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云悠》无语望天

21、碧海青天

　　还不及出宫，就有太监来报沈贵妃刚回宫就晕倒了。

　　沉晔刻意等了一等，萧轻远却是心下了然，不一会，就有御医跑的满头大汗来禀告玄帝，沈贵妃已有身孕，一月有余。

　　玄帝虽怒其亲眷差点祸害皇室血脉，但多年盛宠，心底到底还存了几分情意，听了御医的之言，想他即位二十多年，只得了一子一女，如今有望可以再添皇嗣，顿时大喜过望。

　　沉晔注视着玄帝忽而惊诧忽而喜不自禁，面色不改，只是隐于袖中的拳头，已攥的发白。

　　玄帝急急走出几步，猛想起长子还在一旁，生生停住了，面露尴尬之色，朝向他道：“晔儿，你要不先回去吧？你放心，父皇，呃，若是查明她有参与其中，绝不会偏袒。”

　　沉晔眸色一沉，躬身道：“儿臣谢父皇。还请父皇再下一道恩旨，追封护主的乳娘戚氏，抚慰其家人。”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任何喜怒。

　　玄帝点点头，答道：“自是应当，自是应当。你自行拟旨，朕都允了。”说完，便脚下不停，径直离去。

　　下侧，素来玩世不恭的白洵关切的看向沉晔，萧轻远则朝玄帝的背影投去蔑然一瞥。

　　回去的路上，白洵和萧轻远才从沉晔嘴里知道谢云悠已然苏醒的消息。

　　“她醒了？！你怎么不早说？”白洵一挑眉，半是高兴半带责怪道，一掀车帘，竟从快行的马车上一跃而下，要了一匹快马，在众人惊诧莫名的注视下，策马而去。

　　沉晔无奈的扯了扯嘴角，看看坐在车内另一侧默然不语的萧轻远道：“据说你长居谢府，与谢云从小长在一处，感情甚笃，怎不跟着一起去？”

　　萧轻远淡淡道：“殿下也说了，我与谢云常居一处，要见也不差这一会。”

　　沉晔微微一笑，其实他之前曾派人探查过他的来历，可除了他十岁被谢常凌带入谢府，十岁之前居然查不到任何信息。

　　比起他，虽然白洵性子跳脱，但终究知根知底，因此也一直派人盯着他。

　　“我听说你之前曾被沈贵妃请进宫。”沉晔抬眸斜睨他，直言道。

　　车内楠木朱漆小几上的错金狻猊熏炉，袅袅散发着沉水香的气息。

　　早有预料，这事本就瞒不过，他也不想瞒，萧轻远凝着薰炉，直言道：“娘娘要我帮她治心疾。事涉病人隐晦，本不应说，但想来殿下有此一问，想来也是知道的。”

　　“哦，那你怎么说？”沉晔对他的坦诚颇有些意外。

　　沈氏的心疾他多年前便已知晓，也知道她为了保命一直在偷服药避孕，此番她突然有孕，若不是她参与谋害霖儿为求续命护佑家族而拼死一搏，就是她的心疾被人悄悄治好了。

　　萧轻远半真半假道：“娘娘心疾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经年累月，积重难返，臣才疏学浅，当时就向娘娘告罪了。”余了后半段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把治疗心疾的药偷换成避子汤。

　　告罪之事他是听了密报的，沉晔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他们闲话当口，白洵已赶回了皇长子府，下马后一溜小跑，守卫早熟悉了他的做派，又见他一脸急色，根本不敢阻拦。

　　“小云，小云。”人还未到，院里每个人都听着了，可他半只脚还没踏进门就被谢常凌像尊门神似的挡了出去。

　　谢常凌素来敬重其父白展，与其外祖也曾一同沙场御敌，对他也算半个子侄，但却十分不喜这小子只要逮着机会就凑在小云身边。

　　早前小云昏迷那两天，这小子就已被自己不知道赶出去多少次。

　　白洵先是一愣，对上他黑沉着的脸，倒是一点不惊慌，勾唇一笑，亲热道：“谢伯伯，我听说小云醒了，我想进去见见他。”

　　谢常凌暗道这小子没脸没皮这劲倒酷似自家这个胡赖小儿，面上依然不为所动，冷哼声道：“小云刚醒，需要静养，你要见过几日等我们回了家，你送拜帖再来。”

　　白洵自是等不了，不依不饶磨道：“谢伯伯，我今天定是要见小云的。”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珞霖一晃，仗着人小，从两人身侧留有的缝隙间钻了进去。

　　白洵眼睛一亮，道：“那他怎么可以进去，谢伯伯一言九鼎，定要一视同仁才是啊～”

　　“你！”谢常凌对小的是全无办法，这会对这个大的，居然也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只能吹胡子瞪眼睛。

　　忽听谢云悠半带笑意半带无奈的嗓音传来：“老头，让他进来吧，再吵吵我头都疼了。”

　　许是没想到谢云悠会开口，谢常凌一怔，白洵惊喜之下是心花怒放，笑弯了眼，一侧身，跐溜滑了进去。

　　雪姑偷笑，拉了珞霖去一旁西窗下小桌那吃果子。

　　与上回他来探病不同，谢云悠才刚醒转，胸骨处还不时作痛，勉强歪靠在软垫上，略显苍白的脸颊凹陷，下巴也尖了不少。

　　白洵心头一痛，说不出的烦闷和难受，到了榻前，不觉扯扯领子，坐在矮凳上，双眼一瞬不瞬的凝着她，莫名说不出句完整的话：“小云，你可算，可算醒了，哪哪还疼？”

