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与凤凰》澄泥见月

65、065 灵骨。

　　“海底寄生着另一个世界，那里只会孕育出黑人鱼，他们的使命就是灭绝金色一族，既然是你死我活的命运，我们必须在那个世界完全开放之前将他们扼杀。”

　　“胡来，那是生命树创造的世界，那里有着和我们一样的力量波动，两个世界共同孕育着生命树，如果打破这个平衡，生命树一定会受到影响。黑人鱼必须存在。”

　　一人立刻反驳：“两个世界不是一个你强我强的关系，而是寄生关系下的此消彼长，你死我活。生命树结果的周期越来越长，黑人鱼的数量越来越多，危害到海域安全，你都没有看在眼里吗？！“

　　圣殿学者颤动：“诸位！！生命树结果的周期变短，平衡已经打破，两个世界，只能存在一个！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消灭他们，而是替他们解除诅咒，实现共赢才是我们最好的解决方法！”

　　“怎么做？”另一人质问学者：“我们到至今连消除黑鳞病的替代品都没有找到，生命树五十年才结果一次，这期间有多少人鱼因此死亡？”

　　学者们打架，字字珠玑，其他人在他们吵完之前完全插不进去嘴。

　　海域金色鱼种因黑鳞病死亡的占八成，几乎所有海域的生物都知道，只要金色人鱼染上了黑鳞病，必死无疑。

　　海域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

　　从前海域没有色彩，只有漆黑。

　　漆黑的人鱼是诸神黄昏后被遗弃的旧神，神格不被承认。

　　世界树倒塌后一颗果实落在了海底，纤细的幼苗丛岩石中一点一点拔高，树叶散开，浑身覆盖黑鳞盔甲的人鱼跪倒在树面前，亲吻它的树根，祈求得到新神恶垂怜。

　　生命树诞生奇迹，它赐予了旧神们被遗忘的神格，力量和光明的权力再次获得，战争与仇恨同样滋生在这个新世界。

　　鲜血再次染红了海底，有人鱼将生命树的枝桠砍下，点燃了火炬，要将海底焚烧。

　　他们抛弃了生命树给予的一切，要将生命屠戮。

　　人鱼在烈火焚烧中获得了坚硬的金色盔甲，那是不惧黑暗的光明。

　　黑暗与光明终有一场大战爆发，最终以光明战死，黑暗被镇压的结局而告终。

　　生命树的枝桠化作深海神的武器三叉戟，重重地将罪人封印。他们的后代失去生命树的眷顾，再也无法获得神迹给予的希望。

　　终身在黑暗中为之赎罪。

　　倘若他们不能得到光明，那就变成怪物，将光明摧毁。

　　生命树曾经落下神谕，但谁也不知道那神谕是谁说的，只是生命树承担了所有。

　　那神谕便是——谁都不要奢望，神不会犯错。

　　.

　　黑暗之中。

　　一个鬼魅，亦男亦女的声音响起。

　　“孩子，离开这里，将火种点燃，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三叉戟嗡嗡不停，强行让金小芙清醒过来，那声音好像丝线，缠绕在她身边，无论她如何逃避，都无法阻隔这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声线陡然尖锐了起来，好像一根根针，轰鸣之中满是尖刺地戳破了金小芙的耳膜。

　　金小芙难以忍受地尖叫起来。

　　直到一股温暖的力量传来，彷佛一双大手将她笼罩起来，凌厉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金小芙沉沉睡去。

　　寂静之中，金色人鱼王的雕像又一道裂痕清脆地蹦开。

　　遥在中国的宋今泽皱紧眉头，无论如何，也不能平复下内心的震动。

　　宋丹青有些惶恐的抱住自己，哥哥现在的表情好恐怖。

　　其他人视而不见。

　　默斯淡定地被几人注视着，吉里斯在他身边缩成一团，不敢说话。

　　默斯道：“吉里斯不懂事，他闯的祸我向各位道歉。”

