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品知县》自信的涌浪

3、陆昌明

　　二月十五日子时三刻（23:45），陆昌明在书房工作时又腹痛了，他左手一边用书桌上的毛笔尾部紧紧压着疼痛的部位，右手一边用毛笔赶紧批改公文。
　　七刻（00:45），张胜起夜路过陆昌明的书房，看到书房的蜡烛还亮着，想让老爷早点睡觉，于是他就敲了敲门，发现无人应声后推门而入。张胜刚进门就发现老爷满头大汗，左手用毛笔摁着肚子，趴在书桌上，大口地喘着气。张胜就赶紧把陆昌明背到床上，让他先躺在床上休息。
　　张胜看着他家老爷疼得受不了又一声不吭的样子，打趣地问他：“老爷，你这胃病越来越严重了啊。最近您是不是为了娶媳妇儿没有好好休息啊？”
　　陆昌明没有回答，一直盯着房顶看，没有理会蹲在床边的张胜。
　　因为这次婚事，从办理有关结婚的事宜的时间之短就可以看出，这又是他父亲的妻子王氏用他父亲的名义给他答应的。
　　在京城里陆钟之是一个对家人极负责任的男人。在世人的认知中，他父亲陆钟之是受他娘蛊惑才有了他的，可他知道，那个男人就是骗了他娘，只是想躲过王氏来获得齐人之福而已。他出生时，他娘因为知道他有妻子气得难产去世了，陆钟之对小小的他不管不问，他在陆家就像一个透明人一样，七八岁开始，边学习边干活。他没有尽到一点父亲的责任。
　　他不恨陆钟之，因为恨来恨去也没有用，能让他干什么？！是能他在家里的处境变好吗？可他也根本不在乎。
　　而王氏在京城里就是一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女人，在世人的认知中，王氏很贤惠，可他知道，王氏很嫉妒跟陆钟之在一起的他娘，因为那时候她只有一个女儿。
　　王氏在明面上对他很好，可暗地里，她撺掇家学里的同学欺负他排挤他（虽然有人帮他可还是被欺负），让下人克扣他的份额，让他只能边学习边干活或者抄书挣钱（他一直抄书、一直种地干活才能过好日子）。给他介绍的对象都是看着很健康但内在“病病殃殃”的，好几个搞得还没成亲就去世了（他也不知道是病死的还是被人害死的），这样的话在京城里，他就是克妻之人，仕途会受到影响（他本来也没想在京城做官）。虽然他对楚氏无意，可楚氏嫁给他时明明很健康，但为什么她会在成亲的时候暴病，三个月之后就去世了？
　　那时他才明白一点，王氏没有办法惩罚陆钟之，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小”手段来折腾他了。
　　在知道这一点后，他放弃了科举，利用让举人当边境县官的机会，赶紧离开家，到了离京城很远的淮昌县来当七品知县。虽然这样实现目标比较困难，可总比看着一群吃人怪物强。
　　楚氏去世十三年后，也就是去年，王氏又给他找了一门亲，那女子姓白，名如云。在夫家不受待见可过的挺好，可她是一个有些病病殃殃的寡妇。这说白了，就是想让他把克妻的名声坐实，想膈应他，无论他的地位怎么样，都能让他死后把一部分遗产给她的孩子，孙子，不辜负她的“养育之恩”（因为遗产如果给不相关的人的话，有三分之一会给家里面）。
　　他不怨王氏，因为他要是王氏，会做的更过分。他很感谢王氏，因为会干活，拉近了他和淮昌县人民的距离。

