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平安京生存手札》吹风姬

45、045

　　白鸦坐在一处阁楼的屋顶上，脚底下是明若长龙、蜿蜒不尽的灯光，头顶上是银盘似的月轮，或朴素或华丽的男男女女在这座被妖氛包围的城市里忙碌着，彼此祝福，像是给无尽的黑暗中燃起一撮纤细的灯草，微弱的、执拗的发着光，即便下一秒就会被风吹灭。

　　又闲下来了。

　　白色的发缕在风中打着卷儿，白鸦伸出袖子下缠满绷带的手，再一圈一圈的解下布条，之前所受的伤早就已经好全了，比常人白了一个色度的皮肤下是隐约可见的脉络，白鸦能感受到有血液在其中流动，和数据不同，看上去就像真正的人类一样。

　　心跳也不仅仅是那几种情绪下固定的频率了。

　　低下头，尖利的牙齿刺入皮肤，血是热的，伤也很痛，但苦涩的铁锈味让他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些，不会被那种莫名其妙蔓延开来的悲伤冲昏意志，他还要活着，他要正常的生活下去，不能让主家为他担心……

　　不能闲下来。

　　鸟类惯会以自伤的方式来排解压力，而这个时代并没有检测心理健康的机构，他只能从血液的微量元素中、配合着气味来判断自己的身体状况。

　　鸦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种状态在第六维度的时候可以用定期清理数据强行修改，但是到了乐土，他已经没有办法摆脱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了。

　　明明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但他依旧被没有由来的痛苦困扰着。

　　经常会不由自主的因为一些小事情就忽然崩溃掉，自己独处时，只要手头上没有紧张的工作就会变得无所适从，这样的自己，根本就是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但是，绝对、绝对不能再给主家添麻烦了。

　　“守护京都的……天狗？”

　　一声略带笑意的感叹，屐鞋一步步踏上木质的瓦片，若不是金色的流苏与护甲仍在反照着月光，这绀蓝色的华美太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三日月宗近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事实上，这该是他与这位“养兄弟”的第一次见面。

　　为延续性命向妖怪复仇，而以自身血肉和肢体为代价将自己铸入佩刀之中的那把“鸦刀”，在一千年后仍流传于土御门世家的历任家主家督之手。

　　这把刀是不会杀人的。

　　将军与大名们坚信着这把曾为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斩杀妖魔的“忠贞之刃”能为主人带来好运。

　　而身怀重宝的神道世家在历史中也不止一次被上位者刁难，最后不得已将之封印于戾桥，谎称刀已丢失，直到百年之后，由现任家督土御门弥香之父将之重新取出。

　　就像一卷过于冗长的物语，参与故事的人类已经死去了，只有冰凉的刀剑还留恋着硝烟过去后的余温，仿佛只要守着这一支几经波折的血脉，就能守住梦里的盛景。而三日月宗近本来已经做好了在本丸里见到一只“恶兽”的准备，但意外的，对方十分冷静，甚至还有余力为自己在这千年之前的故土找好了墓地。

　　他有种自己追的剧终于进行到了大结局的感觉，面前的妖怪尚有些许稚嫩，远不如自己熟识的那一位更成熟老练，但依旧能在他的眼神中找到熟悉的东西。

　　“异世的妖怪。”不顾仍在流血的手臂，抽刀起势，背生双翼的式神已经迅速的做出了反应。

　　三日月毫无敌意的看着他，面对这样的防备，他眸中的新月也未起一丝波澜。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鸦仍警惕着，他沉声道：“我没有见过你。”

　　非是他自夸，巡视了几个月的京都，能认的妖怪基本上都被鸦认全了，本土妖怪自救组织已经撤出了京都城的范围，现在再出现的妖怪也只能是从那边那个世界被送过来的。

　　而那些摸不准脾气的家伙，大多都是敌人。

　　大意了，这家伙生命气息微弱，接近时也很难感应到。

　　“啊哈哈，是这样吗？”流传千年的最美之刃点了点头，没承认也没否认，反倒是撩了撩衣摆坐下了：“如君所见，我只是个付丧神。”

　　然而白鸦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认为他毫无威胁，华美的太刀只能无奈的敲了敲身下的板瓦，“这里是皇室居所。”
　　随即，他像是怕面前之人不能及时理解，又补充道：“是私库。”

　　“有主的？”白鸦面色古怪了起来。

　　三日月笑着点点头：“嗯。”

　　理直气壮的在驴人。

　　鸦没想到自己只是下意识想找个高一点的地方吹吹风，结果就跑到了人家公卿建来放置宝物的阁楼上，还被人家付丧神给逮了个正着，原本想要宣示领地的行为，却不想直接圈到人家家里去了。

