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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摇一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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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一滴水融入大海,水滴就不曾存在。
假如六千万人中只有一个人发生了变异,变异是不是也等于不曾存在?
六千万分之一。
这就是“那个”最初诞生时的概率。
01 摇一摇
凌晨三点,何宝言在不打烊快餐店昏暗的角落里,对坐在对面的江静潮说:“我接下来说的事,你不要怕。”
江静潮压抑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呵欠,困得泪眼婆娑。他瞟了一眼何宝言放在脚边的背包,上面挂着水杯,甚至有一双捆起来的备用靴。然后他重新直视何宝言,点点头,“你说,我不会怕。”
事情的起因在半个月前。
何宝言第一次注册了微信号。
“等等,微信?”江静潮茫然,“你注册微信干嘛?”
何宝言面不改色,“补习班发通知和交作业要用。”
江静潮露出一个“了解”的表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注册成功后,何宝言玩了一次“摇一摇”。
江静潮挑眉。 “不是你想的那样,也可以摇歌或者电视剧的。”
江静潮再次露出“了解,您请说”的表情。
总而言之何宝言摇到了一个二次元美女头像。胸和眼睛都很大的那种。
他尝试加对方,结果秒通过。
双方愉快地交流了起来。
“是个男人吧。”
江静潮跟前摆着大可乐,杯子里超过一半都是冰,他抓了一颗丢进嘴里,森白的牙“咔咔”地咬,嘴唇冻得殷红。
何宝言按住他想继续抓冰块的手,眼尾微微吊起,“第一,不干净,第二,不健康。”
江静潮头一歪,脸上表情真实诠释什么叫“人间疑惑”。
凌晨,洋快餐店,炸薯条炸鸡块冰可乐一样不缺,听好友讲自己玩摇一摇如何翻车的故事。
难道这样很干净,很健康?
“我交朋友从来不关注对方是男是女,反正我很确定自己是男的。”
“行吧。”
故事继续。
因为聊得很愉快,双方约了时间地点见面。
第一次约在光明公园。莺飞草长,烟花三月。很适合公园踩青野餐。
何宝言在青青草地上喂了四十分钟蚊子,对方没来。
“就跟你说了绝对是个男的。”
“我那时候倾向于觉得对方比较害羞。”
何宝言发了好几条微信质问。对方非常诚恳地道歉。于是他们约了第二次。
地点是飞霞道网红咖啡店。
时间是下午六点。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何宝言独自喝了两小时咖啡。
“我很生气。”
“这是自然。”
当晚对方给何宝言发了一张自拍。
果然大。有沟。
但眼睛大不大不知道,没露全脸,只有笑着的嘴巴,露出整齐,小巧,洁白的牙齿。
“不生气了?”
“男人最重要的是涵养。”
于是约了第三次。
地点是掘泉坊,就是何宝言住处所在的那条街,就在路灯下。时间是半夜12点。
“等等,”江静潮皱眉,“打劫?仙人跳?”
何宝言摇头。
“我本来就有夜跑的习惯。而且老实说到了这个地步其实约不约的无所谓了,我就是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到了12点,对方果然没来。何宝言平静地一路跑回家。
这次不想再废话,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直接要拉黑对方。
就在这时,对方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沟?脸?臀?腿?”
“是我。”
照片里是何宝言,在第一次约定的地点,光明公园,他穿着运动服,露出修长四肢,夏日灿烂的阳光下,小麦色肌肤紧致光滑有弹性。照片拍下的瞬间,何宝言左脚被一个小胖墩紧紧扒着,右脚拖着一个摔地上的小泥猴,而他正双手举着一个瘦小的男孩,小男孩往天空伸长了双手,努力把他的小篮球投进迷你篮框。
“等太久了,有点无聊,所以组织了一场比赛。”
江静潮看了一眼何宝言一本正经的脸。何宝言不为所动。
照片拍得不错,何宝言就没有拉黑。
于是第二天,又收到了照片。
黄昏的咖啡店。何宝言坐在户外区,被装饰的鲜花包围着,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他是唯一的素净。举着杯子,跟藏在花丛里的阿橘大眼瞪小眼。
“或许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男友视角?”
江静潮抓起一把薯条往嘴里塞。
何宝言不再理会他,直接给出了第三张照片。
不出所料,是凌晨的掘泉坊街路灯下,何宝言靠在灯杆上抬头望。昏黄的夜灯柔和倾洒,他的下颚线深刻而分明,地上的影子拉伸出孤独的形状。
“什么看法?”