　　可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实在不应该被这件事折磨！他还是负了白氏。

　　张胜看他并没有回答，心想：老爷应该又是想到在京城的伤心事了吧？在这里当陆知县的他和在京城当陆公子的他是绝对不一样的。在这里当知县的他为官清廉，爱民如子，看见百姓的笑脸，自己也能和他们一起开心。在京城当陆公子的他，天天跟他们勾心斗角，每天都过不好，要不是有绿屋早撑不住了，还有夫人那件事。
　　张胜蹲在床前问他：“您现在好受些了吧？”张胜只是认为这是陆昌明胃病发作了。毕竟以前也有这种状况。
　　他立马坐起来，慢慢地笑着回答：“怎么可能好受？我现在就是快要死的一个人了。”
　　张胜听到“快要死”这仨字的时候，脑袋里轰的一声，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又看了看他用左手用力摁住肚子的动作，想了想最近两个月老爷的异常，只是看着有些没精神罢了，因为他一直都很爱笑，所以他认为老爷最近只是有些累而已，可今天才知道这另有隐情。
　　张胜赶紧反驳：“不可能的，老爷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呢？老爷已经在这里当了快十年的
　　知县了，如果不出意外，老爷应该很快就能升迁了啊！”
　　陆昌明想了想，咳嗽了几声，他既然脱离了陆家，想升官应该一辈子都不可能，最多就是个调任别的县。可他没办法告诉张胜这件事。张胜这个人一心一意对他好，没法说。
　　他还是和蔼地告诉他：“我也认为这是假的，可身体的疼痛是真的。这也说明了李先生的话没错。”说完，他倒吸一口冷气，快速地把自己的衣服松开，里面除了正常衣服还有一块白色长布紧紧地裹在腰上，张胜看见右下腹那里好像有一个小小的凸起，他把上半身的衣服脱完之后，把长布解开，里面有一块玉佩掉了出来。可右下腹的凸起依旧存在，那里还有玉佩的印子。
　　张胜看见之后大惊失色，眼泪都不自觉地流下来了。他用手擦擦眼泪问：“老爷，难道你就是这么挺过来的？”
　　陆昌明点了点头说：“也就是上个月开始才这么做的。”他看着张胜伤心的样子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件事吗？”
　　张胜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陆昌明一边把衣服穿上，一边笑着对他说：“因为你是我最值得信赖的人。你要是今天还不进来的话，我就晕倒第二次了。为了避免以后晕倒耽误事，还是早告诉你比较好。至于抓药这种小事也拜托你了。”
　　张胜低着头狠狠地拍了自己的大腿，问：“老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怎么这么不注意呢！？是不是我注意了就能早发现了？”生病这么大的事自己都没看出来，真没用！
　　陆昌明看着他悔恨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必自责，有很多事只要有人想瞒着你，你也不容易发现。”陆昌明笑了两下“不过我这件事，几个月之后也瞒不下去了吧？我五个月之前就腹痛严重了，可找李先生，他也发现不了，说这是胃病，上个月的时候，刚过年那会，疼晕了，我找李先生看病，他那时才发现这是积聚之症。只能缓解疼苦。”接着他又说了一句：“既然活着这么疼苦，那我偏要笑着，让许许多多的人笑着！”说完拉住了张胜的手。
　　张胜感受到老爷紧握的那双手有些出汗，有些发抖，他抬头一看，发现对着自己那双的明亮的眼睛，没有暗淡，还多了一份坚定，他现在认识到他家老爷虽然害怕死掉，可他为民之心不改，还更加坚定，他除了想让自己幸福，他还更想让别人幸福。可贼老天为什么不让他长命百岁呢？他这么大逆不道地想。可那天他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明明那天老爷晕过去之后，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就少了。
　　陆昌明把手松开，叹了一口气，说：“至于白氏，我就对不住她了。就因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就得跟我这个病病殃殃的人在一起，再次成为寡妇有可能还得加上一份克夫的名声。明明这种名声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真希望将来的人们不用在乎这种名声，可以自由嫁娶，生活得很幸福。可现在的人们不行。张胜我再拜托你一次，在我去世之后，除了绿屋和她们两个的事，还请多多关照一下白氏吧，不过看她在陈家的样子，她应该是能凭自己的能力活下去的吧。”
　　接着陆昌明又说了一句：“那本《齐民要术》我会抓紧注解完的，你后天去一下京城把新书运回来。至于价钱你定。”接着手里拿了一封信，又说：“把这个送到陆家。”那封信里是自己求墓地的信。

　　张胜肯定回答了之后，拿着信，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在睡梦中想着：这个世道啊！获得幸福的人太少。从上到下，有几个获得了心心念念的幸福。只是获得了权利、金钱这些俗物而已啊！
　　只不过他还是哭了，他家老爷虽然嘴上说不想成亲，可后衙还是被他们变得很有喜气。他家老爷大概那时候已经知道了，他怎么看这么喜庆的东西呢？
　　哭着？笑着？
　　老爷从来不怕苦，不怕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根本不是一个读书人的样子，可他只是个为了“天下人都能识字读书”这个目标拼了命的人而已。学习、下地、剿匪每件事都很拼。可今天老爷说的话，好像是说“既然都要没有命了，那就再拼一次命吧。”他家老爷一心一意为别人好，没想过自己。为什么呢？

　　陆昌明在睡梦中想着：明天得跟白氏说一下，可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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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积聚之症：癌症
先生：1.教师、老师、教育工作者
2.丈夫，女子的配偶(丈夫)，一般带有定语
3.古代对医生的另一种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