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与凤凰》澄泥见月

63、063 母亲。

　　遥远的瓦姆海域，几万米以下的深海是阳光无法到达的黑暗地带。

　　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利用阳光，除了中央王都的那颗生命树。

　　它如云浓密的宽大叶子在月光石的照耀下常年青翠，给海域的子民带来了和平安逸的无限希望。

　　月光城堡。

　　从镶嵌着珍珠四重同心圆的窗户中望出去，满目怡人的深绿色在柔和的光芒中轻轻颤抖着。

　　缀满树梢的花蕊如同白雪般薤白美丽，盛开在闪闪烁烁的星空之中。

　　随着天幕倾轧下来，垂得很低很低，低到彷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一朵来。

　　脸色微微苍白，女人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落在眼前大哭过一场后眼睛红肿的金发女孩身上。

　　她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阿加莎，不要害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母亲都不会讨厌你的。”

　　这是阿加莎第一次听见凯瑟琳对她说这样的话。

　　从前，阿加莎有些笨拙，爱哭，哭声总是给旁边人带来许多麻烦，许多人都不喜欢阿加莎。

　　父亲是海皇，每次都会不顾形象逗她笑，而母亲却远远的，远远的，用冰冷的眼光看着她。

　　小小的阿加莎知道一件事。

　　她和哥哥并不是母亲心甘情愿生下来的。

　　波利娜捂住她的耳朵，在她脸颊边落下一个吻。

　　“姐姐，老师说不能听爸爸妈妈吵架。”

　　当时的阿加莎尽管作出平静的姿态，眼泪却不停地流下来，默斯无声无息地出现将她们两个带走。

　　时至今日，阿加莎感染了黑鳞病，即将变成一个怪物，她却听到了凯瑟琳对她说——

　　不会讨厌。

　　阿加莎没有回应凯瑟琳，这样的举动让凯瑟琳内心一痛，她的错呀！她亲手将她的女儿推开了。

　　凯瑟琳深吸一口气，声音再释然也有些沉重：“阿加莎，你们是海皇的孩子，一出生就拥有了权力，那意味着你么也会失去某些东西。母亲对你们严格，只是希望你们能强大起来，没有我的保护，你们也可以……”

　　阿加莎看着她，凯瑟琳戛然而止。

　　身在这个家庭的她们，永远是被拿做攀比的对象。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下，他们被寄与厚望，身为海皇的子女就必须是优秀出众的，这光环给他们带来荣耀，也带来恶意、欺骗和恐惧。

　　默斯从来都是从容优雅的，温柔知礼而克制，而阿加莎呢，愚笨、胆小又爱哭，性格内向。

　　多少次，她望着自己，希望自己能抱抱她。

　　如今，他们都如自己所愿。

　　但是，那眼神，却如同她多年前在那小人鱼眼里看到的如出一辙，希望破灭，剩下冷漠。

　　两个人，两份沉重的心思，压抑到海水都失去了颜色。

　　他们前半生未曾拥有辛福，亲情似乎正在慢慢地随时光消逝而消失，他们秘而不宣，都在以自己所能及的努力尝试留住它。

　　凯瑟琳离开，阿加莎静静坐在床上，手里握着一个贝壳，里面传出波利娜稚嫩的声音。

　　“莎莎不哭呀不哭，天上的星星会眨眼，我们一起手牵手，打跑小坏蛋，打呀打小坏蛋，波利娜，陪你……”

　　幽深的走廊。

　　凯瑟琳伫立良久，房内一直重复着那稚嫩的童声，童声停下，老者的声音响起。

　　“凯瑟琳，海皇的命运是守护，塞格斯早已经预言到了。”

　　金发的女人抬起头，一言不发。

　　老者满是皱纹的面庞隐在黑暗里，那双黄金色的眸子透着寒冷的光。

　　“——凯瑟琳呀，金发的太阳之子，被嫉妒控制，亲手将海洋引向黑暗。我们——都是杀手。”

　　.

　　梧桐临于闹市。

　　街灯昏黄的灯光勾勒他们的身影，那剪影太过养颜，路边的人先是震惊，然后是胡乱地瞎起哄，惊声尖叫，闹得其他小情侣直嗷嗷叫。

　　狗粮实在太齁，单身狗直呼受不了。

　　纷纷扬扬的雪停在他们肩头，擦过彼此温柔的眉眼，时间定格一寸一寸，恋人相对而视那刻，彷佛可以变成永恒。

　　.

