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陆》秦淮一线

2、第二章

　　邢景被人扶起来按着嘴角时，路游回来了，大家现在看着他都有些怵，毕竟他刚刚把一个跟他差不多个头的大男生拖出去。路游看着大家一个个盯着他的复杂的眼神，无奈的笑了笑。
　　“没什么事，打扰大家了，不好意思，都回去复习吧，我带他去医务室。”
　　邢景第一次跟人这么真刀实枪的干架，他个头不矮，刚到一米八，只是稍微有些偏瘦，但绝对不在弱的范围内，这个男生几个回合就渐渐压过了他，如果再晚个几分钟，他可能就跟国宝一个妆容了。
　　路游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助，自己一个人带他去医务室，邢景感觉嘴角有点疼，应该是紫了。
　　“怎么会跟他打起来？”路游问。
　　邢景愣了一下，闷闷开口：“这人太傻逼了，小爷看不惯。”
　　路游笑了，邢景现在看不得路游这样笑，一笑他就想起那天那个眼神冰冷拧断别人手腕的路游，不由得心底又升起一股嫌恶之情，跟他拉远了距离。
　　路游好像没有察觉，往他这边靠了靠，“不好意思，是来找我的，连累你了。”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轻快，仿佛刚刚拖走别人的不是他，他声音很悦耳清朗，听在别人耳朵里肯定有说不出的舒服。
　　可这声音听在邢景耳朵里却是说不出的刺耳，他闭口不言，路游依然在他耳旁，操着那把温润的嗓子说着道歉的话。
　　他每说一句，邢景心底的反感就重一分，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干脆吼了出来：“你他妈能别在我耳朵跟前说话了吗！”
　　吼出来他就愣了，怎么就说出来了呢，路游也愣了，俊朗的面孔上有一丝诧异。凭心而论，路游是真的很好看。
　　邢景知道自己失态了，烦躁的抓了把头发，撂下一句“我自己去”，就快步走开了。
　　校医是个女的，见他进来，身上带伤，以为又是发生口角打架弄的，边给他处理边数落，邢景憋着一口气也不辩解，药水涂在伤口上还挺疼的，他觉得自己今天是疯了。
　　“你这个不严重，就嘴角一块儿破了，其他没啥毛病，以后成熟点，都高中了还跟人打架，丢不丢人？”女医生数落。
　　“谢谢医生，以后不会了。”
　　邢景差点跳了起来，这是路游的声音，他这会儿刚好进来，听到女医生那句话，微笑着回答。
　　“这是我们班同学。”路游笑着说。
　　女医生认识路游，叮嘱了几句就让他们走了。邢景虽然不想跟他一起走，但再做就太过了，他不是一个喜欢故意给别人难堪的人。
　　“对不起。”路上，路游再次道歉。
　　邢景已经听烦了，“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是真的不愿意跟路游扯上什么关系，就路游跟麻子互相点烟的交情，那手行云流水的抽烟姿势，和二话不说就弄断一个人手腕的铁面无情，跟他平时的样子截然相反，除非有人出来告诉他路游有个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双胞胎弟弟，否则他一点都不想跟这个人多有联系一分。
　　“下午一起吃个饭吧，给你赔罪。”路游说。
　　“不用了。”
　　“那，我当一回护花使者，晚上送你回家吧，你不是在外面租房子？一个人不太安全。”
　　“我说了不用了。”邢景烦闷，这个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他走出去两步才想起来什么，又返回去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租房子？”
　　“我是班长啊。”路游笑，“了解每位同学的基本信息是我的职责。”
　　邢景吞了两下口水，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晚自习下课，路游果然来了，明显是在等邢景和他一起走，邢景停下收拾书包的手，挑眉看着他，路游毫不示弱，回看。
　　旁边几个同学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俩，就这么对视了半晌，邢景做了个手势，又开始收拾东西，路游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一手拎了包靠在邢景旁边桌子上，看着他收拾。路游知道自己赢了。
　　邢景倒不觉得是自己输，送就送呗，他也想看看这个平日里小心谨慎收着獠牙的人今晚想干什么。
　　回去的路上，有人喊路游，居然是麻子，叼着烟，衣服披在背上，吊儿郎当的过来。
　　“干嘛去啊这么晚了？”麻子问，抬手就搭在了路游肩膀，他似乎是没看到邢景，的确，邢景刻意离路游有点远。
　　麻子过来时，邢景就反感的转过了头，往前走了两步，这会儿麻子也注意到邢景了，叼着烟打量了一下，问路游，“怎么，这你新收的小弟？”
　　路游推开麻子搭上来的手臂，盯着他没说话，麻子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隔空点了一下邢景：“怎么，他…”
