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重生）》沧海惊鸿

29、第29章

　　时近黄昏。
　　一辆青绸车马从皇宫侧面最不起眼儿的一座小门出来，一径抄小路疾行。
　　约莫一刻钟之后，才在一条几乎见不到人影的街上停下。

　　充当车夫的小乐子一身青衣小帽装扮，看起来就是个寻常赶车的。
　　他勒住马，低声对身后垂着的车帘说了声：“到了。”
　　车内的人亦低声答应了。
　　车帘一挑，敬凌霜肩挎药箱下了车。

　　为了在宫外行走方便，亦防备着暴露身份，敬凌霜今日是女扮男装。
　　一袭青衫，青丝用竹簪束起。
　　因着女子的身份，这身打扮更显得她身形单薄，像极了一名行走江湖、靠行医糊口的寻常郎中。
　　只是眼中的辉芒，和那张观之忘俗的脸，令人一见，便易猜想，她的来历或许并不寻常。

　　眼前，一溜向上十余级青石台阶。
　　每块青石，都透着阴森冷厉。
　　敬凌霜抬眸向上看——
　　看到了石阶尽头，如恶兽般伏卧在那里的墨黑色建筑。
　　建筑的正中高处，挂着一面匾额，“天牢”两个字都隐隐透着血腥之气。
　　夕阳西下，远处斜照得余晖，都被这头恶兽黑沉沉地遮了个严严实实。

　　敬凌霜脊背发寒，匆匆赶路的燥热之气，瞬间被驱散殆尽。
　　她没有犹豫，紧了紧肩上的药箱，快步踩上了石阶。
　　小乐子则将马车赶去了隐蔽处。

　　天牢紧闭的门，仿佛千万年都不会打开似的锈死了。
　　却在敬凌霜踩上最后一级石阶的时候，“吱呀”被从里面打开——
　　被打开的，是边儿上的一扇角门。
　　“是敬先生吗？”里面的人音声不高。

　　敬凌霜看清了那个开门的人，是个牢头模样的人。
　　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面色偏白，颌下微须。
　　“我姓敬，”敬凌霜道，“是李大人吗？”
　　“不敢！不敢！”李牢头慌忙道。
　　他将敬凌霜让了进去，接着便忙把角门紧闭。
　　敬凌霜瞬间有了一种，自己被这只恶兽生吞了的感觉。

　　“小的李青。您直接唤我名字就成。”李青一边向敬凌霜介绍着，一边微弓着腰，引着敬凌霜朝天牢深处走。
　　“有劳李大哥。”敬凌霜道。
　　李青忙说“不敢”，其实却颇为受用。

　　敬凌霜注意到，他始终半垂着脸，不敢直视自己。
　　而他的脚步，也始终落后自己半步，不敢超出自己。
　　这自然有忌讳敬凌霜是长秋宫的人，恭敬十分的意思；还有男女有别，不敢冒犯的意思。

　　外表再作男子装扮，声音是伪造不了的。
　　不过是为了在皇宫外面行走方便，敬凌霜没想如何伪装。
　　只要李青知道轻重，就够了。

　　整座天牢都浸着一股子说不清楚的味道，周遭的环境也黑漆漆、冷森森的。
　　越往深里走，越觉得瘆得慌。
　　这里，可不是宫里面的宫正司的小牢房比得了的。
　　敬凌霜自问，若是自己被投入到这里，恐怕没那个硬骨头，能挨过去。

　　只是有一样，让敬凌霜疑惑。
　　“李大哥，这里怎么不见旁人？”敬凌霜问道。
　　李青会意，赔笑道：“您有所不知，咱们天牢里不比寻常牢狱。人犯到了这里，都是单独关闭，决不允许两厢面对的。”
　　敬凌霜点了点头：“天牢里当值的人也少。”
　　李青嘿声：“您放心！齐大人早就吩咐过了，能支开的人，小的都支开了。有齐大人坐镇，天牢里头，还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呢！”

　　敬凌霜秀眉微挑，没言语。
　　所谓“齐大人”，应该就是刑部的齐侍郎。
　　看来，这位齐侍郎，已经为长秋宫所驱使了。

　　足足走了半刻钟。
　　李青才说道：“前面就是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飘入敬凌霜的鼻端。
　　她是医者，对这种气味，自然是极为敏感的。

　　敬凌霜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烦请李大哥在这里等我。”敬凌霜道。
　　李青怎么会不明白敬凌霜这是让他避开？
　　“嘿！我到外间去等您！不打扰您办差事！”李青点头哈腰的，朝两人来处指了指。
　　心里想的则是，这些贵人之间的秘辛啊，越少知道，脑袋在脖颈上待得越牢。

　　敬凌霜见他懂规矩，心内稍安。
　　朝李青点了点头，敬凌霜便独自朝着这座牢房的深处走去。
　　越是往里走，那股子血腥之气越浓。
　　敬凌霜的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更加确信：宇文辰的伤，不轻。

