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云悠》无语望天

9、桃李争锋

　　当时虽觉得是陛下无聊之举，但在看谢云悠带着新学子们苦练蹴鞠时，傅中玉突然醒悟过来，陛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人看似胡闹、看似寻常的每一步往往都是环环相套，哪怕经过那么多事，自己也还是会被他的表象所瞒过，就像他在钓鱼，那真的是在钓鱼吗？所谓小考，考的何尝不是他和整个太常学？

　　他叹息的摇摇头，忽听耳边传来琴霜的清冷之声：“是不是宫里那人又想使坏了？”

　　他一惊，扭头看看四周，发觉就他二人，松口气道：“你啊你，吓死老夫了。”

　　琴霜目带嘲讽之色，道：“喝那么多酒也没把你的胆撑大啊。”

　　相交多年，知她外冷内热、嘴硬心软，傅中玉苦笑道：“我是担心你，这儿耳目太多，真要传到宫里，我怕我保不住你。”

　　琴霜垂眸，敛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感动，语气转缓道：“我不用你护着，你多护着这些孩子们。”

　　知她想起了从前事，傅中玉心里泛苦，望着远处校场上一张张神采飞扬、青春年少的面容，沉声道：“我会的。”

　　宫里的旨意未出，但陛下与他的对话不多时便传遍了整个京都。

　　官员家中只要是有成年子侄且能动能跑的，无不找了京中的蹴鞠高手来教导练习蹴鞠，更有甚的还连夜去外县请人，但求能被选上与太常学的学子们对战，在陛下跟前露个脸，万一被看中了，就再好不过了，一时间多家商铺售卖的鞠球纷纷告罄，身价倍增。

　　经过几天训练，谢云悠挑出了十人组成了蹴鞠队，选了慕容纯、风其然做主攻，莫言、颜侑助攻，自己来负责传球，其他五人掩护，但却被傅中玉否决了。

　　“为什么我不能上场？”谢云悠据理力争，问道：“陛下只说是对太常学的小考，可并没说一定要学子们，不能学士亲自上场？”

　　陛下要的就是你出场，傅中玉苦笑了笑，或许是想到了屈突通，他猜测陛下已对谢常凌产生了功高盖主的隐忧，才会逼反屈突通，让他亲手砍了自己的一臂，而若不想失去对三军和虎贲营的控制，又能剔除了他且不让他怀恨在心，谢云是最好的人选。

　　不知为何，或许是为了保护眼前这个孩子，第一次他不想让那人如愿。

　　谢云悠并不知，在她得知是陛下要办的蹴鞠赛，她就下定决心，抓住这次机会，走到他面前，既然自己几次潜入宫怎么找也找不到答案，那天下间，只有那人才能告诉自己。

　　两人各怀心事，不欢而散。

　　既是笃定了要做的事，谢云悠立刻找了人定制了十套蹴鞠服、护腕和护膝，连助威的条幅她都精心设计了，至于花销她都让记在了傅中玉的账上。

　　不过为了缓和与他的紧张，她特意让雪姑悄悄把院子里她出生之际，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挖了出来，给他送去了。

　　雪姑不甚舍得道：“那可是伯父伯母给你埋下的祝福。展翅翱翔风电掣，金孔雀，雾云中。南疆北地共西东，瞰千峰，自从容。飒爽英姿，最是女儿红。”

　　捧杯清茶，一头乌发简简单单的用了根青带绑着，谢云悠倚门赞道：“好一个飒爽英姿，最是女儿红，雪姑你该入太常学才是。”

　　雪姑抿嘴一笑，嗔道：“随口胡诌的，入什么太常学。”

　　“我顶着谢少将军的名头，横竖不可能成家，这女儿红放着就像白玉蒙尘，倒不如送了懂它们的人去。”说完她立刻凑近雪姑，似撒娇似威吓道：“你可别告诉我爹啊。待会再让人培些旧土来，别让他发现端倪。”

　　雪姑初始听她的话还有些伤感，闻言噗哧一笑，戏谑道：“是，是，我可不想让你挨鞭子。”

　　“唉，全家就你心疼我。”谢云悠半真半假道。

　　“谁说的，伯父虽不说，但他肯定很心疼你，只是有时候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透着哀伤。”雪姑说完马上呸呸两声道：“我净瞎说。”

　　谢云悠了然一笑，连她这个刚来没多久的都发现了，自己又怎会不知道。

　　越是临近小考，谢云悠训练的越发狠了。早也练，晚也练，学子们也不喊累，渐渐的，夜里都习惯了抱着个鞠球睡。

　　云海变幻，白驹过隙。承天门前早早就搭好了高台。京里收到观看邀请的官员不少，很快就把高台两侧都坐满了。

　　巳时一刻，承天门开，玄帝乘坐龙撵，后随着沈贵妃、皇长子沉晔、鸾飞公主诸人车驾驶出。

　　在一片恭迎圣安中，玄帝端坐正中，沈贵妃和欣妃伴随在侧，皇长子沉晔牵了珞霖的手，与鸾飞公主一左一右分坐下方。萧轻远则未与其他学士坐在一处，而是作为珞霖的随医，立在了皇长子的身侧。

　　他不易察觉的侧眸看了看那抹玄黄，嘴角噙着讥诮之色，沉下眼。

　　在静寂无声的众人瞩目下，谢云悠昂首阔步带着学子们列队走到了台前，一色的浅蓝色蹴鞠服让人眼前一亮，更让人移不开眼的是他们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从容沉定，连玄帝也忍不住微笑颔首。

