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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反常 ...

  •   别过了孤竹君,黛玉回到林府,径自先去春熙山房见了爹爹。安济仁已离开了,屋内只有林如海与一名常侍奉在侧的老仆林靖二人。林靖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打盹,听见黛玉进来,忙不迭的起身:“姑娘回来啦?今儿回来得倒是早。”

      黛玉笑着朝他问了好,又道:“爹爹在里头?”

      林靖想到安济仁适才来时说的话,不觉忍笑,朝里间指了指:“老爷在里头看安济仁大人带来的字画。”黛玉掀开湘妃竹帘进去,见林如海正坐在书桌旁,面前摊着一幅字画,似是在欣赏,可看他那直勾勾的眼神,心思又分明没在字画上头。黛玉掀帘子进来,他竟也未听见。黛玉见了,也不出声提醒,而是悄悄绕到了爹爹身后,隔了他的肩望了望,见桌上铺开的是一幅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她不记得家中有收藏这幅名画,细细一想,已知晓了它的由来,当下稍稍站回了些许,轻轻出声道:“爹爹是得了什么心爱的字画,只顾着瞧它,女儿进来都不理会的。”

      “是玉儿啊。”林如海回过神,“你看这幅《芙蓉锦鸡图》如何?”

      黛玉凑上前去,细细的看了一回:“芙蓉秀妍,锦鸡腴丽,笔法细入毫发,不愧是宋徽宗的名作——可是于大人赠给爹爹的?”

      林如海无奈而笑:“玉儿猜得正着。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的我多方求购这幅画而不得的风声,让安济仁代送了来。爹爹原也不想收他的,无奈济仁兄让跟的人取出这画儿,扔了就跑。爹爹又不好立即让人扔回去的。”

      “便是要扔回去,也得看够了、赏足了,再扔回去。”黛玉眨眨眼,俏言道。林如海将那《芙蓉锦鸡图》小心的卷起:“也就于令和那样的粗人,才舍得将这么一副传世奇珍当做儿女婚姻的筏子,推来搡去了。”说着不觉浮起笑意,“玉儿,你与那些寻常闺阁女子不同,爹爹也不怕与你径直谈论这些嫁娶之事。于令和虽名字起得柔和,奈何却生就了一副赳赳武夫的气概,府中的几位公子秉承家学,也是不喜读书,唯爱枪棒拳脚,却又算不得武艺精湛,考不得武举,只是靠其父的情面与家财,填了几个五品官的缺,却也不愿上任,只领了虚职。莫说你如今醉心修道,早是半个世外之人。便是你只是养在闺中的弱女,爹爹也万万不会将你许配给这样的莽夫。”

      “不瞒爹爹,我若是眼里取得中,便是白丁小民、不入流之人,也是千好万好。我若是眼里取不中,便是神仙来了,在我看来也是稀松平常。”黛玉抿嘴笑道:“看来这幅画儿,爹爹也留不了几日了。”

      林如海把画轴搁于一旁:“世间好物不坚牢,能一饱眼福足矣,大可不必盼着长久。”他望着女儿清绝妍丽的秀颜,忽生岁月匆匆之感,叹道,“爹爹还记得你刚生下来,被奶妈抱出来,裹在红绫被里,只有小小的一团,软玉似的。爹爹接过你时,手都是抖的,生怕一个不慎,抱得紧了,勒痛了你,抱得松了,又怕跌着了你。那时爹爹与你娘便看着你犯了愁,只觉着将来找怎样一个千好万好的女婿都不够。你娘还说,你身子骨生得这般单弱,将来不宜早婚,得在家中多留上些年,待长得康健了,再论其他……”

      说到最后,眼底已满是思念。黛玉听见,眼圈早已红了:“可惜女儿道行浅薄,竟无法让母亲返回阳世,让双亲团圆。”

      林如海怔了怔,从恍惚中醒来:“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何况死生这等干涉阴阳之大事?你娘只是与我们父女缘浅。玉儿,这怪不得你。”

      黛玉扯了扯桃花色的纱罗半臂,无言。其实修行之初,她未始没有勤奋修行好让母亲贾敏复活的奢望。只是修为愈深,见识愈广,也愈发明白了死生阴阳之道便如日月轮替一般不可逆转,一旦扰乱,总会发生些不可预料的灾祸。

      她也曾与孤竹君论及此事。彼时孤竹君揽她入怀,清冽的竹露气息环裹住他,仿佛一声声温柔的安抚:“秩序是不可动摇的,玉儿。一饮一啄,都自有定数。倘或依仗神通便贸然出手干涉,其后会带来何种变数,谁也说不清——你知道吗?秦媪妪其实有个心上人,他死的时候,秦媪妪痛心之下恨不得以身相殉,却未想过要想方设法让他复活——人力终有尽时,即便是你与吾,还有秦媪妪,都无法跳出其外。”

      黛玉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可是,我曾经遇到一位再生人,他便是死后复生的,还娶了妻。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

      “你说的可是青蚨妖市的冯渊?”孤竹君反问道,“孤竹君,你当真觉得他身上并无不妥之处?”