　　一部休息室里，杨开自暴自弃地将自己摊在真皮沙发椅上，满脸绝望：“我这是进了什么黑心组织，大过年的还要上班……”

　　相比杨开的消极怠工态度，秦汉关守着电脑，目光炯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积极全天24小时投入工作。

　　杨开睁开眼懒懒看他一眼，比东北汉子还人高马大、五官深邃的广东蛇男，穿着跟他同款的浅蓝色羊毛衫。

　　脸上戴着一副斯文的银边眼镜，脸庞棱角分明，下巴一圈挂着一层淡淡的青色，整个人正散发着一种炸裂的浓浓荷尔蒙气息。

　　不得不说，一米□□的精致蛇男走在大街上总会收割无数无知少女迷妹的惊声尖叫和呐喊欢心。

　　看他长腿宽肩窄腰，轻轻勾唇就是邪魅一笑，可以想象得到当年他在广东叱咤风云的绝世英姿……

　　——总之，再瞎说，也绝不是今天这个对面膜有着执着追求的面膜狂魔。

　　“小二，快快快，帮我看看，这儿是不是少了5个零？”

　　打了鸡血的人面如死灰，那气如游丝的样子让杨开怀疑他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断气了。

　　杨开远远撇一眼电脑上那根用几千万才画得出来的艺术日线，点点头。

　　“……”秦汉关捂住心脏。

　　“……”杨开无语：“你钱还少？”

　　股市就是这样，涨的时候满盘飘红，排队排队买不进，跌的时候头顶生出一片青青草原，排队排队卖不出，挺好笑的。

　　秦汉关好像有点不正常了：“但是也不带这么玩的！”

　　他很是气愤，犹如被人摘了心爱的菊花。

　　秦汉关在股市闯荡了多年，注重价值投资，现在遇到这种情况，眼睁睁看着资产从十变七，从七再变五……短短几天时间好似一朝回到解放前。

　　杨开：“内网坏了，宋妈妈下了死令，叫你去修，今晚ddl。”

　　秦汉关完全没听到。

　　与瓦姆海域建立的内网被病毒攻击，一部的技术人员打起十二分精神与那个神出鬼没的绝世黑客再拦截与反拦截、诱捕与反诱捕之间展开生死搏斗。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网络战争中，辛苦的是一线工具人，挨骂的是他们这些当领导的。

　　杨开看秦汉关那个样子，自己晃到了洗手间，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对方不接。

　　于是杨开改发了一条短信。

　　【杨甜，你要再捣乱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对方立刻回复：【放屁，不要冤枉我。】

　　【你敢说不是你盗了汉关的十几个账户，不是你黑了内网？】

　　【什么？内网？】

　　杨开表情很不耐烦：【3——】

　　下一秒，一个电话打进来，女孩哭唧唧的声音立刻响起：“杨哥，你都这么大人了，还至于这么威胁一个曾经爱你至深的女孩吗？你还记得我是你的未婚妻吗？”

　　杨开一字就是金言：“说。”

　　“没有，蛇怪那么看重他的账号，我想盗，但是能不能盗又是一回事，还有，我不知道内网的事情。”

　　知道杨开不相信她，她连忙发了几个誓，连自己出门都车撞这样的话都是信手拈来。

　　卡达——

　　杨开抬眼，眼前这个青年表情淡淡，那一双淬了冰的眼睛叫人熟悉，也叫人觉得陌生。

　　掩盖在白雪皑皑下的灰色大楼，造型方正大气，在落下的阳光耀映下，呈现出庄严肃穆的气息来。

　　这建筑物看似小巧不起眼，内里却是大有乾坤。

　　在某个房间内，无数成员齐齐端坐在桌前，面前均摆放着一台宽屏曲面电脑，护目镜上不断闪烁着快速划过的数字代码。

　　唯一的大屏幕上，涌动着无数个域名，犹如天数一般的存在。

　　秦汉关面色微沉，脱去了往日的油滑轻浮，紧紧盯着不断涌动的数据，这都是小弟们通过网络排查后得出的可疑蛛丝马迹。

　　网络时代，只要是编程，就一定会有漏洞，经过日夜不息的努力，扑朔迷离的网络世界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呈现在头顶已经秃了的年轻小弟面前。

　　事态逐渐明朗乐观起来，然而，秦汉关望着屏幕上那一串二进制数字，坚硬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犹如刚刚生吃了一斤的翔。

　　.

　　从希腊风情小岛旅游回来的宋丹青一秒从一汪碧蓝烂漫爱琴海的美丽温馨中跳回到现实世界，许智巧还在家里放寒假。

　　“不会吧！”宋丹青还是不敢相信：“家里真的出了内鬼？”

　　这个内鬼不是别人，还是金小芙。

　　或者说，她不是不敢相信有内鬼，只是不敢相信内鬼就是金小芙的事实。

　　“当然是真的，一组的哥哥们可不是吃素的。”

　　苏莲玩着阴阳师全神贯注，关于金小芙是内鬼的事情他接受得快，不就是盗个账户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江央平措看了眼被一组某宅男用一套皮肤贿赂的游戏迷，心想要没收他的手机，但想到他泪汪汪的样子，就不了了之了。

　　“三哥的账户关联着内网比较多的权限，对方很聪明，没有让这边的人察觉到是第三人在操作。”

