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微雨记》唐故

2、法租界的小洋楼

　　下午赵明绣放下手中的绣品，同阿娘打了声招呼，便喊了隔壁的小花一起去街上逛了逛。

　　她想竟然要找到生计，那么必然是要走出去看看的，倘若像以往一样，因年纪小，总待在家里做绣活，必然是没有出路的。

　　隔壁的小花同明绣从小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小花性格温柔。姐姐贞娘自然也是温柔的，只是姐姐的千面温柔中自有她独有的一面刚强。但小花的温柔是不同的。

　　明绣前世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孩儿，她笑也柔柔的，说话做事也都温温柔柔的。明绣觉得小花是个极好的江南女孩子。

　　她尽管年纪还小，也依然不难看出，她有从前诗里说的那样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气质。

　　明绣与姐姐也生在江南，长在江南，或许她们骨子里血脉是东北，所以便天生是不同的脾性。

　　明绣同小花从小巷里拐出去，又穿过两条街。再一次来到南京东路，这时已经是要将将下午两点钟了。

　　与清晨明绣来打酱油时相比，街上来来往往的不再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或黄包车夫。也不再是穿着还算得体，但眉眼间隐含风霜的“体面太太”。

　　这时，街上的大多数是年轻的小姐少爷们。他们结伴逛着街，或是步履从容从容的交谈着，走入街的茶馆里喝下午茶去。

　　也有年轻漂亮的穿着西洋绮装，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夫人，从她的洋车里出来，走向旁边的珠宝店，被门口殷勤的侍者迎进门去。

　　明绣没有停留，她同小□□自穿过这条街，再过一个路口，明绣抬头，发现前面竟然是申报馆了。

　　她停下来，四月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她身上，金灿灿的阳光笼罩着申报馆，这一刻这幢建筑看起来也无比高大。

　　尽管明绣对民国这段时间的历史并不熟悉，她也是听说申报馆的。她静静地发呆，小花静静的等待。

　　事实上，这条街在晌午的时候人并不多，整个街上只有偶尔路过的几个行人，看起来很有几份安逸宁静。

　　最终明绣对小花说，我想我们也很该买几份报纸来看才是。

　　小花知道明绣识字的，只是，她们这样的小丫头平日手里一文钱的零钱也是没有的，尽管她们多少也做几样绣活，偶也跑腿帮阿娘小东西，但零花是没有的。

　　这年代即便是旧报纸，也可用来包东西，糊墙，并不是穷人轻易能得到的。

　　小花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儿，她说：“我们这几天多做一点手帕，再求求阿娘一个允我们自己存点钱，过两天就可以来买了。这样好不好呢？”

　　明绣很感谢小花这样为她着想，但她却不能接受小花这样的好意。

　　小花家爹爹曾经也在大户人家做事，只是后来常年生病体弱只得出来了，却也没有什么好的谋生手段。

　　小花家只有她和一个十岁的弟弟。虽然人口少，小花娘也厉害会持家，可日子也不是不艰难的。

　　成年人的世界，各家有各家的不得已呢。明绣说对她笑笑：“晚上爹爹回来了，求求爹爹帮忙去讨两张旧报纸回来就是了，大概比我们自己想办法要容易得些吧。”

　　明绣又同小花往旁边的小巷绕了两圈，没有想到什么好的赚钱主意，便赶紧回去了。

　　这附近是公共租界，鱼龙混杂的地方，孩子们也晓得。行事需有几分小心，若是不留神得罪了大人物，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下午明绣回家，帮阿娘洗了晚上要烧的小青菜，爹爹便回来了。明绣没来的及央求他为自己买报，爹爹就说了个了不得的大消息。

　　“今日怎么回家这样早？我正要去煮饭呢，明绣给爹爹打盆水，先去洗把脸歇歇吧！”阿娘说着。

　　爹爹并不动身，他很开心的对阿娘笑：“先不忙着煮饭，今日有件大好事呢。”

　　爹爹同阿娘进了屋里，贞娘和明绣赶紧跟上。屋里祖母也听到了爹爹带回来个大好消息，等等着听下文呢，于是大家一同坐在餐桌边。

　　爹爹说今日陆公馆里来了个表小姐。是陆夫人那一边的亲戚，一位姓李的小姐，她的家是苏州那边的。

　　这李小姐的父母又要事要前往海外两个月，因此李小姐要寄养在公馆里在此读两个月书。

　　原本万事都准备齐了，只是李小姐的陪读却感了风寒，不能随李小姐一同前来上海小住。

　　“陆太太从前见过咱们家贞娘几次，晓得我们贞娘是个温和大方的好姑娘，也识得些字。便想召贞娘如同李小姐见见。

　　又问了我们明绣，发现同这位小姐年龄一般大小。所以便说明日让我们带着贞娘和明绣一起去公馆里见见李小姐。

　　倘若孩子们同李小姐合眼缘，便留下来陪李小姐玩两个月。”赵爹爹这样说，“若是这样我们家的孩子既长了见识不说，也能得不少的赏银。”

