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味却清欢》梅雨催歸燕

26、兵家事不期（六）

　　翌日，从清晨开始，乌云蔽日，闷热的空气扼住每个人的咽喉，低飞的燕子划过大地，穿行于阎王坡上的军营驻地间。昨夜的篝火闷烧着，几乎被闷湿的空气压灭，昨夜巡逻的士兵与今早的士兵换了岗，打着哈欠地回了自己的营帐，补充还没有睡满三个时辰的睡眠。

　　蓝伍起的很早，他从附近猎得一只野兔，打算炖了做野兔汤，他们四人正好一人一碗，没想到掀开韩清秋军帐时，却没找到他的人影。询问巡逻的士兵，皆说未见其踪迹。蓝伍将此事告诉宋祁阳，不想被蓝柒听到，她气恼道：“如此懦弱之徒！竟然临阵逃脱！”

　　“别乱说，清秋兄为人诚恳正直，也许他在床上躺腻了，得空出去散散步。”宋祁阳试图让蓝柒理性思考。

　　“挨了五十棍的人，哪里还有力气出门！”蓝柒撇嘴小声嘀咕。

　　“妹子，你对清秋兄实在苛刻，我们既然结拜，应该以礼相待才是。为何总是恶语相向？”蓝伍也有些为韩清秋打抱不平。

　　蓝柒正品尝着蓝伍亲手熬的野兔汤，没想到蓝伍会这么问她，她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并未与他结拜呀。无论如何我是贼，他是官，就像兔子和狐狸，是天敌。”

　　“我也是官，我们也是天敌吗？况且你现在身在兵营，不也是官兵？”宋祁阳问。

　　“那不一样，你是为民伸冤的好官。而他呢，跟柳万贯之辈的恶绅为伍，互为扶持，压榨百姓。我跟哥哥发誓绝不可怜这样的人。”蓝柒说。

　　“之所以帮助柳万贯，说到底还是为了抓贼。”蓝伍无奈地说。

　　“哥你也这么说，我们是贼，他为了抓我们，难道不会假意与我们交好？说不定等到战争结束，他就会把我们抓起来。”蓝柒说。

　　“这些天的相处，你还不明白韩清秋的为人？”宋祁阳也问。

　　“我只知道，人心隔肚皮。你们两个怎么如此天真。”说到最后，蓝柒竟然有些生气。

　　宋祁阳和蓝伍察觉到蓝柒有些生气，便不再追问下去，蓝柒终究是妹妹，说话有些意气用事，他二人权当宠着她，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结拜之时，确实只有他们三人，蓝柒并未在场，若当时她在场，想必也会全力阻止他们三人结拜。

　　后来，韩清秋回来了，据他所说，他凌晨天不明就起床，去了林中舞剑，虽然背伤不好，行动不便，但是舞了几轮下来，竟然也筋骨舒展，多少比趴在床上痛快。蓝柒看韩清秋不是因昨晚的事情烦恼，也就没有再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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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的乌云堆积许久，到了午时，狂风闪电也来助兴。黄土的那一边，浓墨似的乌云如浪席卷而来，天际不断地传来隆隆雷声。众人都在等着这场大雨倾盆而下，在这个焦灼的晌午，每个人都闷得透不过气来。空气里好像有什么声音飘荡着，像是渴求大雨的洗礼，又像是对闷热的唾骂，这股复杂的情感像是飞扬的尘土弥漫在空气里，似乎每个人都可以听见，又似乎每个人都选择性的忽视了它。

　　韩清秋准时赶赴李杏民帐前求见，本以为自己可能要被李杏民揶揄一会儿，韩清秋也没有想到，李杏民居然在帐外正等候他，身旁还站着一细高挑的人，从未见过。

　　“李将军久等，在下来迟了。”韩清秋客气地一拜。

　　“韩将军背伤好些了罢？”李杏民亲切地搀住韩清秋的一条胳膊，扶他进帐。韩清秋只颔首点头，权当自己背伤已经好，随时都可以为这个老狐狸战死沙场。

　　“韩将军养伤许久，还未见过这是袁晓虎将军。这是韩清秋将军。”进了营帐，三人坐好，李杏民向双方互相引荐。

　　韩清秋这才得空仔细打量此人，面容枯瘦，身形瘦高，坐在对面就像一根矮了半截的筷子，韩清秋向他作揖。

　　“当年，韩将军与拓跋达达对阵，驰援宇文修武老将军，拯救秦州百姓，便听闻韩将军有项羽之姿，今日一见果然品貌不凡！”这袁晓虎开口就结巴，但是夸人倒是挺会夸，听的韩清秋俊脸一红，心中卸下防备，客气道：“小辈不才，蒙袁将军盛赞。”

　　“哈哈哈哈！前辈惜才，后辈谦让，这次阎王坡之战有你二人方可得胜啊！”李杏民适时的插话，打断二人的寒暄。

　　李杏民完全没有给韩清秋思考，或者反驳的机会，直切主题，让他假装从闰朝逃走的北地士兵，混进阎王坡五十里外的北地村落，给他三十天的时间探清敌军主营方位。届时，用灰鸽书信。

