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黛 ]蝶恋花》玖兰熙

14、他出现了，消失了

　　潇湘馆清幽雅致的竹林隐隐飘来清脆琴乐，黛玉目光偏转，放下手中书籍径自往怡红院去。
　　循声而来时，屏风后笑语盈盈，琴声如泉水徐徐流淌，黛玉杏眼一弯，浅浅笑道:“哪里来的钢琴师？”说着卷帘而入。
　　袭人和晴雯仍旧沉浸于朗朗乐声中暗叹新奇，黛玉见他们玩得不亦乐乎，便也凑近来看，“这可是西洋来的物什？也教教我？”此时黛玉像个看见玩具的小丫头，一脸天真烂漫。
　　“好。”里德尔停下指尖的弹奏，迎上那双小鹿似的清澈眼瞳。
　　“是单教我一个人的？”黛玉打趣的口吻笑道，隐隐带着几分期待，掩在桃红的丝帕里不予他人察觉。
　　“当然。”里德尔不假思索回答。
　　习惯了宝玉“雨露均沾”作风的黛玉本是玩笑，见他严肃的脸上一片认真，不由得吃了一惊，继而嗤笑起来，“好啊，那你可得想仔细了，明儿什么宝姑娘、贝姑娘来了，要让你教，可不能了。”
　　里德尔微扬唇角一笑，淡写轻描从凳上起身。
　　黛玉端坐在琴边素手抚上琴键，听着里德尔在耳畔细细解说，乐谱上的符号翩翩若飞，随着指尖游走弹跃汩汩流出悦耳悠扬的曲调。
　　黛玉莞尔一笑，撇头迎上里德尔默默注视的眼光，那种沉默而神秘深邃的眸光似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引着人望进去，却又一股分不清道不明的阴鸷冰凉席卷而来，令人望而怯畏。黛玉不觉一怔。
　　“……嗯？”黛玉从里德尔疑惑的尾调中恍过神来。
　　“什，什么？”黛玉露出无辜的眼神企图蒙混过关，在一瞬间看到那眸光迅速无缝的转换，收敛磨灭了锋芒。
　　“没什么？”里德尔转移了视线，黛玉倏地轻轻舒了口气，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涌上心头。真是莫名其妙，黛玉暗暗想到，刚才宝玉仿佛……突然之间变了个人。

　　彼时贾政接待了一个外国使者，暂时落脚大观园，唤宝玉过去，里德尔便离开贾宝玉的身体，飘在空中。
　　他喜欢这种居高临下俯视一切的感觉，总有一天，他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仰望所在，里德尔感到自己体内的魔力在通灵宝玉的蕴养之下渐渐复原，尽管他还无法使出阿瓦达索命咒，只要假以时日，总能做到。
　　水亭上设宴迎客，远远望见一抹墨黑人影，身型颀长，站在大红色锦袍的贾宝玉旁边格外惹眼，里德尔不否认自己觉得贾宝玉总是穿着艳俗。
　　假山后，悄悄躲着一群好奇心过剩的姑娘，围成一团窃窃私语。
　　“奇怪，西洋人怎么都长得那么高？”
　　“好像都长得有点……奇怪。”里德尔听了一脸阴沉。
　　“我瞧，那位年轻公子倒挺漂亮的。”湘云话音未落贾宝玉就出现在假山后头，众姑娘心虚都吓了一跳。
　　“你们无聊得在这里做什么呢？”贾宝玉凑过来，被湘云一把捞到身后，“厄哥哥，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们百姓点灯啊？”惹得众人一阵想笑只能憋着。
　　正说着黛玉也过来了，素裳云鬓，笑眼依依，“我说呢，都来这儿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也不叫上我？”
　　宝玉正要搭话，湘云拉过黛玉上前，指着一个卷发西洋青年笑嘻嘻道:“林姐姐，我们在看西洋人呢，是不是跟咱们很不一样？”
　　“林妹妹才不会像你们。”话音未落宝玉瞥见黛玉正自望得出神。
　　黛玉也曾见过一些西洋人物，朝着湘云所指望去，那个青年不过二十左右光景，黑发如玉，脸型瘦削，一袭黑衣加上那副颀长的身形，居然会产生出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黛玉不觉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儿。
　　“这西洋公子虽然生得高大好看，但是咬舌比湘云妹妹还严重百倍。”
　　无辜躺枪的湘云嗔怪一声，继而就要去拧宝玉的嘴，众人看个热闹，捧腹不已。里德尔手一滑，宝玉率先跌了个狗啃泥，怏怏地找大夫去了。
　　“好好的平地摔了，报应。”湘云得意地笑道。