　　吉里斯显山不露水，披着金小芙的马甲做一些事情也是滴水不漏，买通吴佑君在暗中引导机关的人按照路线发现黑人鱼的大本营，只是他的目的。

　　秦汉关不乐意了：“盗我账号？”

　　吉里斯抱头：“我赔。”

　　其他人往后一想就明白了，想要在秦汉关的眼皮子底下黑了内网，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把秦汉关的注意力吸引走。

　　宋今泽声音冷冷：“她人呢？”

　　默斯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你还记得她是谁？”

　　宋今泽幽幽看着他，并不说话。

　　两人打哑谜，其他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就点燃了导火索。

　　最终，宋今泽撇开脸，淡然道：“我要知道她去哪里了。”

　　吉里斯是知道的，波利娜回了海域之后，就消失了。阿加莎知道些什么，但是她不愿意告诉他。

　　阿加莎不希望他知道，吉里斯心里难受，却无能为力，海域的安全自从三叉戟被拔出来后，他的父亲和母亲就经常为之烦恼。

　　波利娜一定是去了那个地方。

　　默斯唤吉里斯：“你做了什么？”

　　吉里斯支支吾吾。

　　“你做的事情太多，我没管你，但是你对于波利娜的选择做了什么？”默斯毫不客气。

　　金小芙是默斯带回去的，艾洛斯亲王后知后觉才明白了些什么。

　　现在宋美江这方联合艾洛斯亲王一起向海域施加压力，要求海域将金小芙还回来。

　　今天的会面，是默斯顶替着诸方压力而来的。

　　吉里斯看着宋今泽的眼神微闪，接着他就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咪，炸了。

　　朝着默斯露出冷冷的目光，低声说：“默斯，波利娜会变成这样，你也有错。但是你却只想着让波利娜去死。”

　　默斯眼神一冰：“吉里斯。”

　　警告。

　　吉里斯握紧拳头：“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只有……”

　　他猛的退后一步。

　　原本一直安静的杨开暴起，默斯瞳孔一缩，想要使用力量却发现用不了，他骇然瞪向吉里斯。

　　吉里斯冒着冷汗，努力发出声波紊乱默斯散发出去的信号。

　　默斯被杨开放倒，宋丹青第一次觉得吉里斯好勇敢，但是他们的计划宋丹青全然不知，只知道被叫来旁观了这么一出。

　　杨开询问吉里斯：“怎么做？”

　　吉里斯上前在默斯手臂上一摸，一块金灿灿的鳞片显现出来，他用力一扯，伴随着鳞片的脱落，还有汹涌的鲜血。

　　“如果要绕过海域的管辖范围，纪晓提供的道路是可行的，但是那里是三不管地带，纪晓和他弟弟肯定是走了狗屎运才活下来。默斯的鳞片可以帮助你们提前发现危险。”

　　杨开接过那鳞片，江央平措上前给默斯疗伤。

　　“我不知道默斯怎么想的，他……”吉里斯咬了咬唇，说：“默斯，他，厌恶黑人鱼。他曾经差点杀死波利娜，而我，是他的帮凶。”

　　.

　　宋丹青这才知道小胖子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和纪晓联合，计划要把瓦姆海域一把火烧了。

　　几个月不见，许智巧把头发染黑了，大卷发也变得温顺，表情没有了过往那种傻气。

　　她忘了金小芙，也忘了吉里斯，但还记得宋丹青。

　　她记忆中的依靠就是宋丹青。

　　金小芙为她做的一切，印象里都被替换成了宋丹青。

　　许智巧的表情淡淡，虽然知道宋丹青这次来有点反常，但她什么都没说。

　　直到宋丹青在她的饮料里下了一些东西。

　　许智巧握着茶杯，看着沙发上的宋丹青，这一刻，她开口问了。

　　“丹青，你有什么问题吗？”