　　宋丹青咂舌，这个内网重要账户是要个人信息验证的，金小芙也不知道怎么做到了把主人的信息全带走了。

　　账户被盗了就算了，关键还是枕边人做的事，这不寒了她哥的心吗？

　　一个汉子风风火火地进来，将自己丢在沙发上，抱着胸口满目阴沉。

　　宋丹青被秦小蛇身上摄出来的冷气一震，小心翼翼地问：“大哥，这是怎么了？”

　　秦汉关一般不生气，你打他骂他他都能心不在焉地玩自己的，能让他这样大动肝火的，说明就是出了问题的。

　　杨开捂着额头走进来，有些烦恼。

　　宋丹青看看秦汉关又看看杨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着才去看江央平措，表示询问。

　　江央平措摇摇头。

　　苏莲停了手里的动作，歪过头朝着两位哥哥。

　　宋今泽是最后一个进门，他就穿着一身常穿的黑色大衣，身姿挺拔，纯黑的发，纯黑的眸子，脸庞还是女孩们口中的精致俊美。

　　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冷漠。

　　“忘记告诉你们了。”他就靠在门边，平静地宣布：“在账户信息被盗走之前，我们已经分手了。金小芙有必要为此负全部责任。”

　　“……”

　　宋丹青掏了掏自己耳朵，复又望望苏莲。苏莲也呆了。

　　秦汉关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父债子还，我不管你们是整什么幺蛾子，你们就是一起的，必须给我赔偿。”

　　宋今泽甩出杀手锏：“行啊，你找她回来。”

　　秦汉关一噎。

　　说实话，前段时间，金小芙悄无声息就打包走了所有的东西，不管是哪儿，她的信息都被抹了干净。

　　他当时还纳闷怎么回事，后来，金小芙就去了瓦姆海域，现在想想，她临走之前态度奇好，原来做的是玩失踪这一套了。

　　知道的人知道她是去了瓦姆海域，但是找不到她了。

　　知道内情的人不多，例如宋丹青此刻恐怕还想着等金小芙回来嘲讽她一顿，可是——

　　她去了哪里？

　　宋今泽没头没脑地丢下这句话，宋丹青一头雾水地摸摸脑袋：“怎么回事？”

　　可是没人理会她。

　　.

　　瓦姆海域。

　　海底的网络覆盖得并不全面，消息哪怕是最快地传达，也有那么两分钟的误差。

　　那么，黑客利用了这个漏洞，给他们制造了多起大型乌龙车祸现场。

　　其中最惨的就是原本还是海底值班的小弟们收到回家过年的命令，乐得不行。

　　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从大洋彼岸屁颠屁颠地出现在北京，连带着海域的土特产大海珠，乐呵呵、呵呵乐，给大伙儿补上压岁钱了。

　　当时，所有人的头顶都是卷过一阵寒风，乌鸦飞过，一致地用看傻子的眼神同情他们。

　　顺带不客气地收下了他们慷慨的礼物，转身回赠他们一个乾坤袋，让他们下回多装点大海珠，要圆润乳白，光泽细腻还无暇干净的。

　　“……？！”

　　小弟们一脸懵逼。

　　懵逼的还有杨开。

　　里面三分之二都是他们一部的员工，这样办事不力，宋妈怎么好意思开口跟上面申请年终奖。

　　当时杨开就发飙了，吼着、骂着把他们赶回来瓦姆海域。

　　黑人鱼神出鬼没，说剿灭哪有这么容易。

　　小弟们从温柔乡再次回到冰冷刺骨、空虚寂寞但到处又都是貌美如花的美人鱼却不敢泡的魔鬼深渊，呃……毕竟脱衣服前得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先。

　　实际上，他们的主要任务不是剿灭黑人鱼，而是保护在寻找灵骨的那群人。

　　上面宋美江为了给员工买特殊的御寒斗篷烧掉了不少的公费，如果这次千古难寻的机会都让他们错过了，再找不到灵骨的一点影子，上头怕是要告他们一部贪污、挪用公款、玩忽职守等重罪合一了。

　　姐妹花被委予重任，关键时刻她们还是十分靠谱的，就凭着曾经留下的灵骨气味，一路走过了不下千个地方。

　　其他有点武力的人还行，但其余只是文职的就玩不起瓦姆海域这一深渊副本了。

　　一个深反就能折磨得他们怀疑人生。

　　要不是没有这群智囊团打点，说实在，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早已经被黑客玩坏了。

　　瓦姆海域环境恶劣且险绝，不是人类能够生存的地方。

　　海域三万六千里宽阔无边，宝石宫殿再华美也不能忽略它地下嶙峋如针的岩石，赤血珊瑚再耀眼也不能大意它寄生的深海怪物。

　　这儿，处处是危机，处处是死亡。

　　遍地的珍珠赛过雪，但是他们已经看麻木了。海底世界一片静谧的幽蓝，这儿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的迹象，月光石的光芒渐弱，阴冷的气息从脚下的深处卷起。

　　有人说要撤退。

　　但是还未来得及思考，无数身影已经将他们包围。

　　有人放出防水的照明弹。

　　光亮之下，那是一群又一群，黑发黑眸黑尾的——黑色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