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吴三梦

17、第十七章

　　伏雪亭来到金安县以后，席三墨曾经派人送过一次东西，这次他自己来又带来不少。
　　随手打开他带来的书箱，里面都是自己常看的书，只有一本是伏雪亭自己来的时候就带着的。
　　那是一本诗集，伏雪亭刚入学的时候席三墨亲手抄录的。
　　自己疏狂，很像他当时不管不顾一往无前的性子，每当伏雪亭闲着无聊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一看。那一个个字，一句句诗都在诉说着席三墨对自己的关怀，他有时候看着这本诗集感觉就像席三墨就在身边一样。
　　有一段日子，他把这诗集放到了卧房里，一边觉得像是和席三墨同床共枕一样心中甜蜜，一边暗暗嫌弃自己的龌龊阴暗。
　　他拿出纸，照着诗集上的字抄录了一会儿就往县衙前面去了。
　　今天有个案子要审理，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家务事。
　　一对夫妻养了两个儿子，如今儿子大了要分家，奈何无论亲戚劝说还是里正分解，两个儿子就是都不服气，谁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昨天递上来了状纸，今天开堂审理。
　　老两口跪在躺下，一脸愁容，两个儿子都是一脸气愤和不服气。
　　按照长幼顺序，伏雪亭让老大先开口。
　　老大一脸憨厚，磕了个头说：“大人，小人家里一共三亩田，因为爹娘要跟着我二弟住，于是全都分给了他，这也没什么，可是老二还要家里的三间房都给了他，大人，小人这就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说话的时候偶尔看一眼爹娘，可惜两个老人只低着头，没有一个看过来的。
　　伏雪亭听了他的话问：“那如果让你奉养父母，你可愿意？”
　　老大回答愿意，接着又表示：“大人，只要我能有住的地方，就算把田都给了老二，我也可以养两个老人。”
　　“你倒是孝顺，怎么就非要屋子呢？如果你二弟愿意给你折成银子你可愿意？”
　　那老大却不答应了，摇头坚定地说：“大人，小人的媳妇已经有七个多月的身子了，这一时间根本没法盖新的住处，所以小人宁肯不要钱不要田，哪怕等我媳妇生了孩子再分房子，也行。”
　　伏雪亭让他站到一边，开始问老二：“冯老二，你家里的田按理该是两兄弟平分，但是你大哥已经全让给了你，怎么你还要宅子？”
　　老二很是精明，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外面看过堂的百姓只以为其中还有冤屈，他也不直起身子，就趴在地上说：“大人，虽然给了我三亩地，可是我们家地薄，打了粮食也不够吃，但是房子却是新盖的，如果只给我一间房的话，我太亏了。”
　　“而且你爹娘还都跟着你。”伏雪亭替他说到。
　　他立刻接着说：“大人英明，小人就是这样说，我爹娘已经什么都干不了了，我还得一日三餐伺候，不能把房子给老大啊。”
　　“我看，你们家一共才五间房。老大两间，是一间自己住，一间给女儿住，一间给儿子住，你和父母分别一间。我看着也没有什么不妥啊。”
　　那冯老二听刚才伏雪亭说话，还以为他是向着自己的，于是说：“大人有所不知，那小丫头已经十二了，过个两三年就成亲了，实在没必要再占一间房子了，完全可以和我大哥大嫂住一间。”
　　伏雪亭听他说的不像话，心中更是不满，但是他脸上却还是和刚才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高兴或者生气样子。
　　“这样，你觉得委屈主要是觉得要养两个老人，你看如果让你大哥养两个老人，如何？”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又说“可是该我的田还是得给我。”
　　旁边两个老人却开口说：“我们不跟着老大，我们就跟着小儿子。”
　　朝廷多次教谕乡里要尊老，他们的意见不能不听，伏雪亭于是问道：“两位不愿跟着大儿子，可是平日大儿子亏待过？”
　　“可不是，跟着他实在受罪。”
　　伏雪亭问：“可是没有给足两位吃穿？还是他们夫妻不敬老人？”