“从概率上来说,跟踪狂一般是男性,他直接接触你,整个过程中显示出绝对的控制和对节奏的把握,带有明显的性别特征。如果是女的,也是一位极具攻击性的淑女。”
何宝言让江静潮看了第四张照片。
江静潮原本懒散的姿态一下子严肃起来,双眉紧簇。
这张照片的内容倒没什么,是何宝言坐在书桌前,支着手肘在翻书。江静潮留意到他看的是物理二教科书。两天前全年级完成了一次测验。
也就是这张照片是在物理测验之前被拍下的。
“这是你家?”
“对。”
问题是这张照片呈现的角度绝不可能是从外部偷拍出的效果,简直像偷拍者就在房间里。
“摄像头?”
“没有。”
收到照片后,何宝言关掉了所有灯,打开手机摄像头把房间扫了一遍,没有任何反应。
之后他把住处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任何发现。
他把收到的最后一张照片向江静潮展示。
这次拍到的是何宝言的背部。但可以看到何宝言正拿着手机在看,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手机屏幕的内容。
微信对话。
美女头像发来信息:“还约吗?”
江静潮瞬间汗毛倒竖。
“我背后有个衣柜,挺大的,能装一个人。”
“你打开了?”
何宝言很平静地说:“我不想死,所以不会作。”
何宝言当时维持着平淡的反应,披上外套,施施然踱步出房间,淡定地穿上运动鞋,背上一直放在玄关柜柜面的装备包,拿好钥匙,关好灯,出了门,没有忘记把门锁好。
“然后我就打电话给你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何宝言开了口,“你不问我为什么不报警?”
“大概知道原因应该跟你一个高三学生却独自居住有关。”
何宝言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我可以去你家睡吗?”
江静潮看一眼手机。凌晨三点半。
何宝言的住处距离江静潮家不远,来回十分钟。快餐店恰好坐落于两地中间。
“我陪你回去看看。”
何宝言瞪大了双眼,“兄弟?”
江静潮朝他伸出一根指头,来回摆动,“我妹放假了,家里禁止雄性出入。”
“我不知道你原来是雌的。”
江静潮拉下脸来,“哥哥在妹妹面前,没有性别。”
凌晨,昏黄的路灯。寒冷,还有两个高中生。
何宝言住的是这一区随处可见的旧楼。外墙陈旧,部分剥落。楼层低,每层都有小阳台,罩着经年积尘的防盗网。挂着干硬的旧毛巾,丢着半死不活的盆栽。这里从前是当地一家知名工厂的员工宿舍。
时移世易。当初为分房明争暗斗,为拿到钥匙欢天喜地的工人,后来有的买了商品房,把宿舍租了出去,房客都不知道换了几手。有的退休后,跟子女一起住,享天伦之乐。有的遭命运抛弃,被时代的洪流吞噬,不知后事如何。房子倒还在。虽然陈旧,尚未腐朽,比人拥有的时光要漫长。
江静潮停下脚步抬头望去。何宝言住在第七层,小阳台空荡荡,既没有防盗网,也没有其他鸡零狗碎。
或许是受到了心理暗示,这栋楼看着的确让江静潮心有不安。
“来都来了。”
旧楼没有电梯,只有水泥阶梯。
每上一层,感应灯亮起,又熄灭。一直到了七楼。704室。
第七层,或者数字4,在迷信的人看来,总是非常不祥的。
何宝言和江静潮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一起把目光落在了门把上。恰好这个时候,楼层的感应灯灭了。
何宝言和江静潮同时瞪大了眼睛。
有光从门缝里透出。
两人再次交换了眼神。
江静潮悄无声息地侧身,把耳朵贴在门上,良久,他朝何宝言摆手。
没有丝毫声响。
江静潮慢慢伸出手,指尖即将碰到门把时,他眼前一花——感应灯亮了。几乎是同一个瞬间,何宝言从后面将他一把扯下去。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巴,防止他失声喊出来。
幽暗中,江静潮被何宝言摁着,两人挤在门的下方。
江静潮竖着耳朵,但除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什么都没有听见。可他凭借着本能,莫名觉得必须尽可能减轻自己的存在感。他尽量让自己的呼吸轻盈而绵长。像一只地底蛰伏的蝉蛹。无声无息。
良久,感应灯终于又灭了。
何宝言轻轻推了一下江静潮。
两人相当默契地,在一片混沌与死寂中,四肢着地,一点点挪动,一直爬到楼梯口,然后不声不响连滚带爬逃出了这栋旧楼。
两人一语不发,埋头冲出了两个街口。一直到了马路边稍微光亮一点的地方。
江静潮喘息着回头看何宝言。路灯下,何宝言脸色煞白。
“它在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