　　许智巧酷爱画眼线，欧美风的妆容让她此刻有了些不可直视的霸气。

　　宋丹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傻乎乎的许智巧怎么变成这样了。

　　只要许智巧喝了那东西，她就会想起来，金小芙想让她忘记的东西。

　　只是——

　　宋丹青此刻犹豫了，不管是傻乎乎的许智巧，还是现在的许智巧，她都喜欢的不是吗？

　　这样的许智巧，不会再因为失去金小芙而伤心难过。

　　就在宋丹青想要阻止她的时候，许智巧自己放下了被子，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盒子。

　　盒子四四方方，打开来是一颗琉璃珠。

　　琉璃珠颜色青翠，看着普通，但这确实是许智巧自己藏了起来的东西。

　　她摸着自己的脸，神情恍惚：“我经常忘记一个人，只不过她在我的日记里一直都存在。这是那个人最后交给我的东西，我的笔记里写了，这是她不想要的东西。”

　　说着说着，许智巧流下眼泪，与宋丹青四目相对。

　　“你能帮我吗？”

　　宋丹青凝噎。

　　“我不想忘记她。”

　　.

　　格桑梅吉和姐妹花一同找到吴佑君的时候，吴佑君正在小黑屋里写忏悔书。

　　姐姐靠近吴佑君，鼻子轻轻一嗅。

　　狼狗天生灵敏的嗅觉能察觉到任何一丝味道。

　　吴佑君被突如其来的举动羞得脸蛋都红了。

　　“诶诶诶……”

　　格桑梅吉很是纳闷地望着吴佑君，这小子怎么回事？居然还跟他扯上关系，害得他还得四处跑。

　　姐姐说：“这位身上有灵骨的气味，格桑花的味道掩盖了他本身的气味。在海底寻到灵骨踪迹，总会有一股格桑花味道残留。”

　　妹妹嫣然一笑：“眼皮底下就有两条线索，我们大老远也真的跑得辛苦，你们就在这儿呆一会，看看什么情况。”

　　格桑梅吉一脸懵逼。

　　吴佑君也是一脸懵逼。

　　咚——！

　　门一关。

　　屋里的两个人四目相对，随后，吴佑君泪眼汪汪，缩在了床角。

　　“你……你，你别过来……”

　　屋外两姐妹握手拍掌，会心一笑。表示好像磕到了什么奇怪的cp。

　　格桑梅吉那清秀的脸蛋都扭曲了，大吼：“不准哭。现在给我从实招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灵骨胆子小。

　　背地里是个键盘侠，但是见到负责保管他的格桑花，他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格桑花现在忘记了他，但灵骨两人接触不久，格桑花就会想起过去的记忆。

　　丝毫没有犹豫，吴佑君隐在黑暗中的脸皱了皱，作为吴佑君的日子现在已经结束了。

　　他们都应该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

　　在公寓和宋廉下棋的陈德睁开天眼，再闭眼，一颗棋子再也落不下。

　　死局。

　　“大师兄……”

　　宋廉望着这毫无退路的棋局，嘴角一动，没有言语。

　　他只是一一将棋子捡回来，颤抖的手却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波澜。

　　陈德握住来大师兄的手，棋盘打翻，棋子四散，乱麻的心绪怎么都不能平静。

　　“容我一人静静。”宋廉起身，身影透着孤寂。

　　他在房门微微回头，眼眶微湿：“今日我便不送你了。”

　　咔哒——

　　棋子落回棋盘，陈德起身离开。

　　宋廉已经是普通人一个人，只是看透了很多，玲珑心早已经千疮百孔。

　　金小芙此去，就如江月儿死期将至，他看到了，却阻止不了。

　　因为，那是她的选择。

　　.

