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平安京生存手札》吹风姬

47、047

　　十五夜之后，晴明在家中住了几天便回了近郊那处宅院，旁的不说，单是这边的气氛就比仆从环绕的安倍宅轻松许多，他回来时还带了不少父亲大人为他搜罗的书籍，整个人轻松上路，决定以后闲着没事再也不参加什么垃圾祭祀活动了。

　　别人不知道，他们搞阴阳术的还不清楚吗，天上的神明大多对这些祈愿也就是从左右耳过一下而已，上位者尚不体恤百姓，怎么能指望神明能爱护人类呢。

　　还是脚踏实地一点比较好。

　　换了身行头开开心心的找家里的小妖怪们玩耍，晴明觉得自己可能跟“很热闹又有规矩”的京都气场不和，虽然他也算是在京都出生的，但对这个地方心情就是蛮复杂的，对于这里他没有一丝恶感，但人就是喜欢不起来。

　　“稍微可以理解一点吧……”式神把翅膀拢成一个弧状给他遮阳，“就是觉得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话题也谈不进去，反而被他人当做是怪人一样。”

　　看起来像是个唯心主义的主家啊。

　　这样的情况白鸦曾经在第六维度碰到过，因为同僚大多数都是二代机与三代机，虽然熟悉业务流程，也很贴近人间现代那一套，但对于他们本身是从哪里来的，是如何诞生的，也只是模糊的知道个大概，白鸦亲眼见证过同为初代的兄弟被抹杀的现场，所以会对拥有权势的人感到惧怕，也是他们所不能理解的。

　　但又不能说出来。

　　不论是制造惶恐还是引来祸事，亦或是白鸦本身就没有挑战权威的胆量，总之这件事情仿佛给这只初号机蒙上了一层“怪人”的伪装，如此一来，会被隐隐的忽视和排挤也是很正常的。

　　就算看上去像是敬重，但还是能感受到，大部分的二代机和三代机对自己还十分的不以为然。

　　他做AI还挺失败的。

　　晴明不知道这一会儿的功夫，鸦又在心里自我剖析了一遍，还成功给自己插刀无数。他只是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和非人类更有话题，京城是风雅的世界，带着面具的人，内心污浊而光鲜亮丽者，亦或是只有尊贵名头的花架子，这些人比比皆是。而抛开贵族来说，他虽对平民百姓多有怜悯，却也因为身份与习惯无法自然相处。

　　这个世界还是很难做到更单纯一点。

　　如果人人都像博雅大人那样做个好人，便也没那么多事儿了。

　　被局限于这个时代中的阴阳师隐隐觉得奇怪的应该不是自己，但又说不出来怎样才是对的，所以就干脆放弃了这个过于遥远的论题，家里的几只大概因为都是外来的，所以和此方世界的人完全不同，他能察觉到在这些外来客的身上，虽然有着缺陷或是各种各样的毛病，但也有着自己在尘世中无法看到的东西。

　　道德？原则？亦或是善良的克制？就连能够轻易相信别人的习惯，也能说明很多问题，大概率是对周围怀有善意，会好好爱护他人的人。

　　地面被日光晒得滚烫，斑驳的树影下蜷缩着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这些人宁可待在繁荣的京都乞讨，也不会跑到更远的地方去，或者说，有些人一出生，就失去了好好活下去的权利，在这个战乱四起的世界里，能够吟诵着风雅和歌之人，已经全部聚集在这个京都里了。

　　再往外，就是饿殍遍野之地了。

　　“karasu，”他轻唤着，又像是喃喃自语，“在家这些天，我想了很多。”

　　白鸦：“什么？”

　　“我在想，母亲为什么不喜欢这里。”阴阳师的腕间缠绕着那个手钏，他那种一想事情就闲不住手的习惯似乎因此物而得到了某些方便，不管是勾玉还是驱虫的木珠，都在那宽大的袍袖之中被下意识绞动着。

　　晴明回到安倍宅的这几天，所面对的依然是没有女主人的家宅，父亲因公事而忙碌着，家中虽然有着很多的仆人，但儿时那种能与人亲近的感情却也渐渐生疏了，他找到了当年葛叶姬的房间，一切如旧，那会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顶，给童子丸唱歌的母亲，已经在时间里远去了。

　　“我一直无法理解妖怪为什么要远离人类的世界，但现在看来，或许在妖怪的眼中，人类也同样奇怪吧。”
　　父亲他，已经在老去了。

　　“晴明大人……”白鸦为其整理衣摆的手一顿，不知道怎么才能给这个过于早慧的人类幼崽解释生命的差异性。
　　他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表情：“这不是您现在能思考的问题。”

　　就算迟早要面对，这种有关于时间和生命的课题也不该是一个幼崽该去细思的，人类一旦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就会失去前行的力量，或者说不仅是人类，任何生命面对太过清醒的生活都是残酷的。