　　窗前竹影婆娑，黛玉对着日记本出神，封面上——汤姆.马沃罗.里德尔，她只知道这是一个名字，一个西洋人的名字。
　　一缕幽幽芬芳随风游曳，飘至纱窗软烟罗，黛玉暗暗生疑：这里并没有种什么馥郁的鲜花，这股浓香倒像宝玉喜欢用的熏香。
　　里德尔打了一个喷嚏，瞪了一眼贾宝玉屋里那盏轻烟缭绕的金兽铜炉，香雾须臾尽散。

　　宝玉屋里所有能吸取魔力的宝物都被里德尔席卷一空，剩下一只金麒麟，于是里德尔打算夜间游荡物色新的魔力补给。
　　正值初夏空气凉爽，黛玉倚栏望着亭外一池含苞欲放的粉荷，静默欣赏，都道莲出淤泥而不染，黛玉心里明白，这在现实并不容易，孤傲绝尘看似超然物外，内心苦楚无人可知，便是待她如知己的表哥宝玉，也无法真正明白她心底寄人篱下的不安凄楚，时时小心，步步在意，唯恐被人从背后戳脊梁骨。
　　“姑娘，起风了，我们回去吧。”紫鹃关切地提醒道，黛玉仍然不为所动，捏着手帕对花出神，“你回去取件披风就好，我在这儿等罢。”
　　丫头自知黛玉倔强脾性，只得照做。
　　弦月初上洒落皎洁清明，只一会儿便笼入层层乌云，夜色蓦然黯淡几许。
　　里德尔穿廊而过，瞥见过道里一道陌生的影子鬼鬼祟祟，好奇地紧跟上去，只见那人越走越快，里德尔也不禁加快速度，“砰”的一声，墙角一只花瓶猝然打碎，里德尔来不及躲开，一个守夜的小厮立即闻声而出。
　　当然他看不见里德尔，倒是挂在身上贾宝玉的金麒麟硬生生悬浮在半空中，把那人吓了个半死，里德尔紧急施个昏睡咒安定住他，又继续刚才的跟踪行动。
　　黛玉被身后阵阵凉风吹得不停咳喘，单薄的两肩颤抖中，一双有力的手突然从背后暗中使劲，黛玉便被那人推下一头栽入池塘，黛玉扑腾着池里的水花，过头的池水大口大口灌入樱唇，来不及看清凶手是谁，已经渐渐迷失在朦胧的寂寞夜色，恐惧、冰冷和死亡在脑海里搅成一片嗡嗡作响。
　　黛玉本以为自己最多招人嫉恨，却没想过真有人狠心要害死自己，不禁哀伤心死。
　　视线模糊中一道影子电光火石间闪现眼前，一如梦里故人来，携她脱离污水淤泥。
　　“黛玉？”耳畔一声呼唤送回了黛玉一丝尚存的清明，仿佛顷刻间全世界都安静下来，黛玉微微睁开迷离的眼睛，泪水不自觉溢出眼眶，颗颗晶莹滑落，被一片温暖的柔软轻轻覆上、拭去。
　　黛玉一张小脸浸得惨白，湿漉漉的衣裳粘粘地贴在身上，纤瘦的身型单薄得令人心疼。
　　黛玉这一次看清了梦中那个黑影，他的眼睛是闪烁的黑曜石，透着冷厉与淡漠的微光，只凭依稀的知觉品读出的温柔或许不过只是一时错觉。
　　黛玉望着不像魂体已近凝实的里德尔，那双错愕惊诧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仿佛看待一个不知应该作何处理的意外。
　　里德尔感觉到黛玉的脸上毫无血色的冰凉，如一支风中凋残的花朵，也许下一秒便会香消玉殒。
　　“Tom……”一句气若游丝的呼唤飘进了里德尔的耳蜗，他本以为的两不相欠终究化作心底冰湖破碎的一声清响，可笑的是，他波澜不惊的心潭也会泛起一圈涟漪。
　　里德尔虚扶起怀里仅剩下一口气的柔弱女孩，动作小心翼翼，宛若触碰一个容易碎裂的青花瓷瓶。
　　她会死吗？他从没想过他人的死亡，那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事，如今切切实实横亘在他的眼前，只要弃之不顾就好了，他很快就能恢复魔力，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继续自己的永生之道。
　　可是，他竟然不想这么看她死去。
　　一道金色的光芒照亮夜间荷塘，栏外骤雨滂沱，一纸竹伞远远而来，潮湿的空气中拂过一缕暗香。熟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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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黑影……他消失了!”
　　“姑娘，你可吓死我了。”紫鹃见黛玉一醒连忙扑到床边，哭得泣不成声。
　　“紫鹃，我掉进池塘，是他救了我，但是他不见了。”黛玉匆匆诉说，一急吃力地咳嗽起来，紫鹃一面轻轻拍着黛玉的背，一面应道:“姑娘吹了风方才晕倒在亭子里，并没有掉进池里弄湿衣裳，想是做什么了噩梦罢。”
　　“噩梦？”在这里的生活才是噩梦。
　　黛玉叹了一声，闭了眼仍旧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