　　瓦姆海域。

　　凯瑟琳怒不可遏：“父亲，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老者冷酷的脸庞如冰雕一般。

　　“旧神是无法被杀死的，他们会一直存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镇压，永远镇压！”

　　“我只想要塞格斯回来！”女人仿佛知道自己被耍了，女皇的仪态都不顾了。

　　她祭出武器，架在自己父亲的脖子上，语气既悲痛又隐忍：“我只是一个傀儡，你需要一个海皇，我就必须成为你控制海皇的筹码，您想要消灭黑人鱼，就必须集结军队。现在别人不再帮我们，您就想要别人去死，同样都是一句话。你不觉得你很任性吗？”

　　“凯瑟琳！”老者的威严是不可以被挑战的，他只手将凯瑟琳甩了出去：“为了海域，必须有人牺牲！”

　　阿加莎闯进来，惶恐地扑向自己母亲。

　　老者的目光在触及阿加莎时一柔，但下一秒冷硬起来：“阿加莎，带你母亲回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让你母亲离开房间一步。”

　　“爷爷！”阿加莎想要说话。

　　被老者打断：“阿加莎！我们所有人，都在我们弥补我们犯的错误。如果不想要你母亲被推上处决台，你就听我的话！”

　　阿加莎心中一震，望向凯瑟琳，然后女人却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我错了，我只想他回来。”

　　老者的声音如铁石一般坚硬：“除非发生奇迹。”

　　.

　　纪晓带队，他被海洋深刻排斥着，走到一半，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深海的愤怒。

　　灵骨已经找到，道盟机关不再插手瓦姆海域的事情，连夜将人撤回。

　　纪晓不需要一支军队，他只需要几个全心全意为他们黑人鱼未来铺路的人。

　　丑陋的黑色人鱼是成群结对的拦路虎，宋丹青在此刻居然派上了用场，结界之内烈火焚烧，混合了金色人鱼鳞片的火焰毫不怕水，直接将袭来的黑人鱼烧成灰烬。

　　纪晓看着他们，眼泪划过嘴角。

　　“我们黑人鱼的命运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着，被所有人唾弃。”

　　纪晓的状态并不好，七窍都流了血，但他的眼里却在看到那火焰时布满了希望。

　　他看着自己的手，忽然转身对宋丹青笑了一下。

　　“感谢这世界还有你们。”

　　宋丹青惊鄂，下一秒还笑着的纪晓扭曲着，在片刻间被黑色鳞片盖满，指尖刷地变得锋利，再睁开眼，眼里是陌生而冰冷的杀戮。

　　轰——

　　杨开挥刀，将纪晓砍成两半。布满毒液的臭气弥漫在节奏之中。

　　吉里斯被吓得缩在一旁，默斯被吉里斯拔走了太多鳞片，鳞片代表着他的力量，想要重新长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此刻面对深海，默斯也需要保护。他在小五的结界中淡淡解释：“如果他选择留在陆地，还能活着。黑人鱼一出生，宿命就已经决定了。”

　　杨开问旁边人：“小三？”

　　宋今泽转头：“路线已经有了，小五的结界还能撑住，你回个消息给汉关，告诉纪云这里发生的事。”

　　杨开点点头。

　　宋丹青心疼纪云，哥哥说没就没了。

　　但是此刻，她不得不收回心思，全身贯注地面对眼前的攻击。

　　这说是路，也不是路，因为他们就是在一片黑暗中前进，黑人鱼就在这一片漆黑之中突然间冒出来。

　　杀死一茬又一茬，宋丹青渐渐明白了，他们是杀不完的。

　　即使道盟机关派了一只军队给瓦姆海域，他们也不能杀死所有的黑人鱼，只能是解一时之急。

　　死亡禁地。

　　深渊，是一道大裂口。

　　那里安静如斯。连沙子都不曾浮动。

　　宋今泽看到了凝视深渊的巨大雕像，那雕像脸色的裂纹好像蜘蛛的网，已经面目全非了。

　　女孩身着洁白的白裙，坐在岸边，抱着自己的双腿，三叉戟就插在她身边的岩石上。

　　那幽蓝的光泽里划过鲜红，一如女孩脸上的血泪。

　　宋丹青张嘴，却发现声音在这里被隔绝了，金小芙也一动不动，呆呆地坐在那里，流着血泪，眼神空洞地看着深渊。

　　吉里斯扑上去，想要离开结界：“波利娜！我们来救你了。”