      黛玉抿了抿唇。作为再生人,冯渊身上的阴气极重,与其说是活人,更毋宁说他是个活死人。这等阴虚之人,在阳世行走,不光与他有所接触的人会被阴气浸染,轻则大病一场,重则骨血枯败而死,他自己受阳气煎迫,也是日日夜夜熬不尽的苦楚。不用去问,黛玉也猜得出,为保护妻子与岳母,冯渊必是费了不少心血,至于他自己的阳气煎迫之苦,却是药石罔治的,只能自己生生熬着。倘若黛玉果真有法子令母亲还阳,最好也不过是冯渊那个样子,她有把握让爹爹和林家人免于阴气浸体,却无法代替母亲受这份苦楚。

      何况,她并没有法子。

      孤竹君叹道:“从上古算到今,除却那些以讹传讹的、假死复苏的、魂魄未离体便被及时救活的,当真起死回生的再生人一只手都数得清,每个都身负大机缘,不为救世大贤,便为祸世大凶。冯渊是死去不多时日,得了仙人血才得以复生,还必须一直借助青蚨妖市的妖邪之气才能存身……你娘亲与他不同。”

      毕竟距离贾敏辞世,已过去了九年之久。别说孤竹君这个假仙人没有仙人血,黛玉这个真谪仙倒是有,可贾敏死去这许多年,怕是连魂魄都转了世,取了血也救不了人。便是当真救活了她,难道也得要她似冯渊一般不人不鬼的度过漫漫一生么?

      隔了一会儿,孤竹君又道:“吾的收藏里本有返魂草一株,能令半月内新丧之人魂魄归体、筋骨复柔,起死复生。可是……吾找到你太迟,太迟了。”

      说到这里时,孤竹君的眼神中含着隐晦的痛悔,只是黛玉已将脸埋入了他的肩侧,并未看见。

      一天的辰光,就在师家兄弟俩对坐喝茶中慢悠悠地渡过。许是在风口里灌了一肚子茶水的缘故,黄昏时师拱辰便发烧咳嗽起来,寻了丸药吃无用,请了大夫来,煎了药吃,也无甚效用。

      殿试之期将至,偏又染了病,师拱辰心中着实烦闷,也不知这场病是不是与晨间墨玉佩的离奇消失有关。这么一想,这烦闷便更添一层凌乱,索性便闭门读书,不再会友。向来结识的几位文友指了人来下帖子约他出来,他也只叫老仆代为回绝,道是:“我们三爷那晚读书太晚,不小心着了风寒,烧得起不来身,才失了约。各位爷的雅意我们三爷心领了,不过大考在即,各位爷的身子娇贵,不便过了病气给你们,就不招待客人了。等他好了,一定备一桌好菜给各位爷还席。”

      各家送帖子的小厮闻言,心里皆是七上八下。殿试之日不远,各方举子各个精心保养身体,将养精神,唯恐在殿试那天出个闪失。日常便是连打个喷嚏都恨不能吃上一斤药把病势灭了去,一听说师拱辰患病不起,哪里还敢接近?自然是有多闲离多远!只是口头上还得代自家主人客套两句:“等什么时候师三爷大好了,一定要说上一声,但有邀约,一定天上下刀子也要来的——可惜昨儿师三爷不曾来,王家公子借赏花办了个文社,各家爷做了好多诗文。可巧还遇上了赵端本赵大人出来游玩,听着那诗文不俗,兴致上来,还屈尊做了这会社的社首——可惜了,师三公子昨儿竟是没来!”

      赵端本乃是当今礼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其学问精深位高权重自不必说,更难得的是为人和蔼,礼贤下士,没什么架子。看到几位合眼缘的年轻人,便主动过去搭话,谈诗论文,确是他的作风,兴致上来一块儿泼墨饮酒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止一次在京城之中被传为美谈。师仲卿听了下人回报,笑道:“还真是赵大人的本色,爱凑热闹,是真名士自疏狂。”

      师拱辰听罢,却摇摇头,不甚赞同地道:“赵大人身为台甫重臣,还是应该更谨言慎行。兴之所至,便能和少年举子混作一处,在不作他想的人看来是疏狂天真、平易近人,在有心人看来却也未必。举子们年少位卑,见到大人物垂青,自然是诚惶诚恐,不敢有半句不奉承之处——赵大人也当自珍重才是。”

      师仲卿不以为然地抄起书卷,卷成一卷,朝他脑袋来了一记:“小小年纪,总是杞人忧天。”

      “兄长,你也没比我大上几岁。”师拱辰淡定回道。于是他的脑袋又挨了一记,师仲卿没好气的道:“就算是只比你大一岁,做兄长的依旧是你兄长。”

  • 作者有话要说:  竹子精:迟来半年,没能救成丈母娘,惨惨惨
    师拱辰:流年不利,老是生病,烦烦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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