　　韩清秋心中迟疑，盯着李杏民许久，问道：“此次任务，如若我身份暴露，战死沙场，可会追封我为忠烈将军，我韩家可能封为朝廷功臣？”

　　李杏民没有立刻应声，沉默片刻，回道：“众人皆知，北地人不能被追封为闰朝忠烈之士，更别提让韩府因你……”

　　“难道我韩清秋冒生死危险，还不值得李将军在圣上面前为小人美言几句？”韩清秋问。

　　李杏民接道：“即使我为你争取，朝野内与北地敌对之人众多，只怕到时候适得其反……”话还没说完，再一次被韩清秋截断。

　　“也罢，我不多求什么了，但求某些奸诈之徒不会倒打一耙，反而污蔑我是北地奸细，卖主求荣之辈。”韩清秋心中有些气恼，也不顾什么谦卑礼仪，只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袁晓虎瞥了一眼李杏民，后者脸色阴沉，一双巨掌搁在桌上，握的青筋暴露，好像下一秒就要掀翻桌子，将韩清秋拎出去千刀万剐。袁晓虎心里暗叹这韩清秋心直口快，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连忙咳嗽两声圆场道：“韩将军此番任务若成，到时论功行赏，得是万石银两，封官加爵更是不在话下。”

　　李杏民也一改阴沉面色，说道：“韩将军此次任务，宋将军十分担心，韩将军行动之前，还请思虑周全！”一开口就是威胁，李杏民真是一个奸诈狡猾的老狐狸，韩清秋如是想。

　　营帐内的气氛简直焦灼到了极点，袁晓虎尴尬地在中间平衡二人话语中的攻势，整个氛围就好像是外边的天，气压低到了极点，压抑的人透不过气，就等一个机会爆发。

　　就在三人沉默之时，一声惊雷轰隆，大雨倾盆而下，只用耳朵听去，这雨滴得有拳头那么大，将帐篷砸的咚咚响。

　　“这场大雨来的妙，暴雨之下，会忽略掉许多细节；暴雨过后，便一切如故，不易使人起疑。如果韩将军没有疑问，我便安排今晚让你离营。”李杏民掀开帐帘，帐外乌云压地，昏沉沉一片，暴雨模糊了视线，甚至连听觉都已被剥夺，徒剩哗啦啦的雨声在耳边循环。

　　“在下领命！”韩清秋恨恨应道。就在他临走之前，李杏民递给他一颗白色珍珠，并说道“这里边封存的是西域蛇毒，关键时刻使用。”韩清秋正要去接的手一顿，他双手握拳，咬牙切齿，恨声道：“我尚未暴露，就已经安排好如何料理后事。李将军真是深谋远虑！”最后不得不接下这颗致命的珍珠，甩袖而去。

　　不用想，大家也知道这毒药是做什么用的，李杏民担心韩清秋身份暴露，泄露闰朝机密，因此赐他这颗珍珠，让他关键时刻走的痛痛快快。李杏民的做法一遍又一遍的刷新着韩清秋的底线，为了胜利，这个人可以利用任何卑鄙的手段，正是因为这种没有底线的求胜欲和这人奸诈圆滑的话语使得韩清秋深深地厌恶着李杏民。

　　韩清秋本来以为，为将者，心系黎民百姓以及普通兵将，知百姓士兵疾苦，忧百姓士兵之忧，却没想到像李杏民这样的大将居然罔顾百姓将士性命，可以一令之下烧毁数里的粮仓；韩清秋本以为，为将者，善用兵将，善于排兵布阵，惜兵爱才，却没想到李杏民为了胜利，可以不顾士兵死伤，甚至善于利用士兵心理，迫使其上阵厮杀。

　　韩清秋冒雨骑马回营，全身湿透，背上还未痊愈的伤口本来涂了药，也被雨水冲刷开来，韩清秋回望铜镜中自己的后背，皮开肉绽，尚未痊愈的伤口冒着红血丝，混着雨水爬满整个背部。他心里一沉再沉，不知所措和愤懑地情绪像雨水一样浇灌着他的内心，即将到达一个临界点，韩清秋坐在床边，就像一只毫无生气的野犬，一个想法在他心中像颗种子一般，开始萌芽。

　　我何不向北地投降！我生来就是北地人，为什么要受闰朝狗官的欺辱！兴许在北地尚且活得更自在些。

　　这想法一出现，就好像杂草一般，在韩清秋的内心疯长，占据他的胸腔，又好像是一头野兽，想要从他的喉头迸出，宣泄他憋在心里的委屈和气愤。

　　可是韩清秋心底又想。

　　我一出生便遭到北地的遗弃，也许北地的野蛮人还不如闰朝。我何必像丧家犬一般祈求他们的收留！可是！这些事情都是韩山阙说的，万一我并非被遗弃，万一我是被歹人抢去，万一……

　　这一个又一个的万一考验的不止是韩清秋对闰朝的忠诚，更考验的是他对韩山阙和崔婉延的感情！这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究竟是真是假，韩清秋竟然也不敢确定！究竟他会如何抉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