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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洞房花烛 ...

  •   疼。头疼,脖子疼。

      叶妙安睁开眼,只觉得眼皮子酸涩难捱,身上无一处不疼。身下垫着软褥,顶头是架子床上蒙的烟红帐子,又细又密。

      她神志渐渐清明起来,原来那贼人没杀她,竟是把她劫走了。试着动了动,手脚没被绑住。叶妙安把锦被掀起来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自己竟穿着大红霞帔,缀满锦绣珠宝,在烛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她这一动,账外传来轻柔的男声:“夫人可是醒了?”

      她心里突的一动,觉得这声音隐隐有几分熟悉。

      ***

      李准下了值,赶下钥之前出了宫,脚不停歇地往米匠胡同赶。宅子他置办了有几年,不常回来住。前些天叫心腹急急忙忙收拾出来,也不知道得不得体。

      一进门,家中小仆就一脸笑地迎上来,一个个排着对地跟主子道着:“恭喜。” 李准似乎被这笑感染了,眉间也带了点暖意。

      有人张罗着给他退了曳撒,他便张着手。有人给他束了发冠,他便低下头。有人叫他嘴里噙块糖,他便张了嘴。他从没有这样茫茫然地任人摆布过,身上不由自主,心里却久违的泛起些松快。

      堂前已备好酒菜,手下的御马监小内侍正热热闹闹地划着拳,笑作一团。看李准一身喜服进来,吉祥话立刻飞上了天,这边“百年好合”,那边“白头到老,中间一个“永结同心”。只是顾忌着短的那处子孙根,“早生贵子”倒是无人敢提。

      这群人中有个叫赵常的,跟着李准好些年了,年纪不大,人倒是机灵:“大人今日这风采,真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无人能及。怪不得姑娘对大人一见倾心,非您不可。”

      这张嘴真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明明姑娘是叫人绑来的,这会子还在昏着,连拜堂都省了。叫赵常这么一说,倒是人家姑娘看上咱家御马监掌印,死皮赖脸要嫁了。这一番颠倒黑白,怕是东厂提督刘宝成都自愧不如。

      说完,赵常端起酒来。李准人坐定了,竟也没推脱,就着他手喝了一小盏。赵常知道今天这话是让李准痛快了。

      爷高兴了,底下的也跟着舒服。众人壮了胆,越发起哄,闹作一团,硬是没大没小的灌了李准几杯,才放了他去。

      李准这边缓缓过了垂花门,脸上虚浮着的笑慢慢淡了下去。

      一步跨进来,好像进了另一处天地。后宅静悄悄的,和前堂的喜庆喧闹全然无关。

      守着的小丫头红玉正打着扇子犯困,见他来了,连忙起身伺候。李准挥了挥手,让她退了出去,自己掀了帘子进了里屋。

      屋里一片清凉,长石大案,雕花窗桕,墙角大瓷瓶里插着几树百日红,质朴有趣。只新蒙的窗纱上贴着大红喜字,略显仓促。

      桌上燃着红烛,投下欣欣然朦胧的光,一片喜气盎然。

      李准给自己倒了盏茶,压了压胸中翻涌的酒气,眼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床上昏睡的人。

      叶妙安穿着喜服,盖着薄被,合衣躺着。许是热了,翘挺的鼻尖上冒出了些晶晶亮亮的汗珠儿,越发衬得她桃花腮,芙蓉面。她好像梦到了什么,痛苦的皱起了细眉。

      李准想拿手揉开那蹙着的眉间,手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

      不知看了多久,床上那人忽的动了一动,醒转了过来。

      李准温声问:“夫人可是醒了?”

      叶妙安密密的睫毛抖了抖,水波一样的眼光流淌到了他的身上,李准竟然在里面看出了几分期待和相思。

      他突然心如擂鼓。

      赵常今天说的统统都是屁话,就那一句“姑娘对大人一见倾心”,戳到了他的痒处。

      他回身端了杯子,说话间不经意地带出了点亲昵:“热不热?可要喝点水润润?”

      连步伐都一扫平日沉稳,少年似的轻快和雀跃。

      这厢叶妙安已然看清,眼前这那张清秀的脸全然陌生,根本不是张炳忠。

      那点难言的少女心思既被打破,叶妙安急急地往后缩去,警惕地看向李准:“你是谁?”