　　“你先走吧，”路游开口，语气并没有什么不对，“我还有事。”
　　麻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邢景冷冷的瞥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抬腿继续往前走。
　　到楼下后，邢景转身，冲路游挑了一下眉，意思是到了，路游没反应，抬头看了下，问：
　　“二层那个是你屋子吧？”他指着右边的窗户问。
　　邢景眉毛跳了一下，那的确是他租的房子，“怎么？你想上去喝杯茶？抱歉我这儿没有，你想喝出门左转直走第一家。”
　　路游笑了，“送你回来你就这么直接赶人啊？好歹咱俩也要同学一年吧。”
　　邢景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同你大爷，他甩出钥匙，大踏步上楼开门，路游跟上来，进来后随手带上了门。
　　前两天捡的橘猫闻声过来，先在邢景脚边转了两圈，然后直接绕到路游脚边，蹭着不离开了。
　　邢景看的火起，过去一把捞起来想带走，结果橘猫爪子勾着路游校服裤腿，不肯离开，邢景怕弄伤它，只得放手。
　　路游似乎是很喜欢猫，蹲下来轻轻摸着，橘猫很舒服的在他手掌下眯着眼睛，乐不思蜀。
　　“你出来租房子还养猫啊？”他问。
　　邢景不想回答，拿了瓶矿泉水灌了半瓶下去。
　　“你给起名字了没？”路游又问。
　　邢景咕咚咕咚喝着剩下的半瓶。
　　路游站了起来，怀里抱着橘猫，依旧是笑着，“你不用这样不理我吧？”
　　邢景眼睛沉了下去，“不要对着我笑。”
　　路游不笑了，他盯着邢景的眼睛，手下还一下一下的摸着猫，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对峙着。半晌，路游终于开口：“你那天是不是看到我了？”
　　邢景笑了，开始声音还挺低，最后直接笑出了声。
　　“很好笑？”路游已经恢复了那张八风不动的笑脸，只是这次，他的脸上虽然带笑，眼神却很冰冷。
　　“路游，你他妈早就想问我了吧？”邢景盯着他，“你费了这么大功夫，就只是为了问我这一句？”
　　路游摸着猫，淡淡的笑容对着邢景。
　　“你他妈别对着我笑！”邢景吼道，“太他妈恶心了，赶紧滚！别叫爷再看见你！”
　　“邢景，”路游叹了口气，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叫邢景的名字，“你误会什么了吧？”
　　“行了，别演戏了，”邢景只觉得一阵反胃，“我误会了什么？我误会你人前尊师敬长热爱同学，人后冷血无情手起刀落断人手掌啊！？”
　　路游不语，邢景劈手夺过自己的猫，指着门口，“趁我还没对你恶心透顶之前，赶紧滚吧！我不想跟你有什么牵扯！”
　　路游看着他笑了笑，他眼睛是很好看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自有一派风情，一笑更是眸光熠熠生辉，整张脸都很生动。邢景想不通，这样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怎么会有那么冰冷的眼神。
　　路游在邢景再次发飙前走出去，带上了门。
　　之后两天，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邢景认定了路游虚伪善变，不想与他多有接触，平时大家嘻笑打闹，路游过来时，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忽略无视他。
　　路游还是那个样子，跟谁都一副相安无事的模样，他也没有再刻意的与邢景搭话，眼神无意掠过他时总带着些无奈，但是却淡淡的，邢景求之不得。
　　周末，邢景回了趟家，发现他舅家表弟过来了，正抱着一个苹果盯着电视啃。那小子叫成攻玉，他舅是个文青，琢磨了好久给起的，意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希望这小子虚心谦逊，能得贵人相助，长成一块玉，结果事与愿违越长越歪，现在成了颗石头。看外表人模狗样的，却不知道深藏着颗居委会大妈和娱乐八卦狗仔的心。
　　“你咋又来了？”邢景换了鞋，过去也拿了个苹果。
　　“哥，我最近遇到贵人了。”成攻玉眨巴着黑亮的眼睛跟他哥说。
　　“怎么说？”
　　成攻玉四周看了看，凑过来：“前两天我路上被几个高年级的勒索了，他们跟我要钱，你也知道，我是个穷鬼，就说没钱，结果他们就要打我！”
　　“然后你那个贵人就横空出世拔刀相助把你给救了？”
　　“没错！”
　　邢景无语，这小孩还没上初中呢就已经这么中二了，上了初中那还得了？
　　“哥，你不知道，他真的可帅了，那几个人他一伸手就撂到了，比你强！”
　　邢景气噎，拍了成攻玉脑门一巴掌，“小爷的实力你还没领教过呢！别废话过来吃饭！”
　　成攻玉虽然是他表弟，其实已经跟亲弟没啥两样了，他舅是个文青，天天跟一群文青朋友搞什么创作，他舅妈是个工作狂，天南海北的满中国跑，两个人都顾不上管孩子，他妈只好经常让他来家里吃饭。
　　那天过后，成攻玉回来的时间比之前晚了很多，有几次九点多了才过来，邢景他妈是个心比天大的，只说可能跟同学玩儿去了。
　　邢景才不信，在成攻玉又一次晚归后，他一把把人揪住就问干嘛去了。成攻玉支支吾吾半晌，才说自己去偷师学艺。
