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异闻录（猫咪都市）》寒雨秋风

3、三

　　“这周一单保险都没卖出去，我真不知道你是态度问题还是能力问题。再这样下去你别想转正了喵。”

　　“喵，你怎么回事？又有猫给我打电话投诉你，你就是这么为客户服务的？！”

　　“今天内，写份检讨，交我办公室，写不完就别想下班嗷！”

　　“……”

　　上司轮番轰*炸的批评声中，咪咪的心情一点一点地陷入低谷。爪子松了攥，攥了又松，终究难以把这口气咽下去。

　　咪咪原本，不是卖保险的。

　　他原本，并不需要过得这样没有尊严。

　　不需要遭受上司充满恶意的指责；

　　不需要强*逼自己带上笑脸去面对客户；

　　不需要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四处奔走来向人推销；

　　也不需要穿着衬衣挤地铁，28岁了还像个刚进社会的愣头青一样无所适从……

　　咪咪原来，是一名老师。

　　咪咪出身农村。从他往上数十八代都是地里刨食的、不值钱的土猫。他爹是只狸花猫，他妈妈是只三花猫。生下他来，是只小橘猫。

　　家里穷，没条件，兄弟姐妹又多。咪咪当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成功考上了一本。选大学的时候，他爹图不收学费给他报了师范大学。咪咪一直想学计算机，因此当时就有点不满。可无奈他爹大公猫主义，在家一言堂，对他也向来是非打即骂。咪咪纵使心里委屈，却也没有办法，只能他爹选啥就是啥，硬着头皮认了。

　　不过好在，后来的他也渐渐感受到了师范行业的乐趣。可能是从小在父亲的吹鼻子瞪眼中过来的，没体会过多少温情。长大以后的他喜欢小猫咪，喜欢小家伙，喜欢一切幼小而治愈的东西。

　　跟小猫们在一块时，他总是快乐的。

　　看着小猫们天真可爱的笑脸，仿佛他自己的童年，也被治愈了。

　　大学四年，咪咪逐渐爱上了自己的师范专业。并且因刻苦努力，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毕业的时候，他前面有三条路可选：

　　继续读研；去学校教书；进教育机构。

　　那个年代，还没有这么疯狂的考研热。再加上他家里不可能出钱支持他，因此第一条路直接排除。

　　至于去学校还是进教育机构……当时有个一心想挖他的机构经理跟他说了。说你是小公猫，小母猫们可以追求稳定，但是小公猫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单靠在学校当老师的那点儿死工资，你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子？

　　就这么着，咪咪算是被半忽悠着进入了教育培训行业。

　　当机构老师的这几年，咪咪确实也挣到了一些钱。工资从最初的四千、六千，一直涨到了两万。不过，这工资看起来高，实际上都是他用万分的辛苦换来的。

　　没日没夜地讲课，教题，被淘气的小猫咪气到心律不齐……这几年里，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嗓子坏了，得了咽炎；腰也常常不舒服；就连从前夜里看东西都能一清二楚的眼睛，也隐隐有了近视的迹象。

　　可即便如此，他也始终感激着，奋进着，心怀希望着。

　　他觉得，按照这个速度，再努力两年，他就能去老家的省会城市，付一套房子首付了。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算有房了，落脚了，哪怕是还得继续在一线城市飘着挣钱还房贷，可那种有了后盾有了退路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就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他熬过了无数个蜗居在大城市里的日日夜夜。

　　可期间发生的两件事，给他带来了无比沉重的打击。

　　第一件事，发生在他大学毕业之后的第二年。

　　那一年，随着一纸文件的出台，全国范围内的房地产一夜之间都涨疯了。从一线，到二线，再到十八线的小县城，一年之内，大地之上的每一个角落，房价统统翻了一番。

　　就连他老家那个要产业没产业，要大学没大学的省会城市，房价都一口气逼近了两万一平。

　　尽管那时咪咪的工资还不算高，买房的意识也还不强烈。可房价翻倍带来的影响是系统性的。它像是一种剧烈的催化剂，使得整个社会猫心惶惶。

　　“房价永远涨”，“工资的涨幅永远跑不赢房价”，“干什么都不如早点买房”“今天不买，一年白忙”……这样的话铺天盖地地出现，并成了那一年猫咪们茶余饭后永恒不变的议题。社会大潮的裹挟下，“上车”成了十几亿猫咪猫生的头等大事，甚至连咪咪这样刚毕业一年的小猫，都不能幸免。