　　如果晴明一旦认识到他自己所拥有的，以及即将得到的，最终都会在时间中失去，那么现在的一切都可以说是无意义的。

　　平安时代佛教盛行，这种意识形态几乎深植于每一个人的精神里，没有人不会不被这种空洞所感染。此时晴明受到家庭的影响，无法接受自己以后可能会是独自一人的人生，或者成为像父亲一样平凡而忙碌的人，为这个由“平静和高贵”打造的京都呕心沥血。

　　或许人类的规则中，只有拥有了权力和地位才能拥有得到幸福的可能，但是在与这些妖怪的接触中，他得出的结论却告诉他并非如此。

　　所以，母亲的离开是否是因为她已经无法面对这样对妖怪而言没有自由和未来的生活了呢？

　　似乎不管是历史上的、还是故事中的半妖们，都被自己的身世带来了身体上亦或是精神上的痛苦和困惑。

　　中津国之人崇尚物哀之美，在思想上也悲观的要命，他们时常有这样那样的困惑，又被动接受着这些由环境带来的伤害，忍耐、或者自欺欺人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白鸦不希望眼前的人也变成这样。

　　鸦自己是败犬心态，因为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进而开始自我怀疑，逃避责任。所以，正因为了解，才明白一个生命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那样的生活该有多么痛苦。

　　再说了，这件事就算是使晴明推己及人的想到了自己，那么在几十年之后，作为人类的阴阳师也老去，那么该慌张的也是妖怪们，而不是现在就开始担忧“朋友们迟早会离去”的小阴阳师。

　　这种时候，意识到自己无法承受，就该把问题推给能够背负它的别人！

　　而且现在就想这些也太早了啦！

　　都怪益材大人，和人类相爱不好吗，非要和妖怪相恋，正常的小孩子哪里会思考这种问题啊……

　　“总之，选择怎样的生活那都是妖怪自己的事情，作为强大的长生种，如果只是想着‘自己能做到’就去不管不顾的介入人类的生活中，那才是不负责任的选择，相反，您的母亲也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尊重了益材大人……您自己可以想想看，如果二十年后，葛叶夫人依旧年轻貌美，那么面对这样的妻子，益材大人真的还能保持不变的恋心吗？”

　　白鸦相当“公正”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其实在他心里，这件事或许还真没几分爱情的因素在里面，大妖怪葛叶姬因为报恩而和人类结合，最后因为身份被识破而被迫离开，留下孤儿寡父的父子俩。完美的从来都只是戏剧而不是现实，同样是长生种，鸦认同妖怪和人类可以恋爱的情感，但是结婚就太过了……

　　这年头除妖师这么多，稍微实力不济就能给你打回原形，变成除妖师履历上光荣的战斗记录，或许有妖运气好能一起生活个几十年，然而寿命奇短的人类却GG了。

　　这简直就是注定要一方为另一方守坟的爱情。

　　任何人只要是有点脑子就不会选择这么难为自己的路，多半是被妖怪给唬了。

　　但这个事儿不能和晴明明说，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儿，用来安慰当事人就得换个说辞，小阴阳师本来就觉得这件事是因为自己小时候犯下的错误，愧疚的要命，所以现在这个锅扣给谁都不能扣给晴明自己。

　　还不如让他相信这是因为那该死的爱情。

　　或许是因为白鸦装的实在是太像了，还是这个傲人的身高给他“成年过来鸟”的身份增加了太多视觉上的buff，总之小阴阳师把来自长生种亲自解释的答案认真听进去了。

　　“所以，并不是因为规则的问题吗，也不是因为我的莽撞才……”晴明像是小心翼翼的放下了一个长久以来背负的重担，一副不敢确认却忍不住去相信的样子，倒是和他的年龄很是相符。

　　这就对了嘛，如果幼鸟的翅膀被压垮，那么长大后也飞不高，小孩子不能想太多，糊里糊涂日子就过去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能苟则苟，有锅就甩是好习惯。

　　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自己肩头的幼崽，白鸦忽然很想像在第六维度对待那些后辈一样给他个摸头杀，这个动作对于任何难以安抚的小动物都是好技能，但似乎人类碍于身份和社会规则等等原因不太吃这一套。

　　所以也就想想。

　　晴明除了他自己家里这点事儿爱钻牛角尖之外，在其他方面都很成熟可靠，甚至可以说是超越了年龄和种族限制的天才也不为过，但似乎再通透有力的人都有不擅长的弱点，这个未来威名响彻千年的大阴阳师现在依旧会为一些人生在世无法避免的事情而陷入矛盾和困惑。

　　想要圆满的、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的选择，就仿佛是天空上轻飘飘的云，在各种各样的原因中变成无法改变的背离，想要拒绝，又无法找到正确的答案，介于两种血脉之间，因为听到了彼此不同的呼唤而踟蹰不前。

　　堕落是不可能的，不会给予其机会的，就算他因为现实而失去了对任何事物的渴求和前行的力量，早已深陷深渊的白鸟也会在地狱里把他扔回地面上去。

　　“想要什么就去争取，想不通什么就去问经历着的人，虽然这个世界在我看来毫无光明所在，但是在阴霾中夹缝求生，在下还是有几分心得体会的。如果是您，一定能做到，不管是人类和妖怪互不干扰也好，还是让这两者都能好好相处……”
　　我已经没有再向前行走的信念了，所以，趁着这股余烬尚未熄灭，您只要向着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不断向前就好，沿路的妖魔鬼神我会拼尽性命将其解决的。

　　“有时候总觉得你在偷看我的想法呢，karasu。”小阴阳师笑了笑，不太自在的把眼神瞥向其他方向，对于经历的很多阅历又很足的式神，他总是要想着怎样才不会失了太多的面子。

　　唉，温暖的烦恼。

　　“不、不是的，并没有那种奇怪的技能，只是因为见识过很多……”第六维度的AI们设定一个比一个狗血曲折，看那群小孩子看多了也差不多都明白了，再说了，他自己不也是一样倒霉的存在吗……

　　只要不是让他去执行什么“非他不可”的任务，其他方面他白鸦还是非常可靠的啊！像是颜值就很可靠啊！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也是！所谓精致的生活就是要方方面面都照顾到，那种只会打架还需要别人去照顾的家伙是没有女孩子会喜欢的，一个优秀的雄鸟不仅要筑巢还要能带崽子、保护自己的窝，以及保证全家的食物来源。

　　虽然做人很失败，但他绝对是个成功的鸟！

　　看着莫名精神波动变得有些亢奋的式神，晴明眨眨眼，反倒是被鸦时不时变得有异于人的精神世界给逗笑了，心中的郁气也随之一扫而空。
　　“噗哈哈哈——我说笑的嘛，那种事情karasu真的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啊，不同种族而已，能说话能做事就能一起生活，就算我还是死物之时，也没想过要脱离人类，”白鸦已经习惯了这个主家缓过劲儿来就拿人寻开心的恶趣味了，“没准您的五感相较于常人还要更加优秀一些呢，只是您自己因为习惯了所以感觉不到而已。”

　　“啊，说起来，我这两天闲着没有事情做新研究出了超方便的咒术……”

　　“让纸人打扫卫生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晴明翻出小木盒里的笔记，里面是一大堆看起来乱七八糟的线条和文字，“新的幻阵！蒙蔽五感，想让家里一直四季如春也能做到！”

　　“……是因为十月快到了吗。”白鸦实在看不下去了。

　　“咦？你不觉得有了这个我们就不用换家具了吗？原来那套屏风图案我还蛮喜欢的。”

　　“作为阴阳师带头不遵守时令规则……”

　　“咳咳，反正他们看不到就行，每次一年两次换掉旧物就容易丢东西，仓库又装不下，放在那里还占地方，总不能当柴火烧了吧。”

　　“……”好吧，你总是占理的。

　　恪守“氪金养我原则”的白鸦不太懂这种小朋友不想总花家里钱的想法，反正这种事主家开心就好，挣钱的也不是他这个式神，倒是说起阵法……

　　白鸦：“晴明大人了解‘数学’吗？”

　　阴阳师愣了一下，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但大致听懂了一点鸦想表达的意思，问道：“你是说《算经十书》？”

　　在彼岸的唐国，名为国子监的学府中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丰富和完善的文化和知识，其中一项便是数术必学的《算经十书》。只不过当年阿倍仲麻吕入唐也只是听说了这些比较有名的典籍，并不能一观其妙，更别说传给后人们看看了。

　　“差不多，”白鸦点点头，心想要不是英语用不上我都能教你写代码，“之前有看到房间里几把不同的度量尺才想到的……总觉得挨个去量或是实际勘测好像很辛苦的样子，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大概可以给您补一下高数……”
　　“不，现在的数学好像也只停留在乘法和计算圆周率的样子，补到高中数学大概就差不多够用了吧。”

　　看着式神一副想要努力派上用场的模样，晴明并没有意识到前面正在等着他的到底是什么十八层地狱。

　　啊，算术啊，在京都的官学的确学不到多少来着，倒是想不到karasu居然还精通这个。

　　想到布置阵法时时常要受到数字计算的限制，而无法研究涵盖范围更大的灵力场，更无法做到精确的预测有效范围和时间，晴明有点心动。

　　如果真是官学所没有的数术的话，那很有学头啊。

　　他果断的答应了。

　　当然，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能看懂未来大阴阳师的鬼画符这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