      李准一愣,才明白那点相思是认错了人。

      刚刚裂开的缝又严丝合缝地粘上了,他把杯子往手心里一拢,又恢复了往常的架势,慢条斯理地说:“你夫君。”

      叶妙安怕极,她四下环顾,似乎在看逃跑的出路,嘴里抬出家门给自己壮胆:“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是何人?我是——”

      “你是城东冯裁缝的女儿四凤。你爹好赌,闹亏空,五两银子把黄花闺女卖给了我这个太监做对食。你不从,被你爹打晕了绑了过来。”那声音不疾不徐,但是却针针像扎在叶妙安身上。

      太监……眼前这位并不似她先前见得小火者那样白净瘦弱,虽然面上无须,容貌俊朗,但肤色像是经常日晒的,兼着身形高挑,看着倒像个练家子。

      叶妙安懵了,俏唇抖着,摇头道:“不,不,我是叶家二姑娘,我爹是礼部郎中叶明照……”

      李准晃了晃手中的茶,激烈的水波一圈圈在杯中荡开,碰到壁口,悄声平了下去,逃不过方寸之间。他淡声道:“可怜叶二姑娘,没有承皇恩的命,遇上马夫见色起意,专挑了僻静路走,杀了随行的,意图对她不轨。没成想叶姑娘是个忠烈人儿,誓死不从,一头撞在车柱子上。马夫闹出人命,畏罪自尽了。”

      “这不可能……我要回家。”叶妙安像被念了紧箍咒,拼了命挣起来,往床下爬去。

      李准没有拦她,只是继续说:“圣上感念叶二姑娘的心,赐了’贞顺节义’四个字。叶家这会子应该正忙着谢主隆恩,给二姑娘盖贞节牌坊呢。”

      他好像觉得这故事有趣,发自肺腑地笑了:“要是这当口儿叶二姑娘跑回去,说自己没死成,欺了君,那可就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你说,叶家人是会把叶二姑娘送回宫中等死,还是干脆填了井,成全了她的名声?”

      叶妙安有如雷击,当时就立住了,动也不能动。

      进宫也是死,回家也是死,难道要留在这里受辱、给个阉人做对食吗?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受不了这一遭,何况她是个心气高的,想到此,心下一片灰暗。

      李准见叶妙安无甚反应,觉得她应该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你该是饿了,我叫红玉拿些吃食进来。”

      说罢起身,却听见后面“咚”的一声巨响。他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竟是叶妙安冲着床柱子一头撞了上去!

      李准冲上去,一把将她扯开,摔回到被褥之上。

      叶妙安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里嗡嗡作响,绵绵密密潮水般的疼痛。她撞的那一下倒是使了十成的力气,可惜柱子上缠了厚厚的纱帐,额头连血都没见,只是高高肿了起来,平白吃了苦头。

      她半天才对上焦,看见李准弯腰俯在她身上,紧紧抓着她,那眼神好像嗜血的野兽。他咬牙切齿地问她:“你就这么想死?”

      还没等叶妙安回答,他继续说:“你知道人死了是什么样子么?撞死的脑浆子流出来一地,腥臭不堪。药死的浑身梆硬,寿衣都穿不上。吊死的舌头伸的老长,屎尿兜了一裤子。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尸首扔到乱坟岗子去,野狗啃,蚁虫食,烂成一地碎肉。”

      叶妙安被这一番话吓得后怕起来。她到底是养在深闺里娇小姐,刚刚仅凭着不想被羞辱的一腔热血,才豁出去一撞。这会子又疼又怕,那一腔热血撑不住一消而散,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一边呜咽,一边抽抽搐搐的,骂也骂不出,打也打不过,只觉得眼前这人跟罗刹似的,半晌才挤出一句:“你放开我……”

      能哭出来,就是不想死了。李准自觉失态,缓了缓,直起身松开了叶妙安。他恢复了不急不忙的模样,放佛刚刚那恶鬼上身与他无关:“人死如灯灭,面子是最没用的东西。这世上再不堪,也该有夫人流连的地方。”

      他往屋外头走,快到门口时,方才低声道:“强扭的瓜不甜,我等着夫人心意回转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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