　　默斯温柔的脸上有难以抑制的悲伤：“波利娜……”

　　在这里，时间都被冻结，意味着永无止境的痛苦。

　　杨开握紧手里的武器，深觉自己就是来当炮灰的。他看了看有些凄惨的金小芙，撇开了眼睛。

　　“这都什么人，把一个花季少女丢在这里，怪狠心的。”

　　宋今泽不愿意多看金小芙一眼，他率先向深渊裂口走去。

　　杨开紧随其后。

　　宋丹青也想要跟着去，却被宋今泽制止了：“你们在这里看着小芙，我和小二很快就回来。”

　　深渊之下，就是纪晓说的另一个世界。

　　黑人鱼的世界。

　　默斯和吉里斯都不知道那边是怎么样的，只能默默看着他们离去。

　　宋今泽仅是靠近深渊，就能感觉下方刮来的邪戾气息，但是海域之平静，让这一切都好像错觉。

　　金小芙似乎有了反应，她眨了眨眼睛，一滴血从海中坠落，在瞬息被深海吸收。

　　苍狂的笑声好像永不停歇，金小芙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抽搐着撕心裂肺的呐喊着，血泪不停地溢出。

　　它们在不停地折磨金小芙。

　　直到金小芙承受不住。

　　放弃。

　　无声的痛苦扑面而来，宋丹青眼眶瞬间就红了。

　　在那之前，金小芙只是一个烦恼着画稿的恋爱少女，还有点恋父，脾气也得改，她有那么多人可以疼爱她，就连宋美江和宋晁都无休止地宠着她。

　　宋丹青嫉妒过。现在她却好心疼。

　　宋今泽眼神中划过悲色，下一刻，他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跃。

　　杨开也跟着一跳，但底下却刮来一股邪风，直把他卷了几个来回，随后从几十米高的地上摔下来。

　　背后的骨头咔嚓一声，海域依旧那么平静，连一个波浪都没有兴起，但杨开就被弄了个半死。

　　腾跃的火焰在宋今泽身边燃烧，尖锐粗粝的声音在黑暗中沙沙想起。

　　他们彷佛想要挽留住他，黑暗中无数双手伸出来，一一被火焰灼灭。

　　“啊——”

　　沉了不知道多久，宋今泽才感觉到脚底踏了东西。

　　火焰诚实地照亮了眼前。

　　遍布的尸体还十分鲜活，渗出的血液不停浸入地下。

　　抬头望去，那是一片暗沉的天空，根系发达的大树参天而起。树叶摇摇欲坠。

　　被尸体带毒的血液浸润多年，树的每一部分都是带着毒的。

　　宋今泽取出苍琉璃珠。

　　青翠的琉璃灼热无比，青焰苍白如同鬼火，毫不留情地吞噬面前的一切。

　　厉鬼嚎叫。扭曲着，挣扎着，狂笑着。

　　海底巨木被火焰舔舐着，发出滋滋滋的噼啪声，火蛇顺着枝干蔓延到整棵树，那火焰巨大无法，灼热无比。

　　短短一时，海底的水似乎都沸腾了，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周围上下左右的地方都照亮了。

　　宋今泽这才看到，他脚下踩的，是尸体堆成的小山。

　　小山之下，是无数畸形的黑人鱼。

　　他们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嘴唇下是锋利如刀的牙齿。

　　他们惧怕火焰，却仍然向着那血肉，猛扑而去。

　　.