　　原有的工作与生活节奏全被打乱。他慌里慌张地刷着手机，看着各地飞蹿的房价夜不能寐。今天是这只喵因房价飞涨资产破千万；明天是那只喵掏空六个钱包挖光全家积蓄终于上车；甚至小说里、电视电影里，主角但凡穿越到过去，干的第一件事，也必然是买房、买房、买房。

　　咪咪也想买房。

　　可他没有积蓄，家里也不大可能给他出钱。动辄大几十万的首付，他甚至连开口，都不敢朝家里开。

　　在此之前，他受的教育一直是一分一耕耘，一分收获，天上不会掉馅饼。

　　但这一次，他却亲眼见证了，一部分猫，什么都没干却一夜暴富。另一部分猫，勤勤恳恳，披星戴月，却要因为这一夕之间的变故而负债终生。

　　一场价格暴涨的房产交易背后，是愈来愈富的富者，和今生今世都再难翻身的贫者。

　　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公开掠夺。

　　可咪咪没有办法，他只能努力，拼了命地逼自己努力。教培行业那些年入百万的前辈们的事迹就摆在眼前，咪咪一边给自己打着鸡血，一边幻想着只要自己够拼，有朝一日，也许就能像他们一样。

　　那几年里，咪咪几乎全年无休。课时从早排到晚，哪怕偶尔得了空，也要出去接家教把时间都占上。

　　那几年里，他就像被什么东西推着。匆匆忙忙，片刻不断喘息。仿佛浪费一分钟，离买房就远了一大步。

　　那几年里，咪咪昼夜不息，陀螺一般地旋转着。

　　终于，他的收入一年一年地涨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他从当年那个大学四年都没舍得打过一次车的穷学生，长成了一个月入两万的“高收入者”。听起来似乎还挺成功的。而另一边，老家的房价也逐渐平稳了下来。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两年他就能攒够首付了。而他，也终于可以停下来，慢慢走，适当地喘上一口气了。

　　可这口气，迎来的不是充满希望的春天。而是，又一个严冬。

　　抱着箱子离开公司大楼的那一刻，咪咪的心里，有几分失落。更多的，却是茫然。

　　他默默地望着夕阳之下的公司大楼，看着玻璃幕墙上的那点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最终沦为彻底的灰暗……他吸了口气，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奋斗这么多年的地方，居然就要离开了。

　　他失业了。

　　伴随着教培行业的整体取缔，他的薪资，也从两万降成了零。

　　收入没有了，可流水般的开销却没有停下。每个月接近三千的房租；一千五的饭费；还要自己掏钱去交社保……之前工作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这每月五六千的净支出，却已然成了足以令他心惊肉跳的存在。

　　生活所迫，他甚至都来不及悲伤。在家呆了两天，就匆匆制作简历，踏上了找工作的路。

　　可是，情况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艰难。

　　现在经济下行，疫病传播，大公司在裁员缩招，小公司则纷纷倒闭。在这样的背景下，失业率不断攀升，大家都没有工作。再加上教培行业整体取缔之后涌出来的海量待就业猫咪，使得本就不景气的就业市场甚至对他们形成了行业压价。简而言之企业一看你当过辅导老师就不想要你，即便要你，也一定会给你把报酬压到最低。

　　在招聘软件上一次次的沟通中，咪咪前期还会感到忐忑，到了后面几乎都麻木了。只看岗位名称不看工作内容都敢跟HR打招呼了。笑死……因为绝大多数根本就不会回。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基本上得打十来次招呼才有一个回的。而这些回复他的hr喵基本也是看完他的简历就没了下文。一次次地碰壁之后，咪咪的信心都被打击没了。他原以为凭自己当机构老师时取得的成绩，即便转行，总也是能用得到的吧？可现实呢？现实是离了原本的教培行业，还有哪里肯要他？

　　他就是这样被逼着，把心里预期的工资从一万五调到了一万二，后面又调到了一万、八千，甚至是够他活着就行……至于什么双休，什么不加班……之前预想的离开教培行业后正好找份轻松工作歇上一歇的计划，如今看来，根本就是在痴猫说梦。

　　在软件上进行了近千次沟通；跑遍全城面了十几家公司以后，他才终于，零零散散地收到了两三个offer。

　　顾不得进行什么细致比较，他直接挑那个薪资最高的去了。

　　卖保险的。这样的工作放在以前他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可是现在，以他的处境，似乎能找到这么份卖保险的工作，都是他高攀了……