　　对明绣来说，这倒是件天大的好事了。明绣的爹爹在陆家做了这些年。只从行事来看，陆家也是难得宽厚的人家。

　　如果这位李小姐同她的姑妈家一样，就算不是性情温和，也至少是宽厚知礼的人。

　　那么陪伴着小姐一起读两个月书，好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大人们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贞娘显然也是开心的，尽管他的表现落落大方，并没有很喜形于色。

　　至于明绣她年纪还小，看起来一团孩子气，在赵爹爹和阿娘的眼里，她此刻大概还是懵懵懂懂。

　　于是阿娘去煮饭，贞娘带着妹妹去收拾自己的体面衣服出来，预备明天去公馆见李小姐时穿。

　　赵家的餐饭简陋，但是好衣服还是有两件的。不至于像一些真正的穷人，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的，没有一件好的新衣服。

　　赵明绣的祖母年轻的时候曾经是小有名气的绣娘。上了年纪眼睛花了才断了这门赚钱的手艺。

　　在明绣的祖父年间赵家还没有败落。因此家里的大孩子们得以有几件还算体面的衣服，只是平时不会舍得拿出来穿用罢了。

　　今天有这样的好事，大家晚饭吃的都极其开心。吃过饭就早早的歇下，预备养足精神，明日去陆公馆，不至于出了纰漏，丢了脸面。

　　贞娘是沉稳的性格自不必说。明秀躺在床上，脑子里却乱乱的。一时是她刚来时的场景，夕阳西下，她小小的人走在街上，企图辨别这里可能是她曾经认识的地方。

　　明绣大抵还是个可爱的孩子，小楼门口的大叔大婶们闲聊着，偶尔也同她搭个话，与她玩笑两句。

　　一时是今早上去打酱油时，粗衣素裙的小姐姐温柔腼腆地冲她笑，殷殷切切的嘱托她出门小心莫洒了酱油。

　　一时脑海里又是下午金灿灿的，在阳光下烨烨生辉的申报馆。仿佛在说这个年代啊，他自有他的不好，可他也有他的伟大。

　　一时又在想明日里要去的陆公馆会是什么样子呢？明绣是晓得的，陆公馆也就只能再有半年的好时光了。

　　不知道那位黄脸婆刻薄原配陆小姐，她的母亲又是什么样子呢？

　　那位陆夫人，她那样慧眼识珠晓得姐姐贞娘的好。必然也不是一个坏人吧。那么她的侄女李小姐必然也不会是个太过暴躁的人吧。

　　贞娘发现了妹妹的辗转反侧。她问妹妹：“是在为明天要去陆公馆的事情而不安吗？”却并不要妹妹回答，又接着劝慰她。

　　“并不要紧，只是去见见而已，倘若李小姐并不喜欢我们，那我们回来就是了。只当是去陆家玩一天罢了，即便是不成也没有什么大的妨碍。”

　　“陆夫人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恼了父亲和我们的。只要到时不说什么得罪人的话，不做出毛手毛脚的事情来就是了。”贞娘又说。

　　于是明绣想，是了，什么事情也要待到明天真正见了，再说会怎么样的话，这样胡思乱想毫无益处的。于是在姐姐柔和的劝慰中，她安稳睡去。

　　第二天早上爹爹难得同大家一起吃的早饭。而今天的早饭阿娘也体贴地为贞娘和明绣一人煎了一个鸡蛋。

　　双胞胎是懂事的孩子，知道姐姐今日要去做重要的事情，自然也没有争吵哭闹。

　　饭毕，贞娘同明绣又去漱了口，换了衣服。在阿娘和爹爹的陪同下，一同去往陆公馆。

　　今日姐姐彩贞穿的是一件正黄色的上衣，浅豆沙红色的襦裙。虽然贞娘只有十六岁，但是看起来端庄又窈窕。

　　明绣穿的则是印有粉红色碎花的连衣裙，那么粉团团一个非常可爱。阿娘穿了宝蓝色的旗袍。难得打扮起来的人显得光彩照人。

　　陆公馆坐落在南边的法租界里。因着女婿是大佬的缘故，陆家得以在租界里还能住这样一幢房子。

　　朱红色的大门，园子里种的玫瑰和蔷薇。主楼是一座三层的洋楼带着一个大大的露台。是欧式的建筑，只是明绣了解不多，不能辨别是不是法国建筑的风格。

　　到了陆公馆的，爹爹自去忙他的工作。阿娘，贞娘和明绣由女佣接引着，直接去了二楼的小会客厅。

　　女佣陈妈为他们上了茶和点心，并说：“表小姐和夫人已然吃过早饭了。表小姐上午有一节法语课，此刻正在念书。

　　而夫人也有一点事情在处理，稍后表小姐结束课程，夫人就带了她来与诸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