　　瓦姆海域，月光石布满的天幕下。

　　有人惊呼道：“天呐，生命树在结果——！”

　　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在一瞬间，海域如同炸开了锅般沸腾起来，惊声尖叫混杂在一起，要刺破别人的耳膜。

　　那震天的欢呼欢呼传到月光城堡，传到死亡禁地，传到更远的海域。

　　宋丹青在这不知道度过了几个世界，只觉得时间很漫长。这里的寒气已经透过结界渗透进来，宋丹青觉得四肢都已经被冻僵了。

　　她仔细去听，看到地面微微震动。那边默斯却只盯着波利娜和他的父亲。

　　默斯经常在想，当时只要杀了金小芙，将三叉戟归位就好，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塞格斯还是陪在他们的身边，母亲在时间流逝中渐渐明白自己的心意。爷爷因为海域的安稳不再仇视黑人鱼。

　　而他们，可以在父母的宠爱下，成长。

　　这一切，都没有波利娜的参与。

　　吉里斯有些激动：“默斯默斯，你听到了吗，生命树结果了。”

　　整个瓦姆海域都震了三震，生命树的宽大叶子在狂漫的寒流中唰唰作响，疯狂一般左右摇摆，无数花朵长出果实。

　　金色的果实成熟，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脱落。

　　海域下起了一场金色的大雨。

　　果实掉落，立刻变成金色的光点漂浮在水中，越来越多的果实落地，变成一簇簇流动的光团，光明忽而炸开，它们犹如万千莹光，盛开在梦幻的盛夏。

　　出口被黑人鱼堵住了。

　　巨木燃烧的火焰已经将宋今泽灼伤，他的人身已经无法抵挡这温度，黑衣黑发的法相仿佛融入了黑人鱼之中。

　　而恰恰就是这时，凶猛对他进攻的黑人鱼似乎放缓了动作。

　　它们陷入了迷茫，开始自相残杀。

　　火焰之中，他们感受着血液喷溅的快感，接着被烧成灰烬。

　　他们狂笑——

　　舞动着四肢——

　　这是一场死亡的盛宴。

　　金色的光芒从火焰中飞散出来，顿时飘满了整个世界。黑人鱼们如饥似渴地追求着。

　　在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他们那丑陋的脸上似乎露出了安心，在舔舐的火焰中，高大的树木渐渐碳化。

　　而这个世界，也开始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

　　圣殿。

　　可以听见那震天动地的欢呼声，然而所有集结起来的贤者都焦虑至极。

　　“不可能，生命树结果，必然要吸收大量的能量！”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们不信！”

　　“就算是因为神力，生命树也不可能这么快结果。两个世界严重失衡，一定是因为另一个世界出现了问题，导致这个世界能量满溢。”

　　“报告，深渊出现了变动。”

　　老者面色铁青。

　　不用仆人来报告，凯瑟琳就看到了那颗大树，海域的神树，结果了。

　　金色的光芒落在阿加莎身上，阿加莎感觉到了一股暖意，好似被人轻轻地爱抚，耳畔有人在吟诵着歌，那声音令人心安不已。

　　感染的黑鳞片也因为神树的奇迹而消失了。

　　凯瑟琳想到了塞格斯，奇迹降临了，那么，塞格斯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很多年了，凯瑟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渴望他回来。

　　凯瑟琳推开阻拦，在阿加莎的呼喊中冲了出去。

　　她看见了肆虐的黑人鱼，他们还没有变异，那美丽的容貌好像天赐的礼物，可即便如此，那令人害怕的黑鳞病却让所有人惶恐！

　　即使这病不会让他们死亡，但是身上长满那丑陋的不规则鳞片也让人难以接受。

　　王城派出了护卫队，大量聚集的黑人鱼就是大型的传染源，即使是有神迹，也已经有好些人鱼立刻受到了影响。

　　黑人鱼们就像难民，从原来的世界里被驱赶出来，他们争先恐后地离开，去步向另一个死亡世界。

　　城内尚且涌入这么大的黑人鱼，周围更甚。

　　凯瑟琳在城堡的高墙上看着下方的混乱，呆滞着眼神。阿加莎从另一边追上来。

　　“母亲！”

　　凯瑟琳将目光移开，望着阿加莎，这个高傲的女人终于落泪了。

　　混乱一直在持续，尖叫怒喊就像枷锁，不断提醒着她。

　　“阿加莎，我的罪过，足以让我死一百次。”

　　.