　　至于月薪，转正之后7500。试用期80%，也就是只有6000块，还要扣除五险一金，房租，水电，伙食，交通……这样下来，哪怕他再怎么精打细算，一个月能攒下的钱，也不过一千出头。

　　而在不久之前，他每个月能攒下的钱，还足足有一万五千元。

　　这意味着，曾经那只差一点儿就要赶上的房子首付，如今一夜间，他连车尾气都闻不着了。

　　即便他借*光所有能借的猫强行上车，后续要还的贷款，也根本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承受的。

　　他似乎……再也买不起房子了。

　　想到这儿，咪咪伏在办公桌上，爪子敲打键盘的同时，耳朵都缓缓耷拉了下来。

　　这样的现实，令他感到沮丧，同时也深深地无力着……

　　等到把检讨交上去，在领导无休止的批评与数落后终于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了。

　　天上，乌月沉沉，小区里静得无声无息。咪咪拖着疲倦的步伐爬到自家楼上，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扑到床上好好地睡一觉。

　　什么工作，什么买房，什么保险推销……统统都等到明天再说吧。

　　唉，累到大脑都要磬机了……

　　钥匙插*进锁孔里，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咪咪摸着黑按下开关。他租的房子只有一间卧室，附带一个厕所，所以一眼便能望得到头。灯亮之后，眼前的景物几乎令咪咪眼前一黑。

　　他的家里像是遭过强盗一般。地上拖着白色的湿渍。床上也没好到哪去：被子凌乱摊着，如起伏的山峦；枕头掉地上了；床头，一个开了口的罐头就那样倒着。红色的油汁从其中溢出，滴在雪白的床单上，洇湿一片……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显然，是趴在床上的那只小恶魔！

　　可小恶魔非但不觉得自己做了恶，反而一张小腚坐在他最爱的画图册上，手里拿着根水笔，在画图册上涂来抹去。

　　他竟不知道，不过是工作了十来个小时而已，再回来的时候，小明都要翻了天了。

　　“小明！”咪咪气得嗷呜一声叫了起来。

　　小明转过身来，看到爸耙，满是油彩的小脸立马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伸伸小手，做了个要爸耙抱的动作。可惜爸耙并没有抱他，反而拎起他的纸尿裤，把他倒着提溜了起来。

　　“小明，不听话！”

　　“你怎么这么淘气喵？”咪咪气得不行了，今天说什么也要给小明一个教训，不然他怎么也学不乖！

　　咪咪扬起爪子，啪啪两下，朝着小明粉嫩嫩的屁股蛋儿打了下去。

　　“…呃…呜。”小明呜咽了两声，脸上的表情缓缓变了。从之前的喜悦，变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惊吓。呜呜，爸耙好可怕，爸耙打他了呜呜呜呜……

　　小明放开嗓子，“哇哇”地哭嚎了起来。

　　咪咪看到小明哭，肉乎乎的爪子在空中蜷缩了一下，就再也下不去手了。小明是他亲手养大的，虽然是一只宠物，但就跟他的儿子一样。小明把家里搞得一团糟他当然会恼，可真到小明哭的时候，他就又舍不得了。

　　可再舍不得，他也终究是气的。打小孩确实不好，但加强教育还是有必要的。于是乎他拿爪子指着，罚小明去对着门罚站。小明委屈兮兮地去了，抱着脑袋，不时偷偷瞄他，仿佛是想看看爸耙到底是真生气还是在吓唬自己一样。咪咪忙着收拾屋子的卫生，也没有功夫理他，父子俩就这样不言不语，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了墩布拖地的声音。

　　等咪咪终于把屋子收拾干净以后，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咪咪累到腰都直不起来，下意识想嚼两根小鱼干犒劳一下自己，结果走到柜子旁才想起小鱼干已经被小明祸祸光了。于是原本消下去的火气又冲了上来，小明再次惨遭暴打。

　　又过了一会儿，咪咪的手机响了。

　　此刻小明正躺在床上，捂着小腚嚎啕大哭，悲痛万分地控诉着爸耙的残暴。咪咪见止不住他，只得关上房门，溜去外面接电话。给他打电话的不是别的猫，正是他的女朋友——小美。

　　咪咪很爱他的女朋友，他们在一起十年了。

　　小美跟咪咪同龄，今年二十八岁，是一只有着漂亮蓝眼睛的小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