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妻》赵撄宁

4、木雕

　　顾倾刚一踏进内室，便见她阿娘歪在美人榻上，案几上摆着茶点，手边还摆着一把团扇。

　　顾倾脚步一顿，略一思量，笑着走近赵国长公主，“这可还是春日里呢，阿娘怎么就用上扇子啦？”

　　赵国长公主抬眼给了顾倾一个看不出喜怒的眼神，抬手将那把团扇拿了起来，轻轻扇了两下，旋即身子往前一扑，反手拿着团扇就着玉制的扇骨敲了顾倾两下，春衫薄，玉制的扇骨落在顾倾身上并未留有余地，顾倾冷不防地就叫出了声。

　　一旁的听风赶忙上来护着顾倾，一边将顾倾拉开些，一边回头同赵国长公主说话：“殿下这是做什么？小娘子都已经回来了，怎么母女之间还较上劲儿了？”

　　听风是自小就跟着赵国长公主的婢子，这话倒也说得。

　　“小王八蛋，还敢跑到昭仁殿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倒是胆儿肥，指望着把你外祖母搬出来压我和你阿爹呢？！”赵国长公主被女儿气得心口发闷。

　　姜润横看竖看都是结亲的好人选，出身好，才学好，性情好，相貌好，唯一一点就是家中亲长悉数亡故，看着命格不太好，可这也有老天师元清真人亲自合的八字作保，当爹娘的也没想着拿女儿去换滔天的富贵，就想着让女儿有个好郎君，谁知道家里这个是个不省心的，居然敢在未婚夫来送聘礼的时候进宫去了。

　　赵国长公主生于宫廷，自幼跟着泰和帝一起读书，对宫城上方飘荡着的气息敏感得很。中宫无子本就不是稳固之象，偏生又有宠妃抚养皇子，这宠妃出身还很不错，虽不是什么顶级门阀，但也是个兴旺了快三百年的世家，楚氏可比无甚根基，家史顶多追溯到先帝的景熙年间的叶家有看头多了。

　　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是昭仁殿也不该多去，因为一旦踏进宫城，谁也不知道那里面等着你的究竟是糖果还是鞭子，亦或是绑了糖果的鞭子。

　　楚贵妃和叶皇后那乱糟糟的一团纠葛，赵国长公主连想都不愿意多想，尽管叶皇后是她一起长大的好友，赵国长公主也曾经动过要帮一帮好友的心思，最终却还是作罢。原因很简单，叶皇后是皇后，虽然叶皇后没有孩子，但就算叶皇后一直没有孩子，只要叶皇后好好地做着皇后，这宫城里就没有谁能威胁得了叶皇后的位置，哪怕是楚贵妃也不行。

　　叶皇后好好地待在皇后之位上的首要条件就是，泰和帝不存废后之心。

　　赵国长公主了解自己的兄长，只要叶皇后安安分分地不做一个皇后不该做的事情，那叶皇后将永远是大胤的皇后。所以，赵国长公主不能帮叶皇后什么。

　　皇帝已过不惑之年，诸皇子又都已长成，众臣若说没有自己的打算，这话说出去，京都府里十个人有十个人都不会相信。楚贵妃独得帝心多年，只恨运气差了些，两个儿子都没能养活，但她还有萧铭。

　　当初萧铭出生，赵国长公主就想过要让叶皇后抚养萧铭，只这一想法还没跟叶皇后提，在昭仁殿里就被姜太后给否决了。

　　“中宫抚育之子，过于特殊了。”

　　姜太后当时说话的神情，赵国长公主现在都还记得，她那穿过衮服，执掌过朝政，一生都尊贵无匹的母亲，面上一片平静，眼底却满是惊涛骇浪，就像是冰川，威严庄重，显露在人前的远远少于隐藏在其下的。

　　顾倾与皇子们都很熟悉，这样的熟悉在顾倾渐渐长大之后，就不再是普普通通的亲戚走动了。赵国长公主有意让女儿离宫城里那群人远一些，身为母亲的她，本能地想要为自己的女儿规避那些藏在暗处的危险。