　　美人鱼在那最深的海中游荡——

　　金色的光芒耀映着晨曦，

　　银白色的浪花旋转跳跃，

　　直要跃上那最高最壮的树梢.

　　……

　　泪花回旋着、摇摆着，飘落了，

　　化作幽深里的片片金光，

　　美人鱼放声高声，

　　她的歌声，感动天地。

　　随着悠远的吟唱歌声，那天籁的声线带来了古老国度的神秘气息，是沉重的叹息，是敏感的诗意，冥界的神灵打开铜门，迎接它的死灵。

　　是的，它还在继续吟唱。

　　死灵的脚步还未停下。

　　杨开半死不活地在地上躺了许久，等到终于好受一点的时候，只见原本平静的深渊忽然颤动了起来。

　　金小芙的眼睫毛动了动。

　　三叉戟感受到深渊下的动静，发出了兴奋的嗡鸣声。

　　.

　　黑色人鱼的神祗们从深渊里爬出来，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们要夺走光明。

　　默斯脸色大变：“我们必须得离开这里！”

　　宋丹青一听，尖叫：“我哥还没出来！”

　　吉里斯这时却一声不吭了。

　　宋丹青一征，随后心里一凉：“吉里斯！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

　　吉里斯一抖，什么就都明白了。

　　“你骗我们！”到了这个地步，宋丹青再傻也知道他哥这是被当枪使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哥根本就回不来了！”

　　她冲上去要对吉里斯下手，被默斯撑着一口气拉了回来。

　　“撤退！我们没必要再做无谓的牺牲。”

　　宋丹青一口咬住默斯搭载她肩膀的手，眼泪流下来：“你….骗我们！”

　　吉里斯已经把半身不遂的杨开拖了回来：“我们快走。”

　　杨开在结界里就听见了他们的争执，当即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吉里斯被宋丹青瞪哭了：“我不敢说，只有宋今泽知道，他如果成功了，他就回不来了。”

　　金小芙一直知道，只要将第二世界摧毁，释放黑人鱼，神迹在一瞬间就会降临，同时，深渊里的罪神就会释放。

　　生和死就不得不被选择。

　　输赢无定。

　　金小芙不想赌。

　　默斯皱眉：“我们走。”

　　宋丹青被默斯扛在肩上，拳打脚踢：“我不走我不走，我哥怎么会死在这里……呜呜，我回去要怎么跟我妈说……”

　　杨开脑壳非常疼，这都是什么事！

　　“吉里斯！”不管宋丹青如何挣扎，默斯都死死地不放手，他们显出鱼尾，尽全力地摆脱着海底漩涡的影响。

　　吉里斯有些吃力，但也仍然没有丢下杨开。

　　杨开被几个海底大浪砸晕了过去，宋丹青哭的稀里哗啦，眼看着离深渊越来越远，她的心越沉。

　　金小芙！

　　金小芙！

　　她看见了！

　　女孩那米粒一样的身影动了动，她拿过了手中的三叉戟，缓缓侧过身子。

　　遥远的距离，宋丹青还能感受到她的眼神。

　　疲惫不堪，迷茫且困顿。

　　她站在选择的十字路口，只剩下一条路了。

　　.