　　转过一个拐角，敬凌霜看到了前方监牢的真面目。
　　铁铸的监栅把内外隔出两重天地——
　　外面，是敬凌霜身处的行止自由之地；里面，却只有容不下三个人的方寸之地。
　　牢房的地面上，连干草都没有，可以想见里面是怎样的阴冷潮湿。
　　这一切，都经由牢房紧上方巴掌大小的带栅天窗透进的微弱光线，映入敬凌霜的眼帘。

　　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倚墙盘膝而坐的那个白色的身影。
　　不知为什么，再看到那道身影的时候，敬凌霜没来由地眼底涌上一股子酸热之感，心里也像是突然被什么狠抓了一下。
　　一定是因为这座天牢给她的观感太过阴森恐怖，以至于当她看到被困在这里的人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子怜悯之感吧？

　　敬凌霜抿了抿泛白的嘴唇，将心底的异样压下。
　　她迈步向前，手搭上了牢房的门——
　　不知什么时候，牢房的门已经被从外面打开。
　　想来是李青提前做好的。

　　敬凌霜的心脏再次紧缩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倚墙而坐的身影上——
　　牢头打开了牢门，那么久没有管顾，这人都没有一点点想要挣脱的念头吗？
　　哪怕，睁开眼睛，看上一看……

　　微微抖着手，敬凌霜推开了牢门。
　　她的脚步极轻，落在了监牢潮湿的地面上。
　　森森寒意穿透鞋底，透入身体，寒凉侵体……
　　敬凌霜缓缓地、无声地吐出压抑在胸中的一口气。

　　似是有所感，倚墙而坐的人，亦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霎时间，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四目相对。
　　两个人皆晃了晃神。
　　敬凌霜心中的异样感觉，再次升腾而起，比之前的感觉还要强烈——
　　这个人，怎么似曾相识似的？
　　明明，她根本就不认得他！

　　宇文辰眼底的困惑很快消失，又回复了之前的淡漠模样。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敬凌霜，才开口道：“尊驾何事？”
　　声音不难听，还带着些属于少年人的清洌之感。
　　只是，若他不是身受重伤，声线会更好听。
　　敬凌霜心想。

　　她将药箱放在宇文辰旁边的地上，自顾自将药箱打开。
　　“我是医者，来为你治伤。”敬凌霜言简意赅道。
　　宇文辰的眼底闪过疑惑。
　　“你伤在何处？脊背吗？还是胸腹？”身为医者，敬凌霜最关心的还是对方的伤势。

　　宇文辰听她说“胸腹”两字，苍白的脸上登时浮上红意。
　　他已经听出，眼前这个青衫文士打扮的男子，其实是个女娇娥。
　　可不待他反应，对方的手竟然朝他伸了过来——
　　似乎是要亲眼看看他身上的伤势的意思。

　　宇文辰被吓了一大跳，顾不得身上的剧痛，慌忙躲闪。
　　这么一动弹，他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被扯动，由不得他性子坚韧，还是禁不住痛哼了一声。
　　敬凌霜听得清楚，更意识到他伤得不轻。
　　“你别乱动！”她命令宇文辰。
　　浑没察觉到，自己竟然胆大包天地命令起了未来的天子。

　　宇文辰哪想到她还不肯罢休？
　　只能咬牙忍痛躲闪。
　　实在躲闪不过，他用力攥住了敬凌霜的手腕：“姑娘！且慢！”
　　虽然隔着一重衣料，手掌之下属于女子的纤细腕骨，还是让宇文辰心头震动，手上便没法再用力了。
　　心里则想着：这是哪里来的莽女子！

　　敬凌霜手腕被止住，不敢动弹。
　　她怕再牵扯到宇文辰的伤口。
　　“你先松手。”敬凌霜低声道。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的脸也微微泛红。
　　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对话，可是此地空旷，若是被外面的李青听到了，还不定怎么肖想呢！

　　宇文辰因为之前的动作，额上已经浮上一层冷汗。
　　他扣着敬凌霜的手却不肯松开。
　　“你是何人？意欲何为？”宇文辰警声道。

　　敬凌霜心里“嘿”了声——
　　都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有这份坚韧心智，还记着戒备小心，果然未来的大周天子，不同寻常。
　　敬凌霜想着自己是来结识对方的，立刻挂着一副笑脸：“我是医者，自然是来为你治伤的。”

　　“你可知我是谁？可知这是什么所在？”宇文辰仍戒备心十足。
　　“你是宇文辰，辽州都督周国公宇文大人之子。此处，自然是天牢。”
　　敬凌霜的淡定回答，让宇文辰更生疑惑。

　　“你先放开我！”敬凌霜低斥。
　　被自己的病人这样粗鲁对待，敬凌霜平生还是第一次经历。
　　宇文辰恍然感觉到掌心之下的温热，若有若无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应该是来自敬凌霜的身上。
　　他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慌忙撤开手。

　　却因为动作太急，指尖扯动了敬凌霜的衣袖。
　　衣袖被无意挑起，莹白皓腕之上，碧色的玉镯在微弱的光线之下闪动着异光。
　　“你——”宇文辰的目光，全然被那只玉镯所吸引。
　　像是看到了十分不可思议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