚师拱辰开始,林府所有人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这这这,孤竹真人才不见了十几日的功夫,姑娘就送他这样一份大礼,他回来后不得气炸了?他老人家本事通天,虽说未必忍心找姑娘你的麻烦,可未必狠不下心找其他人的麻烦啊!作为黛玉的侍婢,雪雁的惶恐惟有更甚,故而才有了适才不慎打翻粥碗之举。

      她怯怯的声音打破了孤竹君与黛玉之间微妙的僵持,他下意识的施法,想要褪去黛玉裙上的污迹。可就在他动作的同时,黛玉也暗施法术,两股暗流捧在一处,生生的互相抵消了。孤竹君,下意识地想要唤一声“玉儿”,却看她眸光澹澹,错开一线望向了别处,仍旧将他视若无物的姿态,又怯懦的不敢张口了。

      雪雁对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一无所知,但直觉此刻的气氛紧张得快要凝固,见他们都没有开口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请示道:“姑娘,你的裙子被溅湿了,这一地的粥和碎碗也得收拾……”

      “出去!”黛玉骤然道,声音寒若断冰切雪。

      孤竹君瞳孔一紧。雪雁怔了怔,与几个张望的小丫鬟对视了一眼,立刻如蒙皇恩大赦般撤了出去——这屋里的空气简直比同时点上一万根香烛的佛堂还要粘稠熏人,又杵着一尊比佛像还严肃的孤竹真人,再多呆一会儿,她们怕不是要闷死在里头!

      小姑娘们溜得干脆,孤竹君兀自立在原地,心中却如明镜一般。黛玉的这声“出去”,是对他说的。

      “玉儿……”他满心苦涩,终于开了口,可当真开了口,又觉得千头万绪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噎了会儿,方道,“昨日跟你提的《黄庭经》,吾给你带来了,临走前看到洞里的千瓣莲开得不俗,也择了两枝开得最不俗的带了来。”

      这部《黄庭经》是汉时古本,以古朴端肃的汉隶书写于泛黄的缯帛之上,被孤竹君精心的保存,以紫玉匣封藏。两枝千瓣莲被他以芥子之法缩小成了拇指来长,花瓣重叠,直如玲珑宝塔一般,又因得了孤竹君的一点灵气,更显得花光娇娆殊丽——孤竹君这阵子赔罪总要带花来,又怕贸然摧折会让黛玉觉着糟蹋看草木,才想出来用这个法子保存,至少保被折下的花百年不腐。只是黛玉一心不肯搭理他,连带着他带来的花也一并不在意。还是紫鹃心疼花儿,一一的拾起栽在了精舍的附近。

      今日却是个意外,黛玉眸光微挪,终于看了眼他带来的东西。可还没等孤竹君因这点突破而欢喜,便听她冷冷道:“妙得很,这品相,看着竟比八年前你哄我修道时假装仙家显圣而扔在荣禧堂台阶底下的四叶灵芝好些。”

      提及旧事,孤竹君惟有感伤与追悔:“那时吾的修为微复,无法回九嶷山取出私库中的灵芝,只好勉强搪塞。”

      “反正,彼时之我不过是一凡胎肉眼的幼童,骗我是尽够了。”黛玉语含讥诮。

      孤竹君口张了张,想要辩解,最后仍凝成一抹苦笑:“吾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那你又来说什么?你还不出去,难道还要我亲自端茶送客不成?”黛玉冷笑,发上的蝶栖白梅珠花微微晃动,翠蓝的蝶翅轻扇,像两滴封存在天色中的雨水。

      她果真是恨极了他,那根若木青简所化的紫玉钗自及笄那日被他亲手戴在她头上起,她便日日都不离身,如今也不肯再戴了。

      孤竹君胸膛空落落的,对着黛玉刀子似的话语,他一句也对答不出,只遵从着本能,脱口而出道:“你不能嫁师拱辰。”

  •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加更一章,愿伟大的祖国母亲万古长青!
    感谢人面桃花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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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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