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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梦中的相会 ...

  •   薛家。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射而下时,引来了初醒的晨鸟啁啾的鸣叫。婆子被这鸟鸣声惊醒,起床打扫庭院。薛家举家迁入京城已有八年之久,前头一直借住在贾府之中,因为薛蟠年纪渐大,亲事拖无可拖,一直寄住在亲戚家中未免不便,故而近两个月才搬回自家的宅子。婆子忍着早起的困倦,挥舞着笤帚,边打着哈欠边想:“宅子是妥了,可还是缺个能持家的奶奶。也不知道咱们大爷的婚事什么时候才能够说定?都说男人成了家才算成了人,到那时候,咱们太太才能安心吧?”

      郑家。

      郑姑娘从噩梦中醒来,第一反应是检查自己的身体。匆匆忙忙看去,见肌肤一如既往的白皙娇嫩,没有任何淤青痕迹与不堪的污浊,身上穿的不是锦绣艳丽的婚服,而是家常做女儿家时的淡雅寝衣。她抱着膝发了半晌呆,终于如同噩梦初醒般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听到她的动静,丫鬟翡翠跌跌撞撞地跑来,一张口就是:“姑娘,可吓死我了,昨儿我做了个大大的噩梦!”

      郑姑娘眼神一跳:“昨儿我也做了个噩梦。我梦见自个儿嫁给了个好不凶蛮的瘸子!”

      翡翠吃了一惊:“我也梦见姑娘嫁给了个瘸子,瘸就算了,那家人还仗势欺人,好不讲理的!”

      不谋而合的梦境令二女相顾大惊,良久,却是郑姑娘率先笑出声,声若银铃,如释重负:“好在,就只是个梦。”

      翡翠也笑了,自然而然地忘记了与自家姑娘核对那梦境的后半部分。她是梦见自己向个薛家丫鬟哭诉的,可既然是梦,自己哭得直打嗝这么丢人的事还是不说出来得好。

      贾府。

      王夫人揉着太阳穴,眉毛拧作了一团:“宝玉这阵子越发不像话了,袭人那丫头多贤良温顺,他屋里离了她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子。我还打算着挑个合适的时候给开了脸,索性当他的屋里人才好,怎么就要把这丫头放出去嫁人了?”

      彩云笑道:“许是宝二爷觉着袭人年纪大了,不好耽误她的青春?咱们家的规矩,少奶奶没进门前,向来不给爷们屋里放过了明路的屋里人的。”

      王夫人无奈:“宝玉的婚事我没有一日不留神的,可总寻不到如意的女孩儿。总归他薛家大哥都还没成亲,他这个做表弟的也不算被拖得太晚。”

      ……昨夜的那场婚礼,在所有亲历者与知情人的脑中,便如薄薄的雪花一般,被初升的朝阳稍稍一晃,便消融得无影无踪,似乎从未发生过。

      而作为所有变化的“罪魁祸首”,孤竹君完成这一切不过使了几个法术,轻松得甚至没能多喘一口气。他只是怀着没来由的补偿之心,让所有的人与事回归薛家提亲之前,望着郑姑娘与小丫鬟翡翠如蒙新生般欢悦的笑容,隐身在侧的孤竹君复杂一笑,迈步而出。只是穿过庭院时,他的脚步忽然一顿。

      院墙头,红衣如丹朱的宝玉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颓丧的身影。下一刻,他向孤竹君淡漠的一点头,身影随风淡去。

      “你是谁?”

      “各人总有各人的缘法,做你自个儿的事吧。”

      昔年的对峙之语不经意掠过心头,孤竹君呆立当地,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胸中百感交集。做吾自个儿的事,可是,于当下的吾而言,什么才是该做之事呢?

      林如海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除却吏部本身的事务,自家宝贝女儿也没少给他这位可怜的老父亲引事。那日金殿大考,黛玉技惊四座,引得龙颜大悦、群臣拜服。圣上当场御口亲封她为妙道仙师,授她国师宝印,提举北地第一丛林方界宫,自此成了朝廷认证的天下第一神仙中人。回府之后,各府的名片便似雪片一般涌入。饶是林如海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待样样理明白,已过去了好几日。好容易清闲下来的林如海这才察觉到了不对——某个天天恨不能在自家女儿眼前打转的高人,他人呢?

      他倒也不疑有他,径直去问女儿:“孤竹真人近来莫非别有要事?”

      对于他的疑惑,黛玉如常笑道:“这我倒也不清楚,他这阵子神神秘秘的,总躲着我,想是有什么大事要做,不便跟我明说吧。”

      林如海笑道:“真人既然有事在身,玉儿你也不可扰了他,免得他分心——也不知道等他忙罢,还来不来得及赶上你的生辰。”话虽如此说,可他潜意识觉得,孤竹君便是再忙,也绝不会错过黛玉的生日的。这份笃定也令他忽略了黛玉说话时眼角掠过的那一线讥诮而凄伤的微红。

      二月十二日,黛玉生日。花团锦簇春满园,可热闹的不光是满园春色,更有络绎登门的达官贵戚。除却本就与林家互有往来的姻亲旧友、朝臣文人外,连向来不曾走动的几家王府都指了人来送上厚礼——林如海如今正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独女身怀绝技,又眼看着风头正盛,哪家不乐意结下善缘呢?