　　谢云悠再见他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且自认识他以来头遭见他这般狼狈，一看就是几天几夜没合眼，心念微动，涩声道：“呵，这还是风采过人的小侯爷吗？”

　　白洵一愣，看她微弯的眼眸里隐约闪着泪光，唇角艰难的扯了扯，握了握她的手，戏谑道：
　　“小云别嫌弃，不用两日小爷我就能恢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谢云悠猝不及防被他逗笑了，一笑之下扯到了痛处，忍不住发出“嘶”的呼声，白洵紧张不已的问道：“哪，哪又疼了？”

　　雪姑和珞霖也关切的围了上来，谢云悠摆摆手道：“没事，没事。”

　　白洵还是长眉深蹙，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道：“姓萧的人呢，让他给你看看。”说完才想起他应是还在回府的马车上。

　　谢云悠一眼就从他紧接着流露的尴尬中看出了，也不点破，转而朝雪姑使了个眼色。

　　雪姑不露痕迹的点点头，哄了珞霖出去，给二人留了独处的空间。

　　“谢谢！那天我没来及说。”谢云悠眸光闪闪，诚挚道：“这份情谊他日定当回报。”

　　白洵一笑，这笑落在她的眼里竟是从未有过的清晰好看，就像在荒漠里发现甘泉、在雪地里看到花开，只听他道：“谢什么？你忘了，你答应了让我做你唯一的好朋友，虽是你的醉话，但我是信小云一诺千金的。现下先容我在你身边小憩会。”

　　连日奔波，他本就是强弩之末，见过她后骤然松懈下来，说话间已疲倦的阂上眼，趴伏在她身侧，酣然入睡。

　　谢云悠瞧了一会，抬起手，本想将他推醒，犹豫了下，终还是收了回去。

　　很快，她无奈的笑了笑，也歪靠着困倦的睡着了。

　　等萧轻远回来，见到的就是如此一幕。

　　他呆立着，目光在依偎靠睡的两人间来回逡巡，清俊略显憔悴的面容辨不出神色，只有越来越深邃的漆黑瞳孔透出浓厚的失落。

　　片刻后他选择静静的退了出来，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去，恰被刚从王府园子里散步回来的谢常凌瞧见。

　　望着他隐约透着落寞的背影，谢常凌探身看看内里，皱皱眉，一捋长须，忽然好似有道闪电划过脑海，这三个孩子莫非，他不敢细思。

　　不愿忆起的从前过往，骤然浮现眼底，难道那种种羁绊纠缠，又要重新上演。

　　第二天，恰好是珞霖的六岁生辰，以往他的生辰都是玄帝在宫里操办，这次不寻常的没有提起，虽然珞霖因围着谢云悠，压根儿没记起自己的生辰，但沉晔还是打算在芙月轩简单的给他庆贺一下。

　　天色未明，整个皇长子府就忙碌了起来，花房精挑细选布置打扮，膳房个个比试手艺，早预定的各色精巧玩意如流水般送了来，一扫前几日的颓然之气。

　　等谢云悠被谢常凌抱了到屋外的软榻上，安置好细细一瞧，也不由惊呼：“我的天！”

　　西南角梧桐树下一片迤逦花海，香气满溢，几个杂耍艺人或喷火、顶碗、吞剑已轮番上阵，侍卫牵着一匹枣红小马进了门，正把它拴在了梧桐树的树干上。

　　软榻前一溜长桌，摆放了各色精致点心、新鲜水果，好几种更是自己都没瞧过没尝过的。

　　有的看没得吃啊，你说你摆哪不好，偏偏摆在自己面前，谢云悠眼巴巴看着，咽了咽口水，恼的直磨牙。

　　珞霖看了会吞剑，惊的目瞪口呆，他从没在街头溜达过，因此这是他长那么大，头回见到有人能把剑都吞进肚子，一回头看到师傅出来了，顿时咧嘴一笑，飞奔过来。

　　“师傅，师傅，你看，那人能把这么长的剑吞进肚子，还能活着呢。”珞霖兴奋的比划着剑的长度，恨不得自己能变成小虫飞进他肚子里瞧瞧。

　　谢云悠被他感染的也笑了起来，顽皮道：“你让他们把剑拿过来，师傅现在就能给你表演一个。”

　　珞霖眼睛一亮道：“真的吗？！”

　　雪姑本在帮她调整软枕，让她靠的舒适些，闻言轻轻捏了她的腰一把，谢常凌更皱起眉，斥道：“胡闹！”

　　不知何时，在他们身后，沉晔负手而立，不觉莞尔，心头些许因沈贵妃有孕而起的不快转眼抛去了九霄云外。

　　待谢常凌被谢府管事谢成找了去，很快，又派人把雪姑叫走了，谢云悠身旁顿时没了人。

　　她歪靠着看珞霖一会看看杂耍，一会去摸摸枣红小马，面上由衷的笑意不减，忽听身侧响起沉晔清朗中略带磁性的嗓音：“霖儿现下能这般完好，这样开心的过他的六岁生辰，多亏了你，少将军，本王谢谢你！”

　　她也不抬头，缓缓收敛笑意，淡淡道：“不用客气，王爷，其实救下小殿下，也是意外。当时我并不知道马车里是他，只听到孩童的惊呼声，因此不论内里是谁，我都会施以援手。”

　　沉晔微微一笑，不以为忤，这样的话反倒比那些虚伪客套来的让人舒服。

　　忽的，居高临下的他目光一窒，因歪靠着，中衣微微松开露出的脖颈，让她一直掩饰的秘密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