　　咔嚓——

　　金色人鱼王的雕像破裂，那个鲜活的塞格斯回来了。

　　金小芙还呆在原地，她深深地望着深渊，那里是另一个世界。

　　他被困在了里面。

　　巨大的神祗已经沉睡了太久，他们在黑暗中露出了一双猩红的眼睛，满是嗜杀的残忍。

　　“桀桀桀桀桀！我的好孩子！我会奖赏你！”

　　那声音犹如千万人同时说话，整耳欲聋。

　　“什么奖励好呢，就把这个碍眼的人鱼杀了好不好？！桀桀桀桀桀！”

　　话落。

　　一朵巨大的冰花爆开，四分五裂。

　　下一刻，金色人鱼王将手中寒钢横挥，重重抵住身后袭来的黑人鱼。

　　那只是一团黑色的鬼影，却叫人鱼王不敢放松警惕。

　　“我是不死的！”

　　“就凭你们这些渣滓，也想要统治海域，妄想！”

　　寒钢断裂，人鱼王立刻向右后方撤退，堪堪避过凌厉的刀锋，直退了好几米，他才停下来。

　　手中立刻变换出另外一把武器，迎上。

　　“波利娜！”

　　塞格斯沉沉的声音像海底的钟声，令人一震。

　　金小芙猛地抬起头，唤他：“父亲！”

　　“回去，只要你还握着三叉戟，只要你还活着，就可以再找到机会封印他们！”

　　“封印？！桀桀桀桀桀桀，看看我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们以为我还会再给你们第二次机会吗？”

　　活着。金小芙默念着这两个字，她之所以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寻求生存吗？

　　只要她能在艰难的夹缝中和深渊耗着，只要她不放弃，等到生命树结果的那天，神迹降临。

　　她是不是就可以活下来了？

　　塞格斯沉声喝道：“快跑！离开这里！”

　　旧神大笑：“她哪儿也去不了，因为——”

　　那声音一顿，笑得越发猖狂了：“她今天必须死在这里，神树？那个伪神，她能做什么！”

　　一声叹息想起。

　　遥远的歌声又隐约想起。

　　人鱼王不敌，一把无形的利刃穿透了他的肩膀，属于强大王者的鲜血顿时喷溅。

　　“美味！真的太美味了！”

　　金小芙怕了。

　　冰冷的气息之中，彷佛夹杂着青年特有的味道。

　　她做不到救自己，更做不到成为一个救世主，现在，她只求求神，让宋今泽回来。

　　三叉戟震动，和金小芙的内心共鸣着。

　　“神，将我的命收割去吧，我心甘情愿，只为等待结束的落幕。”

　　那歌声时远时近，金小芙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美丽的女子，她披着长发，洁白的长裙好像这世间最圣洁的精灵。

　　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笑起来时那眼里好像溢出了勃勃的生机。

　　她笑着将小芙抱在怀里，轻声细语：“我曾经犯的错就是创造了神迹，如今，我要收回，孩子，你做得很好，我需要你的帮助。帮帮我……”

　　那声音让金小芙感到熟悉，就如同她出生那刻听到的喃喃低语。

　　金色。

　　有人发现，生命树的树叶开始凋零！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件！

　　他们恐慌而害怕地望着他们信仰的星空，那里，青翠的叶子已经枯黄，凋落、消失！

　　黑色人鱼也同样惊恐，神迹消失，没有了树叶的遮挡，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光芒都会使他们疼痛难耐！

　　他们不得不披露出更坚硬的甲片保护自己。

　　风吹树叶动，这一颗从诸神黄昏就已经存在的生命树，她终于要结束她的权力。

　　当力量被抽走，汇集到三叉戟之中，金小芙觉得那重量令她感到沉闷，压抑了许久的苦痛似乎就在瞬间爆发。

　　生命树握着她的手，举起手中的三叉戟，对准那不停游离的鬼影。

　　“孩子，你亲手种下的火种，为的就是等待今天。那么，将你的身体交给我吧，我来结束这一切。”

　　金小芙闭上眼睛，眼前就布满了赤红，金红色的光芒迸溅，火热的灼热的，烫了她的心。

　　灵魂抽离。

　　世界再次陷入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