      师家派来的则是两位公子的心腹家人师演古。这位从师父开始便深得师家重用的老仆带来了师仲卿的书信,道是两家虽是通家之好,但师家并无女眷可以代为登门向林家千金贺喜。为免他人非议,两位公子不便亲自拜访。三弟师拱辰自入翰林院学习,便颇受几位翰林院学士青睐,特荐他修书,忙得席不暇暖,听闻林家千金芳辰,特赠亲笔字画一幅,聊表贺喜之意。

      林如海收了贺礼,见那字画乃是一幅《斗寒图》,取“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之意,画中的两位仙子眉目燕婉,清冷无方。绘神之清,笔法之妙,竟是不在乃兄师长君之下。尤其画中青女的一双点漆明眸更是入神至极,凛若三九寒夜的鸦羽,清似屹立冰河上的雪山,皎皎炯炯,俨然有不可逼视的威仪。

      饶是林如海见惯了名家手笔,也不禁喝了声彩。他一壁欣赏,一壁又禁不住十分忧愁。早前他担忧黛玉余生孤单,又爱惜师拱辰人品端方,便隐隐有许婚之意,谁知半路上杀出来个孤竹真人,与黛玉十分情投意合。既然黛玉已经倾心于彼,师拱辰这边自该找个合适的时机回绝才是……可是何时把话说明白才合适呢?

      如此忧忧烦烦红红火火了一整日,直到日向西沉,孤竹君却始终未能现身。此时哪怕林如海再迟钝,也品出了几分不对劲。只是总寻不出机会去细问黛玉,一来二去,好容易将所有宾客打发走了,已拖到了人定时分。林如海还待去寻黛玉谈心,不料一句“姑娘睡了没”还没出口,自己倒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得便伏案睡去了。

      梦中的第一感觉是身体猛然的下坠,可是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双脚已踩上了坚实的土地。清新怡人的草木之香混杂着温软的水气迎面扑来,一霎时简直能将四肢百骸吹得软绵绵,舒坦极了。林有海定睛一看,发觉自己已身处一片竹林。

      那是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奇俊之景。那林中之竹根根绿如碧玉,润似青蜡,长长地生长着直上青云,枝叶疏朗如同名家画就。连那日光也格外的含蓄而清凉,映照在翻卷的微云和竹枝上,投下了微微变幻的婆娑的影子。林如海一时诗性大发,正欲吟诗一首,忽听一声“爹爹”从身后看来,他回头一瞧,看见黛玉缓步而来,望向周遭的眼神有一霎时的不解,旋即竟然被他所看不懂的愠怒所淹没。林如海一时也颇为迷惑,他从前在梦中不是没有梦见过自己女儿,可能如此清晰,如此生动鲜活,还是头一回。正不解间,便见黛玉眼神望向他的身后,诧异的叫了一声“外祖母”。

      岳母也来了?林如海连忙回身作揖,便见一位发如鹤羽的华衣老母拄着拐棍站在竹林间,神态迷惑,在看见黛玉时,神色转为淡淡的爱怜:“是玉儿呀。才几个月没见,怎么瞧着面庞单弱了些?”

      若说梦见黛玉的次数不少,那么林如海对这位岳母却是一回也不曾梦见过,何况对方的形象还是如此的清楚。不过白日里给黛玉做生日时,贾府来的人说贾母受了风,实在挣扎着出不来,只能派孙媳妇王熙凤过来。林如海情知黛玉对这位外祖母感情非凡,见她来不了,不由代女儿失望,如今眼见两人能够在梦中相会,不禁颇为欣慰。

      那厢黛玉已经迎了上去,和贾母说笑起来,贾母握着她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一皱眉:“是真的清减了些,感情是最近事多,累着了?”因为背对着林如海,所以他也看见此时自家女儿的神情,只听她语气如常的回答:“近来事情确实是一桩又一桩,可不难应付,也不曾累着。是外祖母太过关心玉儿了,才会觉得玉儿瘦了。”

      “好好的说着话,怎么连眼圈都红了?还说没累着?”贾母的语气有些慌了,林如海听在耳里顿时也慌了,连忙赶了上去。

      黛玉连忙擦着眼泪,可是在这漫天竹影的交织间,不知为何这眼泪越擦越多。她用力一蹙眉,似乎是想要强行遏制住这不争气的泪意,可是泪水反而如断了线的水晶珠子,不住地滚滚而落。指尖轻轻从一根翠竹上逡巡而过,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抽噎个不住:“玉儿只是……太想外祖母了。”

      不知何故,林如海与贾母同时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几缕委屈与幽怨之意。

      “沙沙沙沙!”分明没有风,可无数修竹却齐齐轻颤,错落成了一阵声势浩大的落叶之雨,仿若追悔莫及的叹息。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知道了一件很难过的事,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千百年前古人就说透的道理仍是有人不懂。
    要是真有一只竹子精可以帮忙倒档重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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