　　他们俩红光满面，又穿着农村少有的绸子衣服，说吃饱穿暖这话说不出口，只小声不断地重复老大反正不孝顺。
　　伏雪亭把惊堂木一拍：“既然如此，我朝明令，不敬父母者徒一年。捕头，把他带下去，关一年再说。”
　　两位老人一听就急了：“大人不可以啊，你要是把他给关起来，我们老两口可怎么过啊。”
　　“你们大可跟着二儿子住，而且这样让大儿媳跟孙女住，你们连房子也可以分好了。你们看如何？”
　　“大人，我们是跟着小儿子过，可是平时吃穿用度还的老大给啊。再说了，老二他不会种地，到时候地里的活还得老大回去干呢。”
　　“胡闹，你们对外人说老大不孝顺，回去还要把田产都给了小儿子，大儿子还要养你们？天下没有这样的王法。”
　　于是不管两人的哭喊开始宣布：“冯家一共八口人，老大家四口，老二夫妻二人加上父母是四口，田产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至于房子，就按现在的居住情况，不必再分。”
　　“但是冯老二平日供养父母，老大每年拿出一千钱来，给父母置办东西。你们可服？”
　　冯家还没人开口，外面一众看戏的都喊了起来，“服”“大人判得公道”。
　　但也有人小声说：“这老大不养父母也不像话。”
　　旁边立刻有个大嫂回到：“你也不看看那老两口心偏到肋骨上了，老大愿意养，是他们自己非要跟着小儿子的。”
　　“我看大人判得对，凭什么什么都给小的，太不公了。”
　　外面乱嚷嚷地，里面的冯家四口自然也听得见，老大先磕头同意，老二和他爹娘虽然觉得吃亏也没有办法，只能认了，心里觉得今天是来亏了，不仅宅子没要到，还把田赔了一半进去。
　　老大虽然分了田，但是看着爹娘和老二亲亲热热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想到家中妻儿还是爽快地离去了。
　　等大家都散去了，师爷上前劝到：“大人您断案英明，小人本不该多话，只是还是圆滑些好。”
　　“哦？怎么圆滑？”
　　“譬如今日，就该以孝道为先，让老大养了父母，田地还照旧，这样孝悌之义就都有了。”他自己在官场上混的时间长，历任知县也都愿意听听他的做官经，只以为这次还和以前一样。
　　谁想到伏雪亭只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到：“师爷这话以后不要再说，我绝不是那种只做表面文章的人，跟我讲什么虚伪的仁义道德没用。”
　　说完就走了，师爷也悻悻地跟在后面离开，留下一种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只见过开口就是仁义道德之乎者也的县官，哪有这样的，以往一个这样的案子得拖上整整三天，他倒好一个时辰不到就判完了，这快刀斩乱麻地样子，和一个武官也差不多了。
　　这世上的人多得是这样的虚伪之徒，说是要奉养双亲，其实看的是家里的钱财，说是要教养侄子，不过是害了兄长全家，心中愧疚。
　　伏雪亭心中想到自己的二叔，把自己卖给了人贩子，还好意思再自己考取功名后来套近乎。
　　心中满是愤愤不平。
　　到了后衙，看见又是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是席三墨送来了书信，还送来了他在南方买的衣服，当地文人的书籍，以及一箱子小孩子解闷用的七巧玩具。
　　这都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自从第一次外出伏雪亭被人在雪地里打了一顿，虽然他自己毫发无损，喜洋却从此有了个外号叫豁耳朵，席三墨总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能带着他出去就带着，不能就一天一封信的写。
　　伏雪亭也给他回信，让他给自己带些东西。
　　他那时候最爱要衣服，少爷有什么他就要什么样的，到现在席三墨还以为他喜欢各种时新衣服，每去一个地方就给他买上许多。
　　看着这些东西，他心情好了一些，进书房去给席三墨回信，想着这回再要些什么好。
　　若是自己要一些不该要的，他会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