　　“你电视剧看多了？还偷师学艺？要不要再找个悬崖躺一晚上，就有本武林秘籍搁你眼前等你呢？”
　　成攻玉居然低头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在现代社会，我觉得不太可行。”
　　邢景闭嘴就给了他一脚。
　　“你是不是找你那个贵人去了？”
　　成攻玉揉着被踹的地方，点头，“他跟其他人不一样，那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我亲眼见的。”
　　“是吗，那你改天也带我去见识一下呗。”
　　成攻玉想了想才道：“那可不行，麻哥连我都还没认同呢，你更不行了。”
　　“你叫他什么？”邢景一个激灵。
　　“麻哥，”成攻玉回答，“他叫麻子。”
　　麻子！邢景握住了拳，是那个常年混迹街头，不学无术，令人闻风丧胆的麻子？是他那天见到的跟路游一起的麻子？！
　　他听过麻子的很多事，说这个人初中辍学，年龄不详，街头闹事进局子不是一次两次。他还在附中初中部的时候就经常见麻子叼着烟披着外套，懒懒散散的散步或者凶神恶煞的打架，有一次他亲眼看见麻子带着一群人在校外把一个男生打的惨叫连连，后来那个男生休学了，直到毕业也没来，估计是走了。麻子他们打人都可贼了，拳拳到肉又不留伤口给你，全都是内伤肉眼看不出来，有时候除了忍没有别的办法。
　　邢景向来讨厌这种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人，尽量让自己跟他们不要有什么接触，谁知道现在成攻玉这个臭小子居然削尖了脑袋往那群人里面挤。
　　第二天，邢景还没下课就偷偷跑了，在成攻玉上课的附小门口找了个奶茶店坐着，等他们放学，他等的无聊，看了眼价目表点了杯冰可乐。他不喜欢喝奶茶，觉得一个大男生走路上，嘴里叼着根吸管滋溜滋溜的喝着奶茶，娘不兮兮的。
　　成攻玉出来了，邢景放慢了脚步跟上他，三拐两拐的果然在一个巷子里看到了麻子。
　　麻子叼着烟，一脸不耐烦的跟旁边人说着什么，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指了指一个方向，旁边几个人唯唯诺诺的连忙点头，然后一溜烟儿的朝那个方向跑了，成攻玉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看着，没上前去。
　　等人都走了，麻子才抬眼看了下成攻玉，成攻玉顿时站直了，以一个标准的军姿站着，就差再敬个礼了。
　　麻子眉毛都皱在一起了，他叹了口气，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在墙上摁灭扔掉了，起身朝成攻玉走了过来，邢景紧绷着身体，随时准备冲出去。
　　“怎么又是你，不都跟你说了别再来了。”麻子双手插兜，脸上很不耐烦，他的姿态懒懒散散的，像一条没骨头的蛇。
　　“我不管！麻哥，反正我不会放弃！”
　　麻子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成攻玉那挺立的军姿，自己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蹲了下来，半晌才道：
　　“算了，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儿上，我教你几招得了，你回去好好领悟一下，领悟个一年半载的，就能出师了，这期间不要来找我。”
　　然后在成攻玉兴奋难耐、邢景莫名其妙的目光中，站起来，喊了句：“起势！”双腿缓缓弯曲同时双手与膝盖悬空平行。
　　“来第一招，左右野马分鬃！”曲肘下按，重心右移成抱球，腰带动腿，上步抱球。
　　“第二招，白鹤亮翅！”重心前移，微转成抱球，重心后移，左手下按。
　　“第三招，左右搂膝拗步！”
　　邢景：……
　　他眼皮一跳，如果他没瞎的话，这一套江湖招式学名应该叫太极拳二十四式。
　　“行了先教你三招，好好揣摩，当个一年半载的摩，摩透了，你就能独当一面了，不用再来找我了。”麻子收势，重新叼上一根烟，朝成攻玉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成攻玉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会勤学苦练绝不偷懒，不辜负他的期望。
　　麻子一脸你赶紧走吧爷还有事儿呢，等成攻玉转身，他才把烟点了。
　　这下可是给邢景弄懵逼了，他本来以为成攻玉要么被麻子洗脑了，麻子看上他老实，想在他身上捞油水，要么就是成攻玉长了一对猪眼睛看不清是非对错，一门意思想要往麻子身边挤。
　　结果好像两个都不是，成攻玉是真的以为麻子身上有功夫，只想跟他拜师学艺，麻子也好像根本对他不上心，完全就是骗小孩儿的姿态。
　　邢景以为自己今天要跟麻子火拼一场了，退路都想好了，结果麻子这一出让他半天没回过神来，他还没来得及躲，就被出来的成攻玉碰上了。
　　“哥？”成攻玉喊，“你怎么在这儿？”
　　邢景憋了半天出来一句：“路过。”
　　“你跟踪我？”成攻玉一脸不可置信，“你居然跟踪我？”
　　“…闭嘴！”邢景低喊，“回家！”