　　萧铭的眼里有蓬勃生长的野心，就像是这春日里的野草那般，烧不尽。

　　赵国长公主看得清清楚楚，不论顾倾嫁不嫁给姜润，她都不会允许顾倾与萧铭的往来再进一步。公主府也好，顾氏也好，都不需要去搏那九重宫阙之上的富贵荣华，她的阿倾，生来就该是平安喜乐，百岁无忧的。

　　“阿娘。”干啥啥不行，撒娇第一名的顾倾当即就往赵国长公主怀里钻去，钻的同时还不忘把阿娘手里的团扇给丢远一些。

　　赵国长公主抱着顾倾，叹了口气，看着一派天真的女儿，赵国长公主是又好气又心疼。

　　楚少傅的学生来过公主府，与顾翊夫妇二人相见之后，话里话外都是要为楚家子求娶顾倾的意思。赵国长公主当然是想都不想地拒绝了，楚家所谋的，恰是帝王所不能容的，并且，赵国长公主也并不看好楚贵妃和萧铭。

　　“你啊，都是定了亲的小娘子了，以后就不要再一个人到处乱跑了，你要是想出门玩儿，就找你四哥陪你。”赵国长公主爱怜地轻抚女儿的鬓发，放软了声音说。

　　顾倾的四哥，顾仕，一个其名为仕，但似乎天生就跟仕途犯冲的人，只比顾倾大两岁，成日里不是去教坊听曲儿，就是去茶楼听书，时不时地还养个蛐蛐儿，斗个蟋蟀，遛鸟就更是顾仕的心头好，公主府廊檐下挂着那一片鸟笼子都是他的爱宠。

　　国子监祭酒亲自上门到公主府来同顾翊和赵国长公主这俩学生家长促膝长谈了许久，最终以赵国长公主主动放弃让儿子继续去祸害国子监结束谈话。

　　“好，可我还想再多陪陪阿爹阿娘嘛，不想这么早就嫁人。”顾倾拉着赵国长公主的袖子轻轻晃着。

　　赵国长公主轻笑出声，伸手点了点顾倾的眉心，“你个鬼灵精，放心，我和你阿爹跟元清真人说好了，把日子算晚一些，我们也想多留你几年，做人娘子哪有在父母身边做小娘子来得快活呀。”

　　“阿娘最好了！”顾倾欢呼着抱住了赵国长公主。

　　既得了阿娘的保证，确认了自己不会早早地就嫁出去，顾倾回房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穿过院门，一进房门，顾倾便见桌上放着一盆木雕，用的是上好的沉香木，雕的则是雪地里的梅树，梅树的枝丫上头点缀着的梅花细细看去竟是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沉香木的香气安安静静地在室内流淌着，就像是雪地里的白梅那样，暗香阵阵。

　　顾倾的眉眼处都漫上了欢喜之色，走近木雕，躬身看了木雕许久，深吸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刚要问这是谁送来的，却听乳母宋娘子说：“小娘子可回来了，这木雕是姜家郎君亲手制成，就连那梅花都是姜家郎君寻了最上乘的玉料来一点点做出来的，半分没有假手于人。”

　　宋娘子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多看那盆木雕几眼，她是陪着顾倾长大的乳母，什么好东西都见过，却还是惊讶于姜润的用心，惊讶之余就只剩下欢喜了，欢喜于她的小娘子能找到这样会疼惜人的郎君。

　　听了宋娘子的话，顾倾眉梢眼底的喜色瞬间褪去不少，她看着木雕，眉心轻蹙。

　　“他怎么会知道我喜欢木雕？”顾倾对木雕的喜欢并不十分明显，顶多就是见了精巧的木雕会多看两眼，公主府里也少有这样用来当摆设的木雕。

　　“我的小娘子诶，只要肯用心，哪里会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宋娘子知道顾倾对这桩婚事有些抵触，不由有些急，拉着顾倾的手就为姜润分辩上了。

　　顾倾顺势在桌边坐下，单手托腮，看着木雕，不说话。

　　只要足够用心，就一定会知道吗？

　　顾倾不知道宋娘子的话对不对，但她知道姜润对她真的很用心。

　　顾倾不是很能理解姜润对她的用心，戏本子里不都是要两心相许，两情相悦的吗？她和姜润分明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