　　另一边，一队招摇的大红色大步流星向他们靠近。

　　谢云悠本还平静的面容待看清领队之人，顿时也有些绷不住了。

　　红色蹴鞠服，风流桃花眸，一如既往的招摇，不是白洵还有谁，只是比平日多了一分难得的沉定，一分沉稳的气度，竟然让众人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除了日夜苦练，他还软磨硬泡，最后更是请出了他娘和大哥两尊菩萨，才打败了沈贵妃的外甥和林尚书的儿子，领队上场。

　　两队人马先是向高台正位的玄帝行了礼，而后列队互相致意，红的招眼，蓝的宏阔，个个都是龙凤之姿，气宇轩昂，卓尔不凡。

　　众人惊赞，交相接耳，一时间都是这是谁家公子，那是哪家儿郎，连太监总管泽海也笑着给玄帝和沈贵妃指点介绍。

　　忽然，高台一侧起了点骚动，玄帝极目望去，奇道：“怎么回事？”

　　很快，泽海回报：“禀陛下，是白夫人来了。”

　　白夫人本就是文武双全的奇女子，名义上还是玄帝的师妹，但自从三年前夫君故世后便甚少出门，这次一出现自然引起众人瞩目。

　　不消说肯定是为自家儿郎来助威的，玄帝笑着点点头，让人送些瓜果过去示恩，又让沉晔把珞霖带来与他一起坐。

　　白夫人由宰辅白洲陪着坐定，一双美目紧锁着场下已预备开始的小儿，耳边还回想起前几日他掷地有声的那番胡话：“我要去圣前蹴鞠不为名不图利，只为让一人眼里能看到我。”

　　那人是谁，能让往日不羁胡为小儿这般用心尽力，白夫人按耐着隐隐激动，不动声色的扫了眼高台上的女眷，除了些京都贵妇，闺阁千金并不多，其中最耀眼的当属玄帝的独女鸾飞公主，顿时有些垮下来，自言自语道：“不行，断不能是她，我可不要与这家做姻亲。”

　　“娘，怎么了？”白洲皱皱眉问道，他事母至孝，今日特意停顿政务陪了来。

　　白夫人收拾心情，把视线转回到场下，安抚道：“没事，没事。”

　　场下，一记响锣震彻天际。

　　白洵先是向着冷着脸的谢云悠抛去个飞眼，转而盯住玄帝从高台上抛下的鞠球，冲了上去。

　　金色鞠球在空中划出弧度，慕容纯与风其然腾身，齐齐出脚把球往边上一带，颜侑一跃而起，正欲以头相顶，不料，被道快如闪电的红影抢先了一步，一个倒挂金勾把鞠球踢到了蓝方后半场，引得高台上惊呼连连。

　　白洵翩然落下，指挥红方大队，朝后场奔去，蓝方忙回撤，守在后方的谢云悠波澜不惊，上前飞起一脚又把鞠球传给了场边的莫言。

　　莫言随即传给了场中其他学子，却很快被红方彪悍的撞倒，拦截抢了去。

　　珞霖看的一瞬不瞬，就见那金色的鞠球不断变换方位和主人，白皙粉嫩的小脸写满了紧张。

　　皇长子沉晔扭头看看爱子，露出宠溺的笑容。

　　鞠球在场中横飞，红蓝方争抢激烈，白洵一次次把球传到蓝方后场，奈何有谢云悠在，就像有张无形的网，任他们如何努力，就是过不去。

　　置身其中，无论情势怎样变幻，她都如闲庭信步，指挥若定，大将之风一览无遗。

　　其他人的赞叹自不用说，连白夫人都忍不住侧头问自家大儿：“那是不是谢家的孩子？”

　　慕容纯和风其然按照事前的约定，并未尽全力，而是静待谢云悠的指示，他们或拦截或进攻，配合默契，消耗红方体力。

　　白洵也不急，微微一笑，一挥手把攻势分散，自己独自带球把蓝方主力吸引过去。

　　谢云悠眉头一皱，灵巧闪躲过三名一直缠斗自己的蓝方队员，迎了上去，两人再度面对面，只听白洵叫了声：“小云。”竟把鞠球直直送到了她的脚下。

　　她一怔，还没碰到球，便被白洵又勾了回去，然后冲上去一撞她的肩道：“承让。”

　　竟然敢当众戏弄她，谢云悠冷冷一笑，也不客气，一个纵身，挡去他的去路，直起一脚，把球从他脚下铲飞了出去。

　　两人你来我往，看的众人紧张不已，玄帝则是面露激赏笑容，搂着爱孙，时不时给他讲解。

　　珞廷扬起小脸，稚声道：“皇爷爷，球被蓝衣叔叔抢走了，红衣叔叔他能抢回来吗？”因两人太过耀眼，聪颖的他的目光一直就在谢云悠和白洵间来回。

　　之前曾听沉晔夸赞过白家小儿，知他破了粮库失粮的大案，今日一见确实不俗，虽然对战谢云暂没占到便宜，但有勇有谋，已大不易。玄帝高兴的揉揉爱孙的头，道：“廷儿，这不是球，是势，来来去去，不会被任何一方久留，皇爷爷让你一起观看，就是要让你明白这个道理，世间的情势就有如这个鞠球。”

　　“哦。”珞霖似懂非懂，又见谢云悠带球避过蓝方紧密防守，势如破竹，忍不住鼓起掌来。

　　一直伺机的莫言接过谢云悠传来的球，一个斜射，金光挟着风势正入球门。

　　“好！”随着玄帝的朗声赞叹，台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直达云霄。

　　谢云悠冲欢呼雀跃的学子们比了个大拇指，扭头看了看白洵，却见他面上全无沮丧之意，竟是笑容满满，长眸微眯，以只有他俩听到的话音道：“现在才开始呢，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