　　这可不行，他没地契啊。

　　又不能像别的大妖怪那样腆着脸豪言壮语一番“这片地被我罩了”，主家是体面人，他还丢不起这个脸。

　　“抱歉，我这就离开。”

　　白小鸟只是多看了他一眼，这年头妖怪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就业压力也越来越大了。

　　有主的东西，又不能直接砍死，而且按照这长相怎么也得是个传国玉玺级别的，想象一下，天皇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金印咔嚓碎了，那种画面一定很可怕。

　　同理任何宝物。

　　三日月宗近不知道鸦到底脑了些什么骚东西，但是多少了解他这个兄弟对于权势的敏感和畏惧，鸦能够第一时间释放敌意的，一直都是些没背景的家伙，只要搬出一个莫名须有的大背景来，他绝对不会和你动手。

　　因为惹不起。

　　当然他也不会多想理你。眼见着鸟就要飞走了，如果只是开了一个头就没有后续，就枉费三日月宗近在城区里奔波了一宿，最后靠着审神者的追踪术式才找到这只鸟的目的了。

　　要怎样才能搞好关系呢？

　　太刀恍然想起身上还带了行军时储备的物资，他问道：“要吃梅干吗？之前买了月见团子有些吃不完……”

　　不是梅子，而是那种盐渍过的、又酸又咸可以配着喝掉一大杯水的古法腌梅干。

　　绿衣白发的小鸟身形一顿，随即十分自觉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正襟危坐：“失礼了，十分感谢。”

　　似乎是为了弥补之前剑拔弩张的僵硬气氛，鸦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套不错的茶具，见三日月一副看呆了的模样，便出言解释道：“从隔壁借来用一下。”

　　是我理解的那个隔壁吗？

　　生性豁达的千年老刀面带同情的看向隔壁，也就是另一处公卿家眷的宅院，没想到这年头的妖怪做事都这么坦荡不羁。

　　“三日月卿啊……阴历八月初三的弯月？已经过去了呢。”

　　三明和三日月的发音是不一样的，大概谁也没想到这把爷爷刀根本没想着用兄弟们给凹好的[刀匠之子]的人设，而是直接找了个机会自己偷跑，然事实证明，只要脑子够好脸皮又撑得住，这条路就相当可行。

　　不论是历史上的晴明公，还是眼前的白鸟，都不是会主动询问大人物“你家是不是有一把名为三日月的宝剑”的那种人。

　　拥有着雪白大翅膀的鸟妖十分安静的吃着比鹤丸国永惊吓道具还要可怕的怪味点心，眉目间流露出一种迷之感动的神情，明明解渴的好茶就放在手边，却连喝都不喝。

　　三日月光看看就觉得酸倒牙了，他回应着之前鸦对自己名字的评价，“弯月不好吗？圆满之事毕竟不常有。”

　　白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没想到长成这样的人居然不是个完美主义者，“你不觉得圆满的月亮很像太阳吗？”

　　三日月：“有这种说法？倒是没听过。”

　　“啊，”鸦点了点头，道：“满月中伏玉兔，而日轮中有金乌，但后者的光辉太盛，使人无法直视其貌，倒不比前者温柔许多。”
　　“算了，说到底，还是更喜欢太阳一点就是了。”

　　可惜真身不可见。

　　只要是有太阳照射过的地方，他就永远只能当做一只鹦鹉。

　　“是对岸唐国的故事啊……”三日月倒是懂的不多，只道：“我只知天照大神与月夜见尊乃是同胞兄弟，赞美其一，另一位也会与有荣焉吧。”

　　白鸦喝了口茶，疑惑的看向他：“你是不是记错了？”

　　“记错了什么？”

　　“天照命和月读命是姐弟这件事。”

　　“噗……”

　　白鸦：“你怎么了？”

　　“不，”原本庄重华贵的付丧神笑的实在开心：“我只是想到了好笑的事。”

　　“虽然不知道你在笑什么，但总觉得是什么很变态的事情……啊，失礼了。”

　　“很直白的说出来了啊，鸦君。”

　　半阖的目间，是一波湖水中倒映的新月。三日月宗近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他已经是把资历颇深的老刀了，经历过一千年的辗转，也见证过本丸暗堕，最后跟随几把同样清醒的刀重新编入01号本丸，再到后来的本丸易主，审神者变更为现在的土御门弥香大人。

　　做完这次的任务就向时政写报告申请养老吧。

　　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刀，要亲手送走自己的兄弟，也一定会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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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完全可以改名为‘全世界都知道你的结局但只有你自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