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风月有声》折枝伴酒

2、第 2 章

　　颜蘅走出诊室的时候，合租室友沈依打电话来，问她几点在火锅店见面。

　　沈依是她学姐，当初学生会认识的，毕业后毅然放弃本科专业，开了家烘焙店。不过一年混得风生水起，远近驰名，赚得盆满钵满，买的房子已经在装修。

　　她看了眼胳膊上的纱布，想起温翊礼说的忌辛辣，遗憾地说：“学姐我出了点意外，吃不了火锅了，一会儿我煮点粥算了。”

　　沈依：“你咋了？”

　　颜蘅轻叹：“回去再跟你说。”

　　往包里放手机的时候，和两个年轻护士擦肩而过，她们说话的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落进颜蘅耳朵里。

　　“总算忙完了，就知道下雨天要出大事儿。”
　　“我的天，刚那台手术真的好惊险，还好有温医生在。”
　　“是啊，不然科室一天死三个人，谁遭得住？”
　　“他刚来急诊了吧？”
　　“嗯，一会儿记得多点份外卖，温医生从昨晚到现在没吃上一口，下手术又来急诊帮忙，都连轴转四十多个小时了。”
　　“温医生向来这样，忙起来不用吃不用喝，跟铁人似的。”
　　“那也不行，晚上还有得熬。”
　　“是啊，这雨不停，说不定还要出车祸，早点准备着吧。”
　　“下辈子当牛做马都不当护士。”
　　“别说了，温医生说什么了吗？”

　　颜蘅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两抹白色在转角消失，话也听不见了。
　　她复杂的目光落在那扇虚掩的门上。
　　刚才又进去一个撞破了头的小伙子，正在里面嗷嗷叫，温翊礼嗓音不高，听不真切，但依稀是在安抚。

　　直到网约车司机来电话催促，颜蘅如梦初醒，匆匆离开。

　　*

　　温翊礼忙到八点才吃上晚饭，林栋从急诊回到办公室，给他递了杯奶茶：“小乔她们买的，你怎么不拿？”

　　温翊礼睨了眼粉嘟嘟的袋子，蹙眉：“太甜了。”

　　“忍着吧，补充点儿糖分，我掐指一算今晚又不太平。”林栋帮他插好吸管，“是挺甜的，但比葡萄糖好喝。”

　　温翊礼扯了扯唇：“我宁愿喝葡萄糖。”

　　“你是变态。”林栋一屁股坐他桌沿上，“刚才那鬼哭狼嚎的大叔什么情况？搞定了吗？”

　　温翊礼吸了口奶茶，眉头皱更深，语气里都夹着抗拒：“搞不定也得搞。”

　　“我说今晚真是奇怪啊，男的一个个都那么爱哭，还比不上人小姑娘。”林栋看过来，“记得不？手臂缝针的那个，银行的。”

　　银行工作服很好认，颜蘅过来时还打着标志性丝巾，一眼就知道。
　　温翊礼垂了下眸：“记得。”

　　“来的时候都那样了，也没哭。”林栋啧了声，“真能忍。”

　　温翊礼单手捏着奶茶杯，抿下一口，这会儿眉头却没揪起来，唇角还有些微上扬。
　　嗓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是挺能忍的。”

　　*

　　上周两人就约好吃火锅，沈依平时八点关店，今天特意提早了时间，计划却被打乱。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忘记打电话告诉她一声，颜蘅有点内疚。
　　沈依没介意，还亲自下厨给她做清淡饭菜。

　　“炒时蔬就不放蘑菇了啊，你现在不能吃发物。”

　　颜蘅靠在厨房的墙边看她忙着，眼眶一热：“谢谢学姐。”

　　“谢什么。”沈依笑了笑，“饭应该快好了，你去洗一下碗，小心别碰到伤口啊。”

　　“嗯！”虽然残了半条手臂，但好不容易能帮上忙，颜蘅赶紧转身去干活。

　　沈依长得漂亮，听说大一时被男生追上了新闻，后来都知道她是块硬骨头，啃不动，身后的跟屁虫才渐渐少了。
　　颜蘅小她两届，没见过那盛况，但在她眼中的沈依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温柔体贴又独立，现在还是风靡全国的网红品牌创始人，估计更没男人敢追了。

　　沈依在炒最后一道菜，颜蘅一边用单手盛着饭，一边开口：“学姐，有空帮我看看论文开题呗。”

　　——除此之外，还是学霸。
　　谁都没想到沈依会放弃国有银行的正式编制，转做个体经营。

　　“行。”沈依笑着说，“你导师是谁？”

　　颜蘅拿了块肉片喂进嘴里：“我想想啊……姓蒋好像是。”

　　沈依看过来：“蒋宁？”

　　“对对，就叫蒋宁。”颜蘅连忙点头，“是个教授，没给我们本科上过课，不太熟。”

　　“她很有名的，算咱们专业最厉害的导师了，你抽到她运气真好。”沈依端起她盛好的饭往餐厅走，一脸八卦地冲她挤眼，“跟你说个秘密，她儿子长得超帅，还是单身。”

　　颜蘅转头帮忙端菜。

　　“要不要帮你介绍？我那会儿是她课代表，有联系方式。”沈依拉开椅子坐下来，“蒋老师可愁呢，说她儿子在医院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快三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也不想找。”

　　颜蘅听得不自在，赶紧拿起筷子，转移话题：“今天的青菜好漂亮啊。”

　　沈依满眼宠溺地给她夹肉：“行吧，你还小，不急着找对象。”

　　颜蘅的脸颊莫名一阵热。
　　直到手机铃突兀地响起，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摁下接听。

　　对面是个中年男人：“小颜，听说你今天去医院了？”

　　颜蘅愣了下：“您怎么知道……”

　　“我听李南说的，他去急诊有点事，在忙着就没叫你。”梁政语气担忧，“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颜蘅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没事，受了点小伤。”

　　“都去医院了能是小伤？”梁政严肃起来，“是不是被欺负了？”

　　梁政知道她不爱去医院，除非不得已，眼看瞒不下去，老实承认：“在网点被人推了一把，胳膊缝了几针，没事的叔叔，那人被警察抓起来了，医生也说只是皮外伤，养养就好。”

　　对面男人叹了一声，说：“周末跟我回趟老宅吧，做点儿好吃的补补，正好奶奶也想你了。”

　　颜蘅本来想周末宅着，听见最后一句，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了：“可是周末我要去医院换药。”

　　“那你去换药，顺便等我，我早上有台手术。”梁政笑了笑，“结束了咱一起回家。”

　　颜蘅弯起唇：“好。”

　　梁政是父母的好友，当年父母离婚，爸爸出国再婚，她便和妈妈相依为命，那期间梁政没少照顾。
　　后来妈妈不在了，她就跟着梁家人过。

　　挂了电话，沈依提醒她：“你周末要换药是吧？记得提前在手机上挂号，去了不用排队。”

　　颜蘅把手机递给她：“我不会，你帮我弄呗。”

　　沈依接过去点了几下：“挂哪个医生？”

　　颜蘅忽然想起来什么，把手机拿回来：“我看看。”

　　选择的页面已经打开，她往下拉到底，都没看到温翊礼的名字，有点失望，随便选了个不认识的医生。

　　他应该很忙，还要做手术，不会总在急诊待着给人缝伤口。
　　想起无意中听见那两名护士的话，颜蘅心事重重地往嘴里喂米粒。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学姐，你教我做饭吧。”

　　沈依嚼着苹果诧异地看过来。

　　颜蘅一脸认真：“就教我几个简单又好吃的菜。”

　　沈依笑：“终于想带饭去上班了？之前不是怕把自己毒死吗？”

　　颜蘅脸一热，其实那都是借口，掩盖她懒惰的事实罢了。
　　她抿抿唇：“我不是做给自己吃。”

　　沈依若有所思地扬了扬眉：“难不成做给男人吃？”

　　“嗯。”颜蘅捏着抱枕边上的流苏，微低下头，“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依神色也认真了些，两个女孩呼吸浅浅，屋里很安静。

　　安静中只有颜蘅轻柔的嗓音：“我妈妈第一次心脏病发作，是我上高一的时候。我那时什么都不懂，也第一次遇到那种情况，吓死了，只知道打120。”

　　“可是当时晚高峰，我等了好久，救护车都没到。”

　　“妈妈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以为我就要失去她了。”

　　“后来，是那个人在电话里一步步教我，才救了我妈妈一条命。”女孩轻勾着唇，目光澄澈而释然，“虽然最后妈妈还是走了，但我很谢谢他，让妈妈多陪了我两年，至少……陪我过完十八岁生日，看到我长大。”

　　那个人冷静，沉稳，又专业，今天见到他，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厉害。

　　她手臂上的针脚缝得很漂亮，那么细的针线，在他手中比机器缝出来还要整齐精致，他说只要按时换药不沾水，就不会留疤。

　　他的模样和当初在电话里一样游刃有余，好像所有病痛都能轻松地化解。

　　可再厉害的人也不是神仙，也要吃饭。

　　“我遇到他了。”颜蘅转过头看着沈依，“我想做点什么，替我妈妈，也替我自己谢谢他。”

　　沈依怔然回神：“你之前见过他吗？”

　　颜蘅：“没有啊。”

　　“那你怎么知道没认错？”沈依问，“你能确定是那个人吗？”

　　脑海浮现出那道清冷音色，颜蘅笑了笑，眼神飘得远远的，有些恍惚，但语气十分笃定：